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被郁慈航亲吻的震惊中,少年甚至忘了去计较他掀开他面纱的事,身子一歪,险些从美人榻上滚下来。
郁慈航伸手扶了他一把,少年慌忙推开他,放下面纱遮住通红的脸,又羞又气地问:“这又是什么劳什子的西洋礼节?”
上上次回来,郁慈航亲了他的手,说是什么吻手礼,上次是亲脸,号称贴面礼,这回更过分,居然、居然都用到舌头了……
什么礼节,怎地如此不知羞,他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气地数落郁慈航,郁慈航笑着不反驳,等他说累了,才开口道:“这一次不是礼节,年年,我喜欢你,所以想吻你。”
少年面红耳赤,只觉得郁慈航和洋人接触过多,说话越发放肆了。
他没好气道:“思春了?我可不是女子,你要是真想,还是趁早娶亲吧。”
郁慈航眼中的笑意淡下来,静静望着他,少年只当没看见,穿墙而过,临走时他听到郁慈航轻声说。
“不急。”
面纱下,少年垮下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孩子越养越大,果真是养歪了,居然打起了他的主意。
他岂能看不出郁慈航对他的情意,太明显了,他虽然是死了,但眼又不瞎,只是他担不起这份情。
郁慈航是未来的圣人,他却是杀人如麻的厉鬼,天差地别,人鬼殊途,他们没有可能。
没办法,他只能装作对娶亲有阴影,因为当初他就是被大官强娶做妾才死的,郁慈航这才没完全袒露心迹,否则说不准连结阴亲的心思都生出来了。
可就算如此,近来郁慈航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了,他真是招架不住……
少年愁云惨淡,打定主意要跑,其实这几年来他从未放弃过这个念头,所以才始终没有露出真容,更不准郁慈航向任何人宣扬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跑路。
原本他打算等到郁慈航娶亲就走,可现在看看,再不离开,被娶的许就是他自己了。
郁慈航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日,晚上就要返回公学,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少年便没躲着他,好好陪他吃了顿饭,还送他出门。
他这般乖顺,自然令郁慈航欣喜:“不我的气了?”
少年瞥他一眼:“回去以后好好读书,别跟坏东西玩。”
郁慈航忍俊不禁,隔着面纱以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好。”
少年目送他离去,有点伤感地想着,他这个“坏东西”该滚蛋啦。
数年前他来到郁府,除了手上的翡翠扳指外便一无所有,如今郁慈航送给他的东西足足能装几厢房,但他都不想带走,离去时依旧孑然一身,只拿走了郁慈航的长命锁留作纪念。
少年离去了,可没有走出多远,几个道行不浅的道士忽然冲出来将他团团围住,泼下黑狗血,逼迫他现形,又用精锁将他五花大绑,抬回了郁府。
原来有一位极厉害的天师前来拜访郁慈航,不巧刚好错过,天师被郁家人留下招待,忽觉府中有异,打开阴阳眼稽查,正好看到一红衣厉鬼离去,九少爷体内的魂魄不大对劲。
天师命弟子将少年绑了回来,郁家人以为是少年潜入府中害了九少爷,惊恐又愤怒,纷纷要天师严惩厉鬼,让他在痛苦中魂飞魄散。
天师正巧有意一展手段,以扬自家道派的威风,便应允下来,把少年绑在桃木桩上,厉声喝道。
“魑魅魍魉,还不伏诛!”
淋了一身黑狗血的少年虚弱无比,没有半分反抗的气力,被桃木钉穿透手脚时,他只能痛苦地蜷缩四肢,小声哀求道:“放了我吧,我没做坏事……”
可红衣厉鬼往往最是凶恶阴毒,怨气冲天,杀人无数,没人相信他的话。
为了更多地折磨他给九少爷报仇,郁府人采用了最缓慢的法子,让他一点点地被磨去魂魄。
少年的噩梦足足持续了三天。
三天之中,哪怕是最年幼的孩童得了一瓢糯米水,轮流往少年身上泼洒,如被钝刀磨肉,少年雪白的肌肤皮开肉绽,浑身已没一块好皮,不断被消磨魂魄。
他连痛都不会说了,偶尔清醒时,忍不住泪水涟涟,浑身发抖地呢喃。
“小航,救救我……”
“救救我……”
第三天的深夜,郁慈航来到了郁府门前。
他外出办事,返程时刚好路过附近,因为心中甚是思念少年,他便特意绕道过来,回家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
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心神不宁。
他推门而入,闻到了淡淡的焚香味。
混着糯米水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汇聚了一滩。
明明已是半夜,他却听到了族中孩子们的嬉笑,接着是泼水的声音。
“真好玩呀!”
不安的情绪更浓重了,郁慈航加快脚步,穿过游廊,绕过影壁,看到孩子们围着一座高大的桃木桩手舞足蹈,木桩上绑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
这个瞬间,郁慈航的表情是空白的。
浑身浴血的少年垂下头不知生死,四肢被桃木钉穿透,一身红衣不停地淌落血水——那本不是红衣,而是近乎月色的白,却在三天中被鲜血反复浸透,才了这般颜色。
他就快魂飞魄散了。
若非郁慈航今晚临时决定来看他一眼,待到礼拜日他归家时,上早就没有少年这抹残魂了。
几个孩子玩得欢快,有大人过来凑趣,要来水瓢,往少年身上浇水。
只是还未抬手,他的手腕便被一只横伸过来的手握住了。
这只手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似是只能侍弄花草,没什么气力,然而它轻轻一用力,这人的手腕就被捏断了,骨头扎穿皮肉,血液喷涌,惨叫声立刻传遍庭院。
“疼?”
郁慈航笑了,他笑起来时是那般好看,现在却如恶鬼修罗,令人不寒而栗。
他轻声说:“这便疼了?那他呢?我的年年疼不疼?”
他猛地一甩,将这人甩到墙上,如法炮制地甩了桃木钉上去,却是几十枚、上百枚,将他的四肢一寸寸钉住,经络与骨骼尽碎。
小孩子们尖叫着逃开,郁慈航没有理会,手颤抖得厉害,脸上血色尽失,匆匆将少年放了下来,不停地呼唤着他:“年年,年年!”
伥鬼从地底爬出,打来清澈的井水,郁慈航慌乱地脱下外套沾湿,轻轻擦拭着少年身上的血水,忽然听到少年的喉咙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小航,救、救我……”
他哭了出来,郁慈航心都碎了,他很想把少年抱在怀里抚慰,可少年身上又是那么痛,只要碰一碰他就浑身发颤,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更疼?
“年年,别怕,我来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小心翼翼地吻过少年溃烂的肌肤,发丝和面容上染满了血迹。
几个天师闻讯赶来,看到的便是郁慈航将少年万分珍爱地护在怀里,坐在血泊中,低垂的眉眼在望着少年时温柔如水,却又疯狂可怖,阴郁诡谲。
他抬起头,浅色重瞳覆上阴影。
本该如佛子般纯净的琉璃之心蒙上了尘土与鲜血,一寸寸碎裂。
从此圣人不再,恶鬼降。
……
几天后的深夜,郁府被熊熊烈火烧得一干二净,除了外出未归的郁慈航,数百族人无一还。
他们死于大火,却又并非只是因为着火,在被火焰吞噬前,他们每个人都被一截截地敲断了骨头,一寸寸地割裂了皮肤,在剜心剧痛中躺了足足三天,才最终死于火中。
但即使他们死了,他们的魂魄不得轮回转世,而是被郁慈航投入了法器里,将他们的魂魄一点点炼化,形成如药液般的东西,用来修补少年的魂魄。
天师所在的道派也在一夕间被郁慈航屠净了,为此他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不在意,他只是着了魔一般地,守在少年身边寸步不离。
当李岱闻讯赶到时,看见的便是郁慈航怀抱着沉睡的少年,轻轻拂过少年乌黑的长发、脸颊、脖颈,乃至每一寸光洁如初的肌肤。
反复摩挲,恍如病态。
他的眼睛很红,布满了血丝,因为他甚至舍不得眨一眨眼,似乎只要错过一瞬间,少年便会消失自他的怀中不见。
李岱冷然道:“你犯下了滔天杀孽。”
“杀孽?”
过了很久,郁慈航错了错眼珠,视线却仍未离开少年身上,勾唇轻轻一笑,问道。
“什么是孽?”
李岱沉默不语。
杀人是孽。
炼魂是孽。
可郁家人把他的弟子残害至此,更是孽。
若他当日在场,必会一一斩去所有人的头颅,将他们的魂魄拘束囚禁,直到他的弟子彻底好转为止。
可郁慈航到底与他不同。
他是圣人转世,本该心怀慈悲,功德无边,以己身渡人,拯救众脱离苦海。
可因为他心中的情,慈悲竟变了万万千千的劫难。
他不渡众,他以众渡鬼。
人世如地狱,众承其苦,苦痛永不断绝。
时无间,命无间,受苦无间。
一切自有因果,一切皆是因果。
似是又过了许久,郁慈航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轻吻少年的眉心。
“我会埋葬年年的尸骨,这是我允诺他的。”
李岱闻言道:“你要想清楚。”
郁慈航以圣人之身背负杀孽,本就罪业极重,死后将不入轮回,堕入地狱,若是再埋葬少年、承接他的罪业,一旦死去,魂魄会支离破碎,每一魂每一魄都会永世受难,承受千百倍的苦楚。
郁慈航却只是笑了一笑。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全部都是我欠他的。”
“是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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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们的聊天群·七十九
三号:我忽然觉得,就算我们七个凑齐了,不该合到一起,我们有什么资格把魂魄粘起来去见年年啊……
二号:是。
三号:难怪一号不愿意跟年年解释阴婚不会害死他,就算我们被年年恨也是应该的,他要杀我们,我们也该受着。
三号: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跟年年结阴婚?你哪来的脸?@一号
一号:是为了再救他一次。
一号:他需要这场阴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