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肖池寒和唐临谦都在, 裴沐摘下了口罩上前了两步：

“肖总，你怎么会在这儿？”

肖池寒抬眼看了过去，眼底隐着凝视和探究, 裴沐给他的感觉太像方谨了。

他的目光让裴沐有些不舒服，他微微皱眉，肖池寒缓过神儿来：

“顺路。”

唐临谦看着眼前的两人也有些意外他们的相处和关系, 裴沐薄唇抿唇，顺路？肖池寒可不像会顺路到这里的人，他对自己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些，他不喜欢这样的纠葛不清，只是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去和他理清这些，看向了唐临谦，还是首先开口解释：

“唐经纪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网上的视频和照片是之前刘明带我去见富商的时候拍的，他喜欢拉皮条获得资源，那顿饭我只吃了一半就离开了，除了吃饭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唐临谦之前就出手调查过裴沐，对他还是相信的，当下点了头：

“我知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肖总及时出手压下了热搜, 但是这件事儿被爆了出来就是个黑点，尤其是在明天红毯节之前爆出来, 这就是冲着你丢掉红毯亮相和赞助来的，而且能拿出这样的照片, 后面的人是谁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裴沐坐下神色阴凉，但是却没有气急败坏, 反而异常冷静：

“刘明，我签约的这五年一直不温不火，现在眼看着热度起来了，我却不续约了，你和荔枝娱乐虽然达成了协议帮助他们奶新人以换我这几个月跟着你，但是这好处是归了荔枝娱乐，刘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屋内的人都明白，刘明这是釜底抽薪，将裴沐往死里黑，只要乐皇嫌弃了他黑料多，公关成本高不与他签约，他就能逼着裴沐继续续约，即便不能，他也不想让裴沐好过。

唐临谦出声：

“现在指望荔枝娱乐配合你公关是不太可能了，我已经让律师以你个人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声明，否认这些黑料，这种黑料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压热搜，冷处理，除了否认不再有任何的回应，很快就会有新的热点盖过去，只是这期间你可能会损失一些资源，刚刚赞助你礼服的那家品牌就已经打电话过来取消赞助了，连这次综艺的制作人都打来电话询问你的情况。”

唐临谦的声音有些低沉，娱乐圈就是这么凉薄，裴沐现在手中的底牌太少，可替代性太强，这种黑料又是解释和说都是说不清的，反而会给事件添柴加火，没完没了，但是只要冷处理就必定会损失一些资源。

裴沐却抬眼，神色坚定：

“不，我会出面澄清，我不想吃这个哑巴亏。”

刘明既然有上次他和富商吃饭的照片就一定还有别的，时不时出来恶心他一把，最后反而坐实了他与富商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如直接反击。

唐临谦听着他的意思出声：

“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裴沐翻出了手机，找出了之前他去荔枝娱乐时候的录音，放了出来：

“和公司的合约应该不包括逼迫艺人陪酒吧？刘哥，你之前和我说过那些威胁的话，好巧不巧我有录下来。”

“裴沐，你别以为你唱好了一首歌，网上多几个夸你的你就飘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你有本事放到网上去啊，我一个经纪人可不怕骂，你就不一样了，那些网友喜欢你的时候会为你打抱不平几句，等到热度下来，只要几个黑公告，你猜那些人会不会觉得你是个被人睡过的脏货？”

难听的话一段接着一段，肖池寒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就连见惯娱乐圈中肮脏的唐临谦听到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也心底惊寒，但是他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

“你是准备真的将这些发到网上？裴沐，你别冲动，刘明这种人是肮脏恶心，但是他也没说错，你发出去这样的录音，刘明固然身败名裂，但是那些陪酒的过往你也很难洗掉。”

这种做法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裴沐是明星，刘明只是背后的经纪人，谁更吃亏不言而喻。

裴沐却清醒地开口：

“我知道圈子里对这种的处理方式一贯是冷处理，等热度过去再洗，再澄清，但是如果刘明就一直像是一个阴沟里的老鼠盯着我呢？这一次他的几张照片和一个视频就能让赞助商放弃我，如果事情得不到妥善处理，后续的综艺恐怕也不会继续让我上吧？

这种因为我个人原因取消的，搞不好还要让我赔违约金，我可没有多余钱的钱去赔，刘明如果以后隔三差五找人黑我，还不如一次性全解决，就算这段时间难熬一些，但是以后再有此类黑稿我都不怕了。”

方谨从出道到现在遇到了什么事儿都从不会在乎自己有多难，他只会拼尽全力解决根源问题，杜绝隐患，因为他背后没有可以倚靠的人。

这一句“我可没有多余的钱去赔”让肖池寒有些晃神儿，这句话方谨当初也说过，他定了定神儿在心中盘算了整件事儿后开口：

“我赞成你一次性澄清，但是这种澄清你自己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如果你选择这么做，就要用证据锤死对方，不能留有余地，更不能最终沦为口水官司。”

唐临谦也点头：

“肖总说的没错，你现在手中的录音虽然能引得一时的舆论偏向你，但是这录音本身并不能提供完全足够的证据，后续很快就会有人质疑录音是拼接的，甚至AI造假的，最后就是糊涂官司。”

娱乐圈这样的事儿还少吗？之所以后面的人会那样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小艺人想要维权太难了，或者成本高到他们付不起，所以最后很多人都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裴沐继续开口，看向了杨桃：

“上次在医院你拍的照片呢？”

杨桃立刻上前找了出来，肖池寒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是裴沐，想到之前沈佲查到裴沐自杀的事儿，他瞳孔一缩，立刻抬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

裴沐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就上次刘明，还有我家里人一直逼我跟了那个富商，一时没想开，吞药自杀了。”

查到是一回儿事儿，亲耳听到是一回事儿，肖池寒只要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方谨，他便心里难以平静，到此刻却又觉得有些违和，眼前的人面对这样的黑料能直面硬刚的性子和方谨很像，但是他知道他了解的方谨绝不会因为所谓别人的逼迫就选择自杀的。

这种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的冲突感让肖池寒有一种几欲拨开迷雾的感觉，自杀，重生？突然突飞猛进的唱功似乎都可以解释了，那越发可以合理化的离谱猜测让他的手都有些无意识地发抖。

唐临谦却震惊抬眼：

“你自杀过？”

裴沐其实觉得自杀是挺懦弱的一种行为，但是他却也知道裴沐的自杀不光是逃避，更像是一种报复：

“嗯，一时没想开，以后不会了。”

唐临谦微微拍了拍他的肩膀，裴沐冲他笑了一下，也算是一种保证，毕竟没有经纪人愿意带一个喜欢自杀的艺人。

“医院的病例是可以调出来的，还有这些当初在病房拍的照片，勉强能加加码。”

当初他不让杨桃发那些照片博同情就是为防有今天。

肖池寒缓了缓心神，无论这猜测是否是真，此刻他都不能让裴沐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去，此刻也打起了些精神：

“你记不记得被爆出的照片是哪天拍的，在哪个酒店？”

裴沐愣了一下，他记得他是4月30日从裴沐的身体里醒过来的，但是饭局究竟是哪天他不记得了，好在杨桃立刻查了下手机：

“是4月28号，对，我记得是这天，地点是滨江酒店22层的包厢。”

肖池寒点头，立刻拿出了手机，声音干脆利落：

“去找人调出4月28号滨江酒店的出入监控，找出裴沐还有那个富商进出酒店的时间，再查一下那个吃饭富商的身份。”

肖池寒开口：

“既然要反击就要将证据做足，那些营销号黑你陪酒陪睡，这已经构成诽谤罪了，只要证据连贯，就可以直接起诉。”

唐临谦明白肖池寒的意思，如果要冷处理，那就置之不理，如果要反击那就要将所有有力的证据罗列出来，态度越是强硬对裴沐就越是有利，舆论也会以最快的时间反转。

肖池寒手有电话进来：

“肖总，已经查清了，最开始传播黑稿的是枫花传媒，之后有黑葡萄娱乐和岳塘娱乐转发，后面就开始有各家小报转发了。”

“枫花娱乐？我好像听过。”

“枫花娱乐之前是海天娱乐的一个宣发部门，后来独立出去成了子公司，您名下还有海天娱乐的股份，估计是从前何经济和您提过。”

肖池寒的脸色微凝，这些年他帮了何兆廷不少，其中也包括投资了海天娱乐，呵，现在倒好：

“你直接去找海天的总裁，查清楚，这稿子最开始是谁交给的枫花娱乐的，里面有没有何兆廷的手笔。”

撂下电话肖池寒的脸色极差，他看向了裴沐：

“如果是海天传媒故意传播黑稿，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裴沐微微低着头，手缓缓收紧，他不喜欢在此刻接受肖池寒的帮助，这似乎将他拉到了从前那份不对等的身份上一样，他需要死命挣扎的事儿，对肖池寒来说就是几个电话能解决的，心态的失衡让他出口的话不是太好听：

“肖总整天需要交代的事儿可真多。”

对他的牢骚肖池寒不曾放在心上，反倒是想起了之前的耳返事件，他似乎也是这样说的，不吝啬地道歉：

“对不起。”

裴沐一贯不喜欢这三个字，但是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低头不言不语，屋内的气氛让杨桃甚至有些不敢喘气，看向她裴哥眼神越发崇拜，她裴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刚了？这位大佬可是肖池寒啊。

还是唐临谦开口：

“澄清的证据凑齐也要到红毯之后了，明天的红毯可能会有为难你的人，你是照常上，还是找个理由不去等着直接澄清？”

裴沐抬头：

“去，为什么不去啊？不就是看笑话吗？现在笑的欢，后面打脸才爽啊。”

唐临谦倒是挺欣赏裴沐这份心态的，他拿起电话：

“好，那我就再联系一下熟识的品牌，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可能不会有太好的品牌肯借高定，争取成衣吧。”

毕竟裴沐现在的咖位其实不太够，没有拿的出手的作品，之前答应借出高定的品牌也是看在唐临谦的面子上，再加上就是裴沐最近的热度够，也愿意结个善缘，但是现在又出了这样的黑料，很难有好的品牌肯借，而且时尚圈是有很明显的鄙视链的，圈子里的消息也都是互通的，有前者拒借，差不多的品牌也多半不会再借。

裴沐对这些倒不是太看的重：

“没事儿，我什么都能穿。”

肖池寒虽然不是很了解娱乐圈所谓时尚资源这一说，但是想也知道娱乐圈那样的名利场，穿着被比下去应当是挺难堪的一件事儿，他微微摆手止住了唐临谦的动作：

“要哪个牌子的衣服？”

唐临谦看了过来，确实，如果肖池寒开口，什么品牌的衣服没有？

“COUNT，蓝血贵族，最好是高定。”

唐临谦拿出了手机，裴沐想拦，但是碍于此刻屋内还有人才忍着没有出声。

轮椅上的人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

“一会儿就会有品牌方的人送来，到时候你们挑一挑。”

不过一个小时，就有一整个十人的团队到了这间套房，每人都身穿剪裁得体的西服套装，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微微躬身开口：

“肖先生您好，按着您的要求，这里是五套高定礼服，需要模特为您展示吗？”

肖池寒随意摆了摆手，那人便微笑应下，紧接着一同而来的模特便到一边的衣帽间换上了五套高定西装逐一而出，这宽敞的客厅顿时宛如时尚夜的T台，一旁的设计师，开始逐一介绍每一套高定的设计师和设计理念。

裴沐坐在一旁，余光看到了那个随意坐在轮椅上的人，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能让他切实体会到财富将人与人拉开的鸿沟有多么巨大，蓝血高定，娱乐圈的明星红毯上拼资源，拼人脉，挤破了脑袋也要借到的奢侈品，在肖池寒的面前只是一个连试都不需要亲自试的衣服。

任何品牌，任何高定最终的意义都是为了区别人群而存在的，在绝对的财富下，所谓高定，不过是金字塔顶端上那一群人彰显财富的道具罢了。

肖池寒这才侧头看向裴沐，唇角微挑：

“喜欢哪一件？”

不等裴沐出声他便指了一件开口：

“就那件带披风的怎么样？像是高贵的王子，好不好看？”

裴沐上辈子也走过不少的红毯，也穿过高定，但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西装款式，这种浮夸的不是他的审美：

“太夸张了。”

“那那个v领黑丝绒的呢？去试试？”

此刻唐临谦也打完电话回来，看了看这几件衣服：

“我也觉得那个黑色绒的不错，不过分奢华，也足够抢眼，去试试，我已经联系设计师团队了，一会儿过来为你定妆。”

这些本也应该是今天完成的。

裴沐换上了那身黑丝绒的高定，他的肤色偏白，被这西装衬的似乎更加白皙，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就如同百年世家中走出的小王子，但是偏偏这人的神情有一股遮掩不住的英朗，就似从前的方谨一样。

唐临谦也很满意。

裴沐骤然转头看向一边的品牌设计师：

“这是借给我的吧？”

设计师愣了一下，随后出声：

“这几款是肖先生定下的，自是肖先生做主。”

裴沐眼皮一跳：

“这衣服多少钱？”

“稍等，我为您查询一下。”

工作人员立刻拿出了工作平板查询：

“您身上这款售价是680万。”

他知道高定都不便宜，却也没有想到这么贵，他接一整个综艺的收入抛去税收连一件衣服都不够，大概只能买条裤子，他不想承肖池寒这么大一个人情，转过头开口：

“肖总，这么多钱还是算了，一个红毯，穿什么都是走。”

他不觉得什么时尚资源对他有多重要，即便是重要，他也会凭他的本事拿下，这几件都买了，这要几千万，花几千万买衣服？裴沐理解不了。

肖池寒似乎料到他会拒绝：

“我也要买衣服啊，这家的衣服本身也会按季度送到家里，只是这件借你走红毯的。”

裴沐微顿，是了，这高定在肖池寒的眼里就是上身穿的衣服，弄不好他身上那一套比这个还贵，他抿了抿唇，礼貌道谢：

“多谢了。”

肖池寒笑了笑没说什么，没一会儿化妆造型团队就到了。

裴沐坐在了化妆镜前，肖池寒也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杨桃去了医院打印病例，唐临谦到了外间打电话，毕竟热搜压下去了，还有各种平台的视频需要引导评论，压评，甚至联系人删帖，此刻顾不上裴沐。

化妆师是乐皇的人，是第一次给裴沐化妆，她也知道了今天的事儿，不过看着唐经纪的样子是要力保了：

“你皮肤真是男艺人里少见的好，不卡粉，好化的很。”

裴沐对着镜子里的化妆师笑了一下：

“麻烦你跑这么远了。”

长得好，有礼貌的艺人都招人喜欢：

“不麻烦，你有什么偏好吗？喜欢妆感重一些的，还是轻一些？眼妆有什么需求吗？”

这年头男艺人半点儿不比女艺人好伺候。

裴沐其实本身不是很喜欢化妆，从前只有上舞台的时候会画舞台妆，平时出席活动都是化妆师寥寥几笔就行了：

“不要太重吧。”

“行，我看你那套衣服很挺括，稍微多加一些暗影好吧？我画出给你试试？”

肖池寒一直坐在身后的位置看着前面化妆的人，时不时用手臂撑起一些换个姿势，坐了一上午他有些吃不消。

裴沐的五官比从前方谨的要精致不少，但轮廓感却没有方谨的重，皮肤要比方谨白，化妆师的高光一加，暗影一扫，五官的轮廓瞬间比之前要英挺的多，加上本身白皙的皮肤，配上那一身丝绒的高定礼服，宛如暗夜走出的高贵吸血鬼贵族。

“这个效果喜欢吗？”

裴沐抬眼看了看镜子里已经看习惯的一张脸，没什么挑剔的：

“行，这样就可以。”

化妆师的任务完成了和品牌方的人一同出去，裴沐礼貌送他们到了门口。

回到屋内的时候正对上了肖池寒的目光，屋内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肖池寒的眸光漆黑，眼底似乎有无数的情绪在翻涌，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抑制住的冲动出口，叫出了那个念了十年的名字：

“方谨。”

两个字，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发音，像是一把刀一样骤然扎在了方谨的灵魂深处，骤然的紧张让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脊背上冒了一层冷汗，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他立刻镇定下来，声音却带着些控制不住的尖锐嘲讽：

“肖总是梦还没醒吗？”

那双漆黑深邃的目光不曾在对面的人身上移开，肖池寒的唇角有些苦涩的笑意：

“我从来也没有梦到过他，他不肯到我的梦里来。”

裴沐的指尖嵌在肉里用力稳住自己心神：

“人都死了，再梦见有什么用？”

“大概，因为我做了违心的事，一直想和他解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违心？哼，能有什么是违心的呢？违心的分手，违心的选择财富吗？裴沐抬眼看向了巨大穿衣镜前那奢华的衣服，选择财富有什么违心的？有什么可耻的？这世间谁不爱钱？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走上前了几步，目光紧紧盯着轮椅上的人，这一天内心的压抑在此刻爆发：

“肖总即便做了亏心事，也该向方谨解释，肖总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这个方谨的死忠粉的关注越界了吗？”

他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肖池寒，声音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绪。

肖池寒的目光始终注视在他身上，他越发肯定那个离谱甚至神经的猜测，一个真的喜欢方谨的死忠粉大概率是不会对一个怀念他偶像的人说出“人都死了，再梦见有什么用？”这样的话的，这倒像是方谨说出来的。

他操纵着向前滑动了轮椅，直到他没有知觉的膝盖贴到了裴沐笔直的双腿上才停下来，裴沐眼皮轻跳，向后退了一步，他向后一步，肖池寒便划着轮椅向前一步，直到裴沐退到了墙角。

裴沐的呼吸声都开始粗重，他低头看着肖池寒那张他怎么都不会忘记的脸，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像是掩埋在万层冰川底下的火浪，他死死攥紧了拳头，不怨吗？不恨吗？真的就那么洒脱吗？为什么这个人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招惹他？

在感受到膝盖被抵住的时候，裴沐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骤然出手推向了面前的人，肖池寒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后仰，刚刚撂下手刹的轮椅被这股力道带的失去了平衡，在裴沐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轮椅侧翻在了地上。

肖池寒摔出了轮椅，那双没有知觉却消瘦异常的腿磕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犹如棍棒落地的声音。

这声音将裴沐重新拉回了现实中，瞳孔的震动还未止歇，就立刻扑到了地上，地上的人两条病态细弱的长腿以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摔在地上，这一刻那掩饰在毯子下面的残疾暴露无疑，他的手甚至有些不敢碰地上的人，声音带着有些明显的颤抖：

“肖池寒，我...”

肖池寒撑起了上半身，对上了那双惊慌颤抖的眸子，这不应该是裴沐应该有的情感，腿上的神经痛撕扯着他的精神，寒凉的地面让他的双腿有些微弱的痉挛，他低头看到了微微抖动的腿，他用手压在了腿上，这一面，真是狼狈啊。

裴沐总算冷静了下来，立刻去扶起了轮椅，但是却有些不敢碰地上的人，尤其是他的腿。

肖池寒的脸色惨白，神经痛让他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他看着有些无措的人，抬起了一只手：

“你准备让我今晚睡这儿吗？”

裴沐低头弯腰想要抱起他，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肖池寒伤的位置在哪，不过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伤口也应该长好的，能抱的，他很小心地将手穿过了他的腿弯，那双腿没有半点儿的生气，他将人重新放在了轮椅上，周身都还带着紧张过后的失力感。

他蹲下重新将轮椅的脚踏弄出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捞起了这人的腿放在了脚踏上，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那个一直注视他的目光。

屋内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半晌裴沐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三个字：

“对不起。”

肖池寒坐在轮椅上，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斜靠在轮椅里，看着眼前这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咳了出来，接着眼角红了一片，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其他的原因，眼里蓄了一层水雾，眼睛却不肯离开裴沐片刻，他咳着咳着就笑了出来，神情甚至有几分癫狂：

“你回来了，是不是？”

裴沐不想纠缠，他甚至也不知道肖池寒是怎么会猜到这个离谱的真相的：

“肖总，要不要我给你联系靠谱的心理医生？这年头流行什么替身文学了吗？即便你将我当做是方谨的替身，也不至于这么癫狂的连名字都给我改了吧？”

“你说你是方谨的死忠粉，但是无论社交账号还是生活痕迹，都丝毫都看不出你有关注过他。”

裴沐笑了一声：

“有规定喜欢一个人必须要关注，则必须要留下痕迹吗？你立的法吗？”

很熟悉的战斗味道，肖池寒眼底的血丝明显：

“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立法，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能将你的歌唱的如此传神，你要不要去听一听你三个月前在舞台上唱歌的水平？”

裴沐微微抿唇，有些烦躁，肖池寒继续开口：

“是什么让你的唱功有了如此从腐朽到神奇的蜕变？是报了什么速成班吗？”

肖池寒的咄咄逼人让裴沐露出了攻击性：

“怎么？唱功就不能突飞猛进，我又不是和你一样五音不全。”

说完之后整个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

“你怎么知道我五音不全？”

裴沐闭上了眼睛，肖池寒的眼底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手甚至都有些颤抖地捻着裤子，小心翼翼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方谨？”

“闭嘴。”

裴沐不想再待在这个屋子里，他慌乱地转身就要去换衣服出去，肖池寒跟在他的身后划了轮椅过去：

“你去哪？”

“和你有关系吗？”

“外面肯定有很多蹲守你狗仔，你今晚就在这里吧，这个酒店一般不会接待明星，绝不会有狗仔混进来，会很安全。”

十年前是他弱小，是他没有能力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保护好裴沐，所以他不得不走了最不愿走的那一步，但是现在不是十年前了，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只能妥协的肖池寒，他不会再让方谨受到一丝伤害。

肖池寒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精准地踩在了裴沐的雷点上，从今天早上莫名被司机送到了这里，他住着肖池寒给他安排的安全屋，穿着他借出来的衣服，享受着他所谓的好意，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一条经过了他的同意，肖池寒就像是一个上位者，自以为是地安排着所谓对他好的一切。

他一颗颗解开了身上的扣子，声音带着极度压抑的寒凉：

“感谢肖总好意，不过你在安排这么周详的同时，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黑色的礼服被裴沐脱了下来，他克制着周身汹涌的情绪，找来了衣架，得体地将衣服撑起来挂好，抬眼看到想面前的人，眼底再无一丝情绪：

“既然你都猜到了，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想和你在一个房间中哪怕一秒。”

肖池寒感受到裴沐激烈的情绪，手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在裴沐要转身到衣帽间换下裤子的时候，他骤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别换，我出去，我现在就出去。”

他不想裴沐现在冒着被拍的风险出去，他更不愿意去想裴沐出去之后有没有安全可靠的地方去，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他只要知道他回来了，直到方谨回来了就好，什么都好。

肖池寒不敢多说一句话，手操纵着轮椅就要出门，坐了一上午不曾换个姿势减压，又摔了一下，腿隐隐要痉挛，他怕被裴沐看见，所以尽量动作很快。

裴沐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轮椅踉踉跄跄地到了门口，只是这套房再高级，门也不是自动的，肖池寒实在没力气推开那个沉重的阻尼门，正要转头的时候门从外面打开了，是刚交代完各种事项想着回来看看的唐临谦。

“肖总，要回去了吗？”

肖池寒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点头：

“嗯，这房间我已经和酒店的总监打好招呼了，没有时限，可以一直住着，查到的消息和视频监控，后续我会让人发给你，这一次的事件有海天传媒在里面，我作为海天传媒的股东之一，那件衣服就算是我的歉意，这件事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算是赔礼，裴沐应该不会拒绝了，唐临谦微微挑眉，他敏感地察觉到屋内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对，不过肖池寒这样说他也不好反驳：

“好，这一次确实麻烦肖总了。”

“没什么，我就先走了，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唐临谦帮他拉开了门，一路送他到了电梯间，这才发现肖池寒的脸色很差：

“我送你下楼吧。”

肖池寒忍着腿上叫嚣的越发厉害的神经痛摇头：

“司机就在下面，你在上面陪着他吧。”

电梯门渐渐合上，那光洁的电梯内壁映着此刻肖池寒狼狈的身形，但是只有那一双眼睛是往日从未有过的神采，方谨回来了，他看着轿厢壁上的自己，抬眼望着那柔和的顶光，甚至有些目眩，他怕这一切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就在他有些晕眩的时候，电梯到了。

顶级商务酒店的停车上修建的和酒店大厅相差无几，司机和护工已经等在电梯的门口了，肖池寒衣衫都有些凌乱，腿上的毯子也已经不知所踪，人看着脸色极差，少见的狼狈，护工转头推过了他的轮椅。

肖池寒几乎在上车的时候腿上便开始痉挛，护工立刻帮他压住，其实肖池寒平时养护的很好，会按时换姿势减压，痉挛其实并不常出现，他靠在椅背上，车子滑出了装修精致的停车场，直到上了高架，肖池寒的目光都还落在远处那座大楼的方向。

屋内，裴沐换成了自己的衣服不言不语，唐临谦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

“虽然不应该随意打听你的个人隐私，不过，作为经纪人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你和肖池寒的关系。”

从早上到现在，兵荒马乱的大半天过去了，唐临谦也才得空问出来，说实话对于肖池寒今天主动给他打电话插手裴沐一事他是有些意外的。

娱乐圈这个圈子说大不大，但是消息却灵通的很，肖氏集团涉猎房地产，金融，电子信息和基础工业四大版块儿，就算是在全国的企业中也是排得上号的，拿方才那个COUNT的高定来说，能够直接让品牌方送上门五套高定任挑的待遇，至少是季度消费额达数百万，年消费额达几千万的vip。

这样的大佬怎么会和一个受原经纪公司牵制陷害的歌手扯上关系？

他这样的问题裴沐也并不意外，他喝了半杯水：

“肖池寒和方谨的关系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唐临谦点头，他确实知道，得益于苏时那货。

“我是方谨粉丝，他很欣赏我能将方谨的歌唱的好，所以愿意在我落难的时候拉扯一把，仅此而已。”

唐临谦顿了片刻，直觉自然是裴沐没说实话，因为他总觉得肖池寒在对上裴沐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小心讨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无从解释：

“好，那当是这样吧，他愿意出手帮你总是好的，今晚你就住在这儿吧，明天我会让化妆师来这里帮你化妆，养足精神，网上的消息就不要看了，需不需要我今晚陪你在这里？”

这个套房足够大，房间也不止一间，唐临谦听过裴沐自杀的事儿也还是心有余悸的，留裴沐一个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裴沐笑了一下：

“我自己没关系的，不会看网上的消息，更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来，你可以放心。”

唐临谦定定看了看他，还是点了头。

唐临谦出去之后，这偌大的房间就剩下了裴沐一个人，夜幕降临，这座酒店展现出了他绝佳的地理位置，巨大落地窗外便能将半个城市尽收眼底。

肖池寒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竟然认出了他，重生这种他都不敢相信的怪力乱神的东西，肖池寒竟然相信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裴沐站在窗前，今天一定有很多人找他吧？想采访，想偷拍，想报道，他们或许以为他躲起来了，以为他此刻惶惶不安。

裴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看着这富丽堂皇，装修精美，坐落在这座城市最中心的酒店套房，没有人会想到他在这里，任外面长枪短炮，任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上蹿下跳，也进不来这座地标一样的酒店。

这就是金钱和权势，能够在这样的时候生生辟出一个让他可以安全栖身的地方，认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和肖池寒依旧是云泥之分，他喜欢了，在意了，可以将他捧到天上，可以为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但是碰到了阻碍，碰到了动摇他切身利益的时候，他的存在大概也只会让他犹豫片刻之后就当机立断地舍弃吧？

方谨，醒醒吧，一个坑挑了一次还不够吗？吃一堑长一智，你都丢了一条命了，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