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见你的短信。”他轻声说, “我也从没想和你冷战。”
阮轻暮:“……”
“我是有点生气, 可是……也是因为太担心了。”秦渊看了一眼阮轻暮那明亮的眸子,又飞速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说这些话已经用了很大力气一样。
“我怕你再被处分, 我怕你冲动做傻事。”他声音苦恼, “我一想到这个,就会很焦躁。”
阮轻暮静静地听着, 身体僵硬。
见鬼了……这不是他认识的秦渊。完全不一样。
秦渊轻轻叹了一声,极轻, 但是又很沉:“阮阮……为了他们那些人渣, 不值得。”
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发着亮, 叫他移不开眼, 叫他放不下。
在听到他做出那些事的时候, 他不仅没有一点点出气的爽快, 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一想到他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失手的动作、一次热血上头,就让自己遇到更糟糕的事,他就寝食难安, 呼吸不过来。
好像晚上时断时续的那个梦里, 山洞里的情节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梦见的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他总是在和那个锦衣少年争斗厮杀, 可是也总看不清他的脸。
伴随在梦里着的,是一种不明所以的锐痛和焦急,每每逼得他猝然醒来,现在竟然好像又要蔓延到现实中来。
阮轻暮动了动,慢慢伸手,反扣住秦渊搂在他腰上的手腕。
“那个——”他答非所问,眼神飘忽,“你叫我什么?”
秦渊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阮阮。”
阮阮,软软。
在心里这么叫了好久了,可是从来不敢叫出来。
“哦……”阮轻暮嘟囔了一声,认真地想了想,“不是软弱的软吧?”
秦渊看着他,一瞬间,他平时冷峻的脸像是初雪消融的早春,明朗又清新。
这个人怎么这么聪明啊,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不是都一样吗?”他含糊地问。
“当然不一样!”阮轻暮恶狠狠瞪着他,“谁准你这么乱七八糟叫的,我一点也不软!”
秦渊没说话,低下头,把下巴抵在了阮轻暮的肩头,不好意思地低语着:“嗯,知道了……那就不叫。”
在心里叫就好了,阮阮真软。
“喂!”阮轻暮被他这样轻轻抱着,心越跳越慌,“你到底还要不要……”
秦渊移开下巴,目光幽幽看向他:“要什么?”
阮轻暮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了咽唾液:“要不要教我做题了!那道题我还不会呢。”
秦渊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收紧了,愤愤地。
“行,做题。”他雪白的牙齿好像狠狠地挫了挫。
这个阮阮一点也不软。他就是个石头做的,整个心眼都还没开窍!……
两个人强作镇定,终于坐在了长桌边。
时间转眼即逝,阮轻暮看了看手机,依依不舍地收拾着书包,叹了口气。
秦渊拿着他刚刷完的一套数学,凝神扫了一遍:“叹什么气?”
阮轻暮脸色丧丧的:“还是有不会的。”
这套数学卷子没大题,全是些日常的知识点,他半小时飞速做下来,还是遇上了几道做不出来。
可恶,书到用时方恨少,单词背时始知穷。
这两个多月走路吃饭有时候都在背单词,高一的语文课本也被他重新翻了个遍,可是别的科目临时补起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素来记忆力极好,就算称不上真的过目不忘,也能算是聪慧多智。
要在短期内成绩进步,他有把握,可是要各科都迅速提高,他也真的没有底气。
秦渊站起身,帮他把书包收拾好,顺手提在手里:“放心。”
阮轻暮神色恹恹的:“放心个鬼啊,不高兴。”
秦渊认真地说:“已经足够好了。难道你想在两三个月里,就把每一门课都考到培优班的水平吗?”
阮轻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想去接自己的书包,秦渊却没松手:“乖乖做了一晚上题,奖励你空手走到寝室。”
阮轻暮啼笑皆非地瞪着他:“你在哄小孩子?”
秦渊一个人背着两个沉重的书包,神色轻松:“你和小桩有区别吗?比他还不省心呢。”
两人出了门,阮轻暮从后面忽然一把勒住了他脖子,整个人跳在了他背上,威胁地小声叫:“秦少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对我不省心的评语。”
秦渊被他勒得微微后仰,也不说话,只微微侧头,亮亮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
阮轻暮吊在他脖子上,又被他这么谴责地一看,忽然又有点心虚。
太欺负人了吧,人家还背着两个大书包呢。
“你这个骗子,白天又装瘸干吗?”他讪讪地问。说起来,这人刚刚跑得像阵风一样,哪有半点腿脚不便的样子呢?
秦渊淡淡地说:“林桦的事搞定了,装瘸的功劳。”
白天在办公室里,林家母子就吓破了胆,一再地求饶,一再地保证绝不再找麻烦,接受学校的一切处分,并且愿意公开做检查,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求秦家别把事情闹大。
阮轻暮正想从秦渊背后跳下来,身前的少年却笑了笑:“别下来……我背得动你。”
阮轻暮一怔,果然没动。
高大挺拔的少年肩头背着两个书包,身上挂着一个人,就这么站着,不知道怎么,又说了一句:“你好轻啊。”
他的声音在前面,贴着胸膛传来,带着点奇妙的共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音显得有点儿沉,也更显出点别样的磁性。
阮轻暮趴在他背上,静了下来。心里忽然又酸又软,又疼得要命。
很轻吗?哪有上辈子他附在这人背上时轻。
上辈子他死得凄惨,一直困在惨死的桃花树下不得脱身,可不知怎么,等到了这个人来了,又等到他帮自己收敛了尸身,忽然他就没了怨气,竟然能飘飘荡荡跟着秦渊走了。也是稀奇。
有时候他飘在他身后,看他四处找寻仇家踪迹;有时候闲着无聊,也会顺势趴在他背上,反正他又觉不到身上趴着个无法投胎的冤魂。
可他也就是想多看看他,并没有想到会一直跟到他死的时候。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人满身是血倒下的样子。
俊脸上冷得像是结着冰,一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慢慢闭上的时候,神采一点点散尽。
那么骄傲又整洁的一个人,就这么倒在了风沙狂舞的大漠里,明明前程似锦,该有着最好的人生。
都说魂魄没有心,他理应觉不出心痛,可那是他还是觉得,整个三魂七魄都痛得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样。
老天真是残忍,可这辈子,又真是对他们挺好。
原来只想多看几眼就走,现在想看一辈子。这可怎么办啊?
他轻轻地,鼓起勇气,用头蹭了蹭前面少年的脖颈。
“秦渊……你等我啊。”他低低说,“我和你考到一个城市里。”
就像那位学长和学姐一样,接着一起上大学吧。
……
学校有不定期的查寝,一旦查到没报备的晚归,轻则批评,重则处分,没人敢在宿舍楼关门后回来。
快到熄灯时间了,秦渊和阮轻暮加快了步子,小跑着出了文体楼。
一楼的楼梯边上,是学校的舞蹈室,阮轻暮顺着走廊往回走,忽然脚步一停。
秦渊也停下了:“怎么?”
阮轻暮微微侧过耳朵:“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声?”
秦渊一怔,再仔细去听。
果然,静夜里好像有什么轻轻的“咚咚”声,有节奏地响着。就在附近。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舞蹈室。
在那儿。
走廊和一间间活动室都黑漆漆的,没亮灯,细细一听,竟像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响动?一时间,两个人都同时想起了前一阵男生群里传的那件事。
好像不止一个人说过,在晚上听到过舞蹈室里有响动,而且有漂亮的女孩子的身影?
阮轻暮心里一动,小声附在秦渊耳朵边:“是不是传说这里晚上有鬼?”
秦渊瞥了他一眼:“别闹,这世上哪有鬼。”
“有的啊。”阮轻暮小声嘟囔着,叹了口气,“不信就算了。”
他踮起脚尖,拉着秦渊往那边走:“嘘——去看看。”
越是靠近那间舞蹈室,里面的声响就越清晰,其实很轻微,只是在整栋安静的楼宇里显得有点瘆人。
没错,就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阮轻暮毕竟信鬼神,心里也不禁微微有点发毛,正在这时,秦渊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别怕。”
阮轻暮:“……”
站在舞蹈室外面的窗户边,他俩悄悄探出了点头,往里面看去。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儿汗毛直竖。
银月如钩,硕大的舞蹈室里被照得一片清幽,屋子正中,真的有个人!
身姿轻盈,动作柔美,那人影在月色下,正在无声舞蹈。连续的舞步跳跃下,绷起的赤足连续点地,在木地板上发出了极轻的响声。
一个凌空跳跃,他在空中旋转了大半圈,目光飞快迎上了窗户边的阮轻暮他们。
月光从背后照射过来,一瞬间,阮轻暮和秦渊都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却显然看到了他们。
像是忽然猛吃一惊,苗条的人影骤然停了舞步。就像是暗夜里胆怯的鬼魅,没给阮轻暮他们细看的时间,那人影一闪,沉进了舞蹈室的一角阴影。
舞蹈室里忽然一片寂静,任凭阮轻暮和秦渊瞪大眼睛往里看,那片暗影里都死气沉沉的,再也没有了动静。
阮轻暮只觉得背上有点儿凉,更觉得诡异。他悄悄地开口:“怎么回事?忽然人就没了?”
他虽然不怕鬼,可是他真的相信有鬼啊!
秦渊皱着眉,一双眼睛锐利又冷,他的手臂忽然在窗台上一撑,长腿一偏,一个纵身,就跳进了窗户里。
阮轻暮大吃一惊,也赶紧跟着一个跳跃,翻了进去。
秦渊反手牵住了他,两个人飞身就往那片阴影里跑。
果然,那片安静的阴影里,忽然又传来了一点惊慌的响动,隐隐约约的,有团影子闪过。
两个人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再望向角落里那扇大开着的小后窗,赶紧急奔过去。
推开窗,外面的灌木丛里树影乱动,一个影子晃动着,瞬间消失在树丛后。
阮轻暮还想翻窗去追,秦渊已经拉住了他,沉声说:“有影子,有脚步声。不是鬼,是人。”
阮轻暮眯着眼睛,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有点出神。
秦渊忽然问:“你觉得是男是女?”
阮轻暮从出神中醒过来,看了秦渊一眼,两个人心里隐约一动,几乎同时开口:“是男的。”
虽然跳舞时的动作柔弱无骨,可是受惊后躲闪的背影,还有停下来时那瞬间的静立姿势,都更像是男生。
……
到了宿舍楼,正好赶上男生楼关门。
阮轻暮站在楼梯口,笑笑地冲着秦渊挥手,做了个“快回去”的手势,转身上了四楼。
刚进走廊,宿舍灯就全熄了。
他推开自己原先的宿舍,里面几个男生刚睡下,正在床上黑着灯聊天。
只听见白竞在问对面的男生:“阮哥呢?晚上谁见到阮哥了?明明一起下晚自习的,怎么转身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男生床头亮着微光,不知道看手机上的什么,随口说:“肯定去李智勇他们寝室睡了啊,不是说好了么,方离换来咱们这,他暂时去那边。”
白竞反驳:“不对啊,我刚刚去李智勇他们那边瞅了一眼,真的没在。”
对面的男生打了个哈欠:“和秦大佬一起走的,会不会去他那里睡了?嘿嘿,一定是,我们阮哥现在和秦大佬好得穿一条裤子。”
正说着,床边就忽然冒出来一个头,在他手机的微光照耀下,阴森森露出雪白牙齿冷笑:“你再说一遍。”
那男生正在看灵异小说呢,冷不防看见一张青白冷漠的脸,吓得惨叫一声:“啊啊啊,什么鬼!”
阮轻暮一把扯了他的被子,劈头盖面捂住他:“想死啊,成全你。”
白竞在对面摇旗呐喊:“打死他!一点文化都没有,什么叫作穿一条裤子,那叫与子同袍。”
阮轻暮恼羞成怒,跳下那男生的床,随手捞起桌上一本书,又伸到白竞床头去打他:“再不闭嘴,我把你也打成厉鬼。”
白竞飞快地往床里躲,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哎对了,阮哥你今晚怎么睡啊?又去李智勇他们那儿?”
阮轻暮叹了口气:“先凑合再说吧。我的东西就不拿了,先放在这儿啊,随时来拿。”
过几天再想办法去磨一下老简,万一又同意了呢?
“嗯嗯,保证帮你看着,不会丢。”白竞赶紧保证,“阮哥你放心,我们保证继续搞好寝室卫生!”
阮轻暮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原先的床铺,忽然问:“方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