江郁说：“好。”
也就接了个电话的功夫，他眉眼间的戾气渐渐被冷漠代替，要说刚刚他还一副要让人进入梦魇的模样，现在看他却只觉得让人难以接近、让人畏惧。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脸正想要偷偷往门口挪动，腿就被突然踩住了。
江郁低着脑袋看他，忽而又笑了笑。
“那天我从孤儿院爬回来的时候，你就睡在这张床上。”江郁回头看了眼那张已经落满了灰的小床，“我拿走了你身上的钱，然后在外面待了很久。”
男人以为江郁打完电话就结束了，结果他还在说！
偏偏他像是阐述别人的事情一样的口吻，听起来更加让人心悸！
男人当然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只记得第二天自己的钱没了，这地方那么破烂，他还以为大半夜进了小偷呢，他又不敢声张怕被人发现自己骗小孩儿钱又把小孩儿送进了孤儿院，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哪儿知道当时江郁人就在外面呢？
毕竟江郁那会儿才几岁啊？
男人支支吾吾道：“我这、我当时急着回家，那钱不也留给你了吗？”
江郁就看着他，似乎已经把他的谎话看穿了。
“你、你这过得不是很好吗？也没死啊。”男人想从江郁脚底下出来，被踩着的腿刚动弹那么一下，就又被死死踩住了，男人立马停了下来，苦笑着，脸上头发上蹭得都是灰，脸上蹭破的地方还在流血，那模样看起来既可怜又渗人。
听见这话，门外一直在把关的司机都忍不住了。
还好他刚刚录音了啊！一会儿就把录音给宋总看！小少爷那么优秀，这人怎么还能说出“也没死”这种话来呢？
但江郁倒也不在乎。
他确实没死。
他太怕死了，所以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活了那么久，一直到遇到宋洛。
江郁不说话了，他甚至拉了张椅子，也没有嫌脏，直接就坐在那儿。
但男人这会儿可不敢跑了。
江郁力气太大了，踩在他腿上跟要把他的腿踩断了一样。
江郁拿出手机来开始刷题。
男人眼睛瞪大了！
这手机是当前的最新款！要近两万呢！江郁现在是真的有钱了啊！当初要是他、要是他没把人送进去，直接别来找他，指不定现在还能有盼头呢！要是现在自己求饶，说点好话，江郁能心软吗？
男人这会儿就瘫坐在那儿，一边看着江郁一边欲言又止。
可江郁压根就当他不存在一样了。
从家里到这里要多久？
江郁看着题库，等他把这两页的题刷完，宋洛就该来了。
但宋洛今天来得比平时要快那么一点。
宋洛之前来蹲江郁的时候也就在外面蹲过，没进来过。
接过门口司机递来的录了音的手机，宋洛踩着一地的灰尘进来了。
他还穿着那身红色毛衣，外面就裹了件羽绒服，看起来像是赶过来的。
宋洛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虽然吧江郁以前住这儿确实绰绰有余，但估计住得也太不舒服了。
他看了一圈，视线落回江郁身上，江郁已经收了手机，这会儿正看着他。
宋洛就笑着看他，眼神带着安抚。
他当然不怕江郁出什么事，就怕江郁把人搞出什么事。
能来这里的人会是什么人呢？除了和江郁有关的人也没谁了，可和江郁有关的就那么几个人。
尤其是男人。
哪一个不值得江郁对他们恨之入骨呢？
江郁是个成年人了，可以报复他们了。
可宋洛怕他下手重了。
虽然他知道江郁是个有分寸的人。
比如男人脸上的伤看起来有些渗人，实际上根本不严重，就知道擦伤而已，江郁根本就没有下重手。
宋洛看了男人一会儿，退到了江郁边上，一只手压住了江郁的肩膀，问他：“吓到了吧？”
江郁坐得笔直，宋洛那只手根本没用什么力气，轻飘飘地压着，是在安抚他。
江郁摇头：“哥。”
宋洛：“嗯？”
“椅子脏，你离远点。”宋洛这么一站，羽绒服就擦到椅子了，江郁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多脏的地方他都待过，但宋洛不一样。
以前不一样，以后也不一样。
宋洛低头看了眼，江郁外套上都蹭上灰了，哦了声，还真收了手离得远点了，继而又问：“这谁？”
中年男人从宋洛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他。
宋洛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他没穿上班穿的那些衣服，本身脸就长得不显年纪，这会儿更看不出年龄来了，脸上表情也足够温和。
但看他和江郁那个互动，男人就明白了。
江郁这原来是傍上大款了啊！和他妈一个样！就知道找有钱人！找了有钱人还不舍得给他们这些穷亲戚用一用！
男人嬉皮笑脸地想和宋洛打个招呼，赶紧放自己走，他们无冤无仇的，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他以后指不定还有机会威胁江郁给自己钱，他们有钱人不都是忌讳这些，万一关系曝光了，江郁哪儿还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去啊？
但男人的笑才维持了那么一秒的时间，江郁就站到了宋洛面前，把人给挡住了。
男人：“……”
江郁淡着声音：“不记得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
他不乐意说这人是自己亲戚。
刚说完呢，感觉自己衣摆被拍了两下。
江郁愣了下。
宋洛却哦了声，边给他拍衣服上的灰尘边道：“哦，这人私闯民宅是吧？”
“……不是！我、我住楼上！江郁放我进来的！我是江郁他亲戚！亲戚！”
闻言，宋洛从江郁身后探出来半个脑袋歪了歪：“嗯？你就是那个把江郁送进孤儿院的垃圾亲戚吗？”
男人一听，狠狠咽了口口水，然后就看见这个面善的男人朝他咧嘴笑了笑：“忘了告诉你，江郁是我们宋家的少爷了，你懂什么意思吗？”
宋洛顿了顿像是思考了片刻：“就是家产过亿的那种，懂吧？家里还有私人飞机游艇……想去哪儿去哪儿。”
“最不缺的就是钱。”
男人一听，都快嫉妒死了！
他要是有那个钱！至于现在被债主追杀吗？
可这人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然后他就听宋洛慢吞吞地说：“羡慕吗？羡慕也没用啊……你又没有，你什么都拿不到，嗯，也不是，你还是能拿到一点东西的。”
男人眼底的光一点点死灰复燃了。
会是什么东西？
结果宋洛话音落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充满正气的声音：“是谁报的警？”
男人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跑，可这会儿哪里跑得掉啊。
而宋洛呢，宋洛还抓着江郁的衣摆呢，一边应着说：“是我，这人私闯民宅，威胁我弟弟，我这儿有录音。”
一边扯了扯江郁的衣摆。
江郁低头扯了扯唇角。
而男人这会儿腿都软了。
他哪儿能进警局啊……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之前还有赌博的案底呢！这下全完了！
可再不想也没法。
一群人很快就转移到了警局。
男人脸上的伤还在渗血呢，民警在路上就已经初步调查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的，这人案底还挺多，嚯，还欠着巨额赌债呢！
本来还觉着他被人打伤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私闯民宅，但现在就确定了。
背负着这么大债务的赌鬼，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这案子得转手了。
听见这结果，宋洛很轻地哇了声：“这么严重？”
民警无奈地笑了笑：“是挺严重，很幸亏你们报警了，像这种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身上还藏着刀，没伤到你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闻言，宋洛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他去得及时。
“我能进去和他说几句话么？”
“可以，暂时还没收押。”
得到回答，宋洛拍了拍江郁的肩膀，他们笔录已经做完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了，本来宋洛还想着可能会纠缠那么一会儿呢，结果这事儿解决得太快了。
江郁嗯了声：“我在这里等你，哥。”
他看起来表情倒是淡定，惹得民警多看了他两眼，等宋洛走了，跟他搭话道：“身手挺不错，不过挺危险，以后有事儿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
男人身上的伤不明显，不过那脸上的擦伤很明显是被摁在墙上摁出来的，能搞成这样，这男生估计练过。
民警也就职业病多嘴一句，江郁嗯了声，看向宋洛进去的那扇门。
门内，宋洛平静地坐到中年男人对面，开门见山道：“你是江铃的亲戚？”
男人正深陷痛苦里呢，听见宋洛的话狠狠喘了两口气，“是，怎么了？现在把我关进来了你就高兴了？我不就是想要个钱吗？”
宋洛笑了笑：“问你点事情啊……你想要钱，我这很多，我这也不是故意把你送进来的，要是知道是这样，我也不会把你送进来是不是，毕竟你是江铃亲戚。”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人怎么一会儿一副面孔？
宋洛又笑了：“刚刚那是在江郁面前。”
“江郁不乐意提你们，我得顺着他，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江郁他哥，江郁他爸就是我爸。”
嗯，他也没说是不是亲的，也不算骗人。
男人这会儿倒是逐渐信了。
就江郁刚刚那副样子，要是这人真提了，会闹成什么样啊？
男人立马表情就变了，指着自己的伤：“看看这儿，这儿，都是被江郁打的，我以前和江铃关系可好了，你想知道她什么事儿啊？你是说江郁他亲爸是个有钱人啊？”
宋洛点头：“你不是她亲戚么？我爸想补偿她，可她不是去世了吗？就想着……”
宋洛没把话往明白了说，人摄像头摆在这儿呢。
但男人显然误会了。
看宋洛身上这穿的，他们刚刚开的那车，家里肯定很好吧？还有什么私人飞机私人游艇，那得多有钱？
把自己弄出去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男人立马就变脸了，谄笑着：“我吧虽然是江铃的远房亲戚，但江铃也没别的亲戚的，以前也会和我来往。”
不然他也不至于那么快就知道江铃死了，知道就江郁一个人还活着。
就是他以前不知道江郁是有钱人的孩子！
江铃把这事儿瞒得可紧了，“我也是江郁出生后才知道她有了孩子的，江铃这人吧以前就想着嫁个有钱人，结果吧她找了穷鬼，她说是她高中那会儿的男神，她可高兴了。”
而门外，江郁翻着他妈妈的日记本。
江郁以前没看过前面的，只看过最后的，那是他妈临死前写的，告诉他要好好念书，好好读大学，好好出人头地。
江郁便一直死守着学校。
不然他早就离开了。
而日记的前面呢。
“今天见到他了，跟做梦一样。”
“我们在一起了，但不是谈恋爱，不过足够了。”
“我觉得他不可能喜欢我，还是离开了，他还有别人。”
“我怀孕了，有点后悔没拿他的钱，但也算是对他的报复，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藏起来，让他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
“是个男孩儿。”
“我得找个人好好把他养大。”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就知道他们又分手了呗。”男人顿了顿思索着，过了这么久很多事儿都记不清了，他又想了想：“后来有次她找我问我能不能养江郁，我自己都养不活呢！要个小孩儿干什么啊！”
“后来有段时间我就联系不上她了，再能联系上的时候，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
宋洛静静听着，男人幡然醒悟：“合着那个穷鬼是个土豪啊？”
“靠，早知道当初……”
宋洛眯着眼笑了笑，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江铃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可能就是认识钟敬的那段时间，而对江铃来说，宋明国可能真的是真爱。
而宋明国看起来好像更渣了啊。
宋洛对这种上一辈的感情纠纷实在是不太感兴趣，难道他想要知道全部的事情，必须得去找梁媛了？
他现在已经隐隐有了个想法，可这种想法必须得让梁媛亲口来验证了。
“那什么……我都说完了，您这……”
称呼都用上您了。
宋洛却笑着站了起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啊？”
“不要信商人的话。”
说完，宋洛毫不留情转身出去了。
男人反应了片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艹！”
“她说可以帮我，我们都一样，她说她会保护好我和孩子，会把一切痕迹都抹去。”
“在看什么？”宋洛出来的时候，江郁正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好像是江郁从那里带出来的。
江郁抬了下眼皮，若无其事地把日记本合上了，“我妈的日记。”
宋洛哦了声。
江郁没打算给他看的东西，他就不看了。
虽然挺心痒。
但毕竟是江郁的私人物品嘛，承载着他和他妈的回忆。
那才是真的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宋洛默默地想。
“哥，你要看吗？”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江郁就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又突然问。
宋洛的背影晕在冬日的光里，看起来显得有些单薄。
宋洛脚步一顿，回过头，很轻地啊了声：“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刚刚在干什么啊？
吃人家亲妈的醋吗？
宋洛啊……你魔怔了？
不过还是弟弟好啊！
宋洛笑嘻嘻后退了两步，和江郁并排走到了一起。
寒假过去得很快。
过了正月十五，江郁他们学校就开学了，这个时间宋洛也早就回了公司。
不过江郁今天也只是返校，还没正式上课。
教室里照样乱糟糟的，过了个年，不少人都胖了，有人在那忙着抄作业，有人在那忙着聊天，一个寒假没见，都有说不完的话。
乔屿进教室的时候，没有第一眼就看见江郁，反而是一直回到了座位上，他才突然想起来，回头去最后一排找他。
江郁半边身体晕在光里，周围的一切还是和他格格不入。
乔屿咬着唇，很想去和他说对不起。
之前确实是自己冲动了。
但鼓不起勇气，没了之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他现在都不敢和江郁说话了，正巧这时候班主任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堆表格。
教室里瞬间一锅乱，疯狂藏作业。
班主任拧眉，“都在干什么呢？我都看见了！”
大家瞬间噤声了。
班主任扫了一圈，把手里的表格递给班长让他发下去，边说：“已经是高三下半学期了，这是这半学期的宿舍申请，下半学期的晚自习是必上的，我知道一些同学家长在校外租了房子，这类我就不说了，但还有一些住得比较远的同学，我得提醒一下，已经是最后半年不到的时间了啊，这段时间很重要，我的建议是住宿，晚自习是不会让你们逃课的，抓到一次记过一次。”
“早读课迟到，抓到一次记一次分，三次记过。”
“有住宿意愿的，自己填表，班长在离校前收上来，等明天正式返校前学校会安排好宿舍。”
等班主任走了，班上一片喧哗。
“这不是逼着人住宿吗？”
“开学前我妈还说学校会不会安排宿舍呢……早就听说高三有晚自习了，结果还真来了。”
“那你住吗？”
“住啊，不住能怎么办？”
江郁低头看了眼表格。
顿了一会儿，写下了自己的信息。
没多久，过来收表格的班长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江郁不会住宿呢，他那个成绩就算通融一下也无所谓吧？而且他家不是天天有车接送吗？和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可不一样。
放学的时候才中午，江郁让司机调头去了宋洛公司，没有直接回家。
“重新做！等我下午回来再说！”宋明元边和助理吩咐着边往外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江郁背着书包进来了，身上还穿着高中校服。
宋明元脚步一顿，脸色立马变臭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招呼，江郁看都没看见他，直接从他身边擦身过去了。
宋明元一口气提在那儿不上不下。
助理犹豫了一会儿：“经理？”
可别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吧？
这小少爷不把经理当回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明元好不容易顺过起来，看着江郁离开的地方又不甘心！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宋明元又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楼上，宋洛本来还在批改文件呢，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几个部门经理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个年工作就出了差错，宋总这边心情正不好着，虽然也看不出来，宋总还是平时那副样子，但气压低啊。
中午估计连饭都吃不到了。
正想着呢，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下一秒江郁就出现在门后面。
几个经理差点喜极而泣！
宋总可是个弟控！小少爷来了他们不就解放了吗！
宋洛也注意到了开门声，说实话他也没多生气，反正他以前上班也不是没犯过错，主要是这群人不给点教训是不会记得的，一次过了，指不定下一次还会再犯。
所以他才不说话。
这会儿见江郁来了，他淡定地哇了声，“你怎么来了？”
“一起吃饭吗，哥？”江郁抓着书包肩带，难得有些忐忑。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个住宿的必要，但他想确认一些事情，这好像也是个好办法。
宋洛当然不知道他是有事要说，当即放开文件，一边看了办公室里那几个人一眼，一边推着江郁出去，“走吧，去食堂？”
“都可以。”
宋洛心情立马就变好了。
弟弟特意来找自己吃饭！
什么工作上得来的气都没了！
办公室里那几个经理也狠狠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罚站了。
这个时间食堂人已经不多了，毕竟都快过了饭点了，菜式也没多少，两人就随便选了点，等落了坐，宋洛才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给我讲？”
江郁掀起眼皮看他。
宋洛笑了：“你什么都写脸上。”
“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江郁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还是头一次见江郁这副表情。
“说吧，只要不是影响我食欲的事情都行。”江郁应该也没这种事儿给自己讲吧？
不然也不至于跑公司来。
江郁盯着宋洛的笑容看了一会儿，视线下滑到他的唇上，可能是才喝过水没多久吧，宋洛的唇色有些润红。
江郁吞咽了一下，“哥，我这学期住学校宿舍。”
宋洛：“……啊？”
宋洛默了会儿，“这影响我食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江郁：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