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 但东谷县县城的街道上,依旧热闹——在县城做工的附近农家的人, 下工之后总会先买点东西再回家。
言景则赶了一波晚市, 买齐了锅碗瓢盆,又买了一点米和肉菜,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言景则把买的东西放进锅里, 端着锅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能干的赚钱的活儿。
原主十三四岁,就去了赌场,干的活儿是帮赌场要债。
赌场对赌徒的身家清楚的很, 遇到家里有点钱的人,就会怂恿他们借很多钱, 然后让打手上门去要, 而钱要回来了,原主这样的打手,也能分一笔。
此外,原主还能在赌场免费吃饭, 晚上要睡在赌场也无妨……要不是这样,原主这个钱一到手立马花光的人, 早就过不下去了!
其实干这活儿, 赚钱能赚不少,但言景则实在不想去欺压百姓。
既然这样,他要赚钱, 恐怕就只能去县城的码头帮人抗麻袋了。
原主从十三四岁开始在赌场胡吃海喝,把自己养成了东谷县第一壮汉。这样的体格去码头抗麻袋的话,别人只能抗一袋他能抗两袋,应该能赚不少,但这只能让他和卫凌修吃饱喝足,想日子过好点,就难了!
“言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言景则转过头去,就见原主工作的赌场的一个管事拿着根老烟枪看着自己,笑着应了:“李管事。”
李管事胖乎乎的,瞧着特别和气,他从口袋里捏了一小撮烟丝放进烟枪里,抽了一口:“言大,听说你弄到了一笔钱?晚上来玩吗?”李管事对言大还是很喜欢的,以往让言大去要账,就没有要不到的,更妙的时候,给言大的赏钱,要不了两天就又到赌场手里了。
这几个月言大手头宽裕,更是在赌场输掉了七八百两的银子……谁不喜欢这么个人?
“李管事,我家里有人呢,今晚就不来了,以后也不来了。”言景则憨憨一笑:“我要好好过日子。”
这年头,能开赌场的都是有点来头的,原主做工的那家赌场背后就有人,是东谷县一点不弱于卫家的李家。
这些年,李家还比卫家更厉害一些——这东谷县的主簿,就是李家人。
而且李家人丁兴旺,县衙里很多小吏,都是李家人。
正是因为这样,李家才能把赌场开得那么大,也是因为这样,李家多少讲点规矩,比如规定了原主这样的打手,要债的时候可以出各种手段,但平常不能对普通人动手,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连累赌场,进而连累李家。
即便是要债,人命这样的事情,也是绝不会允许出的。
李家讲究个长远发展,可不想弄得民怨沸腾。
原主这样赌场的打手,赌场不会跟他们定契,基本上来去自由,不少人就是没钱了来当一段时间打手,有钱又走了的。
这会儿言景则说要好好过日子,李管事有些吃惊:“你是要跟那卫少爷过日子?”
李家跟卫家不太对付,因而卫家少爷跟着言景则跑了……李管事是笑眯眯地看好戏的,至于言景则说要跟卫少爷好好过日子,他反正不信。
他觉得言景则不过是刚跟人好上,愿意听人几句话,至于以后么……
不少赌鬼对着新媳妇新鲜了几个月,被管了几个月,就又来赌场了,到最后卖媳妇儿的也不少见。
这言大的娘,不就被卖了么?
“是啊。”言景则露出笑来。
“那你好好过日子,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李管事又捏了一撮烟丝,瞧着更和善了。
言景则跟李管事说过话,带着锅就往家里跑。
他回家又花了一刻钟,跑得饥肠辘辘,而他一到家门口,就见自家附近围了不少人,都探头探脑好奇地看着他家房子。
不过言景则一来,这些人就立刻跑了,其中一个孩子跑着摔了一跤,当娘的都没顾上。
这孩子也不哭,爬起来就继续跑。
言景则:“……”
言景则进了屋,就见卫凌修呆愣愣地坐在铺好了的床上,瞧见他,表情才变得鲜活起来:“言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言景则从自己怀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温热的包子:“我买了肉包子,你快吃。”
肉包子就只有两个,卫凌修拿了一个,但言景则把另一个也塞进了他手里:“都是给你的,我吃过了。”
他其实没吃过,但他现在太穷了,他就不吃肉包子了。
这种肉包子,他要吃十个才饱。
卫凌修以前虽然在家不受人待见,但还真不缺吃的,至少这种肉包子,他想吃就能吃。
这时也没多想,就慢慢吃起来。
他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吃的时候,言景则一直在屋里屋外忙活,他看着看着,胃口突然变好了,把两个包子吃得一干二净,又有点渴了。
喝水要去哪儿倒?
卫凌修正有些无措,言景则把水烧好了。
卫凌修房间里的茶壶茶杯也被他带来了,他用葫芦瓢从锅里舀水,给卫凌修弄了一壶水:“小心烫。”
“嗯。”卫凌修朝着言景则笑起来,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甜,但没了以前飞扬跋扈的神采。
言景则又是一阵心疼。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也黑了,言景则就让卫凌修早些去睡——他把布置好的卧室给了卫凌修睡,说自己住另一件屋子。
不过卫凌修去睡了,他却没有去睡觉,反而出了门。
他今天买锅,买的农家缺钱拿去当铺当的旧锅,省了开锅的事儿,直接能用,所以才能一上来就烧水,但原主家里柴火很少,竟是烧个水就用完了。
他把看上的人弄回家了,心里有些激动,左右睡不着,不如就出去砍柴!
等卫凌修屋里没声音了,言景则空手出了门。
他家没有砍柴的刀,好在他臂力惊人,那些柴火直接就能掰断了带回来。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大半夜,言景则背着一捆柴回了家,生火做饭。
他饿得不行,必须吃点东西。
至于吃什么……言景则之前买粮食的时候,买了两种。
一种是价格较贵,脱壳脱得干净的新米,还有一种是价格便宜的陈米。
往锅里放上水和陈米,言景则就煮起来,等煮好了,又洗了一根咸菜,直接在锅边吃起来。
他吃了半锅粥,又静悄悄地出门,继续砍柴去了,还琢磨着要弄点木头竹子,把自家屋顶修一修。
等他走了,卫凌修从房间里出来,朝着厨房走去。
白天经历了被赶出家门的事情,他晚上虽然睡着了,但半夜做梦又被惊醒。
他刚醒来,就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大半夜的,言大在做什么?
卫凌修住的屋子紧挨着堂屋,是这个家里最好的屋子,但泥墙上方用木板竹子做的“墙”也已经破破烂烂,有了不少缝隙。
卫凌修搬了个凳子,从洞口往堂屋看。
今儿个月色好,堂屋的门又大开着,屋里的情形一览无遗。
言家的厨房是连通的,他看到言景则在做饭,做完了又一个人静悄悄地吃,瞧着,吃的应该是粥。
言景则不是说晚上吃过了吗?怎么大半夜的又起来做粥吃?
卫凌修好奇万分,等言景则走了,就出了门,悄悄进了厨房。
锅里还有半锅粥,旁边还有几根咸菜。
卫凌修用言景则舀粥喝的葫芦瓢舀了一点粥喝,就觉得那粥里混着稻壳,吃着拉嗓子。
言大要是吃了包子,肯定不用半夜煮这样的粥吃……卫凌修回了房间,心里酸酸涩涩,扑在床上哭了。
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虽然哭了一场,但卫凌修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挺好,约莫是心里的郁气全散了的缘故。
屋顶的破洞里钻进来刺眼的阳光,现在恐怕不早了!
卫凌修猛地跳起来,穿了衣服开门出去,就见言景则正在屋外用砍柴刀劈竹子。
言景则昨晚忙了一晚上,早上才回家,先吃了昨天剩下的半锅粥,又煮上给卫凌修喝的粥,然后就去村长家里借了斧头之类的工具。
村长不敢不借,所以这会儿,言景则就在劈竹子,打算把竹片编在一起之后,修一修这房子。
“凌修你醒了?锅里有粥,我已经吃过了,那是给你的。”言景则笑道。
卫凌修已经做好准备,要和言景则一起吃苦了,也打算那粥再拉嗓子再难吃,也要吃下去。
结果他掀开锅盖,竟然看到了一锅白米粥,蒸架上,还蒸了一碗咸菜,一个鸡蛋。
“我没做什么好吃的,你随便吃点。”言景则道。
卫凌修点了点头,眼睛又酸了。
咸菜剁得很碎,蒸的时候还放了一点油,和白米粥一起吃挺好吃的,鸡蛋虽然只是整个放碗里加了水蒸熟的,但言大多半没吃。
卫凌修剥了鸡蛋,咬了一点蛋白吃,又来到屋外,把鸡蛋递到言景则嘴边,笑道:“我不爱吃蛋黄,噎人,你吃吧。”
“中午我给你炒鸡蛋吃。”言景则道,一口吃了蛋黄。
卫凌修鸡蛋就吃了蛋白,粥也分了言景则一些,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桌,又把自己书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书篮里有笔墨纸砚,此外言景则还把他用来启蒙认字的书和抄的全带来了。
卫凌修思来想去,自己也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抄书了。
当初他弟弟曾取笑他学问差,说他也就只有那字能看,可以抄书换点钱。
他当时也傻,竟然说自己就算不读书,将来卫家也是自己的,他弟弟才要考功名给自己挣家业……
谁能想到今天呢?
仔细想想,家里的外面的读书人,哪个整天像他一样,整天被家里祖母盯着抄佛经的?人家从来只抄那些少见的书,也就抄一本自己看,多抄一本都怕耽误了读书的时间。
卫凌修找出一本《三字经》,慢慢抄起来。
他读书不多,但《三字经》是会背的,抄这个也简单,抄完了应该能换点钱?
卫凌修抄书的时候,言景则进来了。
这年头,读书人身份很高,原主也是怕读书人的。说起来,昨日如果是原主,肯定没胆子像他一样威胁一个举人老爷。
而现在卫凌修写字的样子,言景则更觉得好看。
卫凌修是个读书人,如果可以,他是不是应该供卫凌修读书?
这年头读书人多吃香啊!卫凌修要是有了功名,将来肯定能过好!
言景则这么想着,凑过去看卫凌修写字。
那些字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觉得卫凌修写得特别好,比书上印的还要好。
言景则块头很大,存在感很强,他往身边一站,卫凌修顿时心慌意乱,写错了一个字,自己还没发现。
“你写错了。”言景则指着那个字道。
被言景则指出来,卫凌修才发现自己写错了,又有些奇怪:“你怎么看出来的?”言大不是不认字吗?
“这两个字不一样。”言景则指着卫凌修摊开的《三字经》,理所当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