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之时,颜怀舟与钟凌一行人来到了临近人间与北荒交界之处的一个村落前方。
“过了这个村庄,穿过那片大漠,就能到我们妖族的地界了。”
慕白从碧玉玄武上跳了下来,热情地伸出手指将远处的大漠遥遥指给众人。
颜怀舟也跟着他纵身跃下,对钟凌满面期待道:“阿凌,我看大家也都累了,既然明日就能到达北荒,我们今晚就留在这个村落里休息一下吧。”
有了赵子易与祝余这两个苦力,他这一路上都只需选择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歪倒在碧玉玄武上与钟凌谈天嬉闹,越发感到神清气爽,此时更是朝他们两人露出了无比友好的微笑。
对于他的提议,赵子易与祝余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赞成,齐刷刷地对钟凌点了点头。
钟凌原本就不习惯将自己本该要做的事情假手于人,从来也未曾像最近这般坐享其成过,是以一直对他们两个深感歉疚。
无奈的是,颜怀舟死活不肯答应他来换手,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去,无论钟凌怎么诚恳地劝说,都只会坚定不移地连声回绝,丝毫都不为动摇。
这会儿见到所有人都眼巴巴望向自己,他亦忍不住笑道:“既然说了要去休息,你们还都看着我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叠声的欢呼,颜怀舟扯住他的袖子,迫不及待地与他并肩走进了村落。
这个小村落地处偏僻,原本是人烟罕至的。可最近来去妖界探路的修士颇多,村民们也想趁此机会做些营生,随处倒也都能看见临时支起来的酒肆茶楼。
不日便要进入妖族的地盘,钟凌是万万不肯在这里饮酒取乐的。其余人也都心知肚明,他能松口让大家留下休息一晚已经是极为不易,自然不会再得寸进尺,于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投宿的地方,各自躲回房中小憩去了。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钟凌好不容易寻到个有热水的地方,洗漱完毕已是夜幕降临。颜怀舟早就率先躺倒在了床上,他也正要睡下,忽而听到慕白轻轻叩响了他的房门。
“阿凌哥哥,你在里面吗?”
颜怀舟从床榻上坐起身子,怒气冲冲道:“这都几时了,小兔崽子还来找你做什么?”
钟凌不理他,径自去替慕白开了门,果然见到小兔子穿着单薄的寝衣,委屈巴巴地揣着手站在门前。
他温和地揉了揉慕白的脑袋:“小白,怎么了?”
慕白的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阿凌哥哥,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钟凌朝颜怀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慕白走到屋外站定,这才笑眯眯地问他:“要说什么?”
慕白吭哧了半天,小声支吾道:“明天到了北荒,你们是不是就要与我分开走了?”
钟凌微微一愣,原本他们的计划就是等慕白离开,再偷偷跟在他的后面,待他回到妖界之时想办法一道混进去。虽说这种手段称不上光明磊落,可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他自问事急从权并没有错,可每每对上慕白天真的脸,却总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能让慕白看出他的为难,只能柔声说道:“是啊,小白。我们本来不就说好了要送你这里么?”
“到了妖族的领地,理应不会再有人来追杀你了,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莫要在外面贪玩。若是撞上人族的修士就悄悄躲开,尽早想办法回家里去。听到没?”
慕白撇了撇嘴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竟一头扎进了钟凌的怀里:“可是我有点舍不得跟你分开,怎么办?”
钟凌没料到慕白会对他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想到自己对他的种种算计,心里愈发五味陈杂。他抚着慕白毛茸茸的头发,勉强笑道:“你此前不是一直都很想摆脱我们吗?现在终于安全到家了,应该开心才是。”
慕白呜咽道:“可是…可是我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你,就真的好难过。还有挽风哥哥…他虽然很凶,老是吓唬我,但也常常会记得给我买好吃的……”
他从钟凌怀里抬起头来,充满希冀的望着他:“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还会来这里看我么?”
钟凌在他澄澈的眼神之下几乎无地自容,但他又不能做出自己根本就完不成的承诺,只轻轻替慕白擦去了眼泪。
“小白,你不懂。现在妖族和人族的战乱一触即发,我们再相见时,说不定就是敌人了。”
慕白的眼泪掉得更凶:“我不要和你做敌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乱,大家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钟凌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这其中的道理。这段日子以来,他虽说是为了尽力补偿对慕白的欺瞒,才处处都迁就着他,可真要到了分别的时刻,他也发现自己跟这只小兔妖相处出了几分真情实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但立场不同,他和慕白永远都做不成真正的朋友。钟凌想着,或许等慕白再长大一些,便会懂得这世间诸事都并非那么简单,不是一句情不情愿就能改变的。
他只能像从前一样耐心安慰了慕白许久,才将他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直到夜深,钟凌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颜怀舟察觉到他似乎从外面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侧过身子问道:“阿凌,你怎么了,是因为明日便要到北荒,所以睡不着么?”
钟凌低声叹了口气,转过来与他脸对着脸:“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议。”
颜怀舟道:“什么事?”
钟凌道:“明日我们将小白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不要再跟着他了吧。倘若真是由他把我们带到了妖界之中,那迟早都会被旁人知晓,他以后在妖族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他刚一开口,颜怀舟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无奈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当初说要带上他去找妖界入口的人是你,现在说不要再跟着他的人也是你。怎么,阿凌,你又心软了?”
“也算不上心软。我只是想着,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也应当能找到入口的线索,况且赵兄也对此道颇有心得,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他的声音微沉,像是拿定了主意:“你知道的,我从不愿亏欠别人。况且这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该把小白也牵扯进来。日后要是连累了他,我心中难安。”
颜怀舟笑道:“你上次还说欠我的已经还不清了,现在又说不愿亏欠别人。心软便是心软,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钟凌闷声道:“你不一样。”
颜怀舟顿时大喜过望:“哪里不一样,你快跟我讲讲?”
钟凌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抬起手推了他一把:“我是认真的,你且说答不答应,不要胡闹。”
颜怀舟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看你,怎么又要生气。你说的哪件事情我不曾答应?”
他将整个人都贴在钟凌身上,得意洋洋道:“不跟着就不跟着,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看到那个小兔崽子就来气,他不在眼前晃荡,我还巴不得呢。”
钟凌明知道少了慕白作为前锋,他们在北荒的路并不好走。颜怀舟不过是顾念着他心中的想法才肯如此轻易妥协,只好任由他又靠得近了些。
幸而放下了这桩心事,他对慕白的负疚也消散许多,总算可以安然入梦了。
·
次日清晨,众人都养足了精神,便依照计划穿过大漠,将慕白送到了北荒的边际。
慕白与他们依依惜别,又抱着钟凌大哭了一场,这才在他的连声催促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钟凌收回视线,这才转而对赵子易道:“赵兄,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四周查探一下,看看哪里有阵法的痕迹?”
赵子易点了点头,从胸前取出一个罗盘来:“这次我特地带了探测阵法的灵器,想来也会方便一些。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吧,看看它什么时候会做出反应。”
约莫前行了一个时辰,那罗盘的指针忽然停驻不动了。赵子易连忙停下来对众人示意道:“西南方向有异,大家都留神些……”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颜怀舟猛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幽冥火噌地至周身窜起,将他与钟凌牢牢护在里面,分明是摆出了全力戒备的模样。
不过一瞬之间,原本如洗的碧空中陡然变得乌沉一片,紧接着天地间狂风大作,滚滚黑云压顶而来,兜头盖脸朝他们席卷而至。
“那是什么?!”
随着妖风肆虐,四周的虚空都一齐被封锁起来,钟凌举目望去,待看清了那团黑云上载着的东西,简直被惊得瞠目结舌,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连尝试都不愿尝试,当机立断道:“快走!”
其余三人也尽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黑云一起到来的,是穷奇、梼杌、饕餮…
三大凶兽齐现!?
他们打从进入北荒便做好了遇上各种凶险的准备,可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骇人的阵仗。这种上古凶兽遇见一头尚且还能勉力招架,但眼下是同时来了三头!
这根本就毫无悬念,近乎是一个必死之局!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冷静,赵子易与祝余手忙脚乱地拿出留作保命的传送符箓,立即将它燃了起来。
赵子易也顾不得钟凌此前的叮嘱,扬声高喊:“神君!虚空被封锁起来了,你快催动那枚隐踪石,先离开再说!”
颜怀舟闻言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回头向他厉声喝道:“什么隐踪——”
话音未落,赵子易和祝余都自原地消失不见,那三头立于云上的凶兽也到了近前,正狰狞咆哮着朝他们扑来。
他来不及再做深想,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护住了钟凌。
但也正在此时,他与钟凌一同发觉到了不对。这扑来的凶兽空有其形却杀气不足,不像是完全不可战胜的模样。
钟凌迅速揽着颜怀舟的身子就地一滚,避过了凶兽的袭击:“这不是真正的凶兽,只是几道残影罢了!”
颜怀舟立刻转身拔刀,在离得最近的虚影上狠狠击了一记,钟凌也祭出听澜剑与他合力突围,不消片刻便已将三头凶兽击碎了两个。
他们奋战的当口,谁都没有留意到身后云极与赤尾夫人的身形一闪即逝。
云极此时根本无力同时召唤三头凶兽,化出这些虚影不过是为了引众人心神失守片刻,好让赤尾夫人有机会将惑心蛊放出。
一旦得手,他便丝毫不再恋战,与赤尾夫人急速朝远方退去。
直到返回妖界的入口之内,他才注意到赤尾夫人的面色难看得紧,神情也仿佛有些恍惚慌乱。
云极以为她是因精元损耗过甚的缘故,便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你可有大碍?”
赤尾夫人回过神来,继而紧紧扯住了他的衣摆:“大人,我好像将蛊毒下错了。”
云极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方才他们乱作一团,我一个眼错,蛊虫飞到…不周山那位小仙尊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凌: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