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很安静,安静到凌云上人呼吸都放轻了。谁知道陆少将就卡这么个节骨眼来呢,这事暂时没法跟他解释。于是对陆少将隐晦焦急望来的目光,凌云上人眺望远方,佯作没看到。
他的态度陆少将看在眼里,渐渐冷静下来,没有轻举妄动。但是就算疑问不说出来,也会影响到人的方方面面。心里埋下疑点后陆少将再看‘巫嵘’,敏锐发现他虽然还和傅清站在一起,两人之间却多了距离感。
平时巫嵘和傅清同时出现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到两人之间融洽自成一体的气氛,旁人无法插入进来。但现在的两人关系仿佛降到了冰点,没有任何目光乃至身体的接触,冷漠的就像两座一模一样的冰雕。
不,并不是完全一样。
现在的‘巫嵘’给他带来更深的压制感,鬼差能力带来的敏锐感知让陆少将模糊抓到了些什么。如果说傅清是一冷到底,从外冷到内。那‘巫嵘’冷漠外表下是扭曲疯狂的浓烈情绪,狂躁到稍一感应就让陆少将头痛欲裂,忌惮不已。
尤其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比就格外明显,简直就像是失去了一切情绪的人和只有情绪没有理智的人的对照组。陆少将很会看人,他几乎能完全确定现在巫嵘身躯里的灵魂并不是他本身,而是另一个,另一个……
蓦然间,陆少将又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测。
朋友决裂,爱人反目,巫嵘不会真的被体内的鬼王反噬了吧!
要不然之前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弄出来一个万鬼来朝?!
那,那有顶尖鬼王强悍力量的,究竟是之前的巫嵘,还是现在的‘巫嵘’?会不会凌云上人和傅清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才不言不语。
陆少将满脑子都是要尽快把消息通知到上级,和‘巫嵘’交流沟通时提起百分百的小心谨慎。很快的陆少将又发现了疑点——这个‘巫嵘’他不爱说话,只是冷漠用点头或者摇头来交流,给人的压迫感却更大。短短这么五分钟的沟通,陆少将就像从最危险的枪林弹雨中走过一遭似的,离开时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等终于从这里离开,陆少将回头看向如角马迁徙般一望无际的鬼潮,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凌云宗师,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我会尽全力的。”
凌云上人干巴巴道:“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往外传,你知道的,高星鬼王的强大难以想象,我也不能说太多。”
“嗯,我知道。”
陆少将郑重点头,刚才凌云上人在路上简略把情况和他说了说。知道巫嵘现在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需要调养后,素质极强的陆少将立刻从凌云上人隐晦话语中提炼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巫嵘还活着——现在他体内的灵魂很可能被反噬鬼怪压制住了,凌云上人和傅清留在他身边是要想办法。
受了重伤需要调养——这或许就是巫嵘目前异状的原因,需要调养也就是说这一切还有恢复正常的可能,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
凌云上人不能直言相告,陆少将非常理解,甚至觉得他这说的都太过直白明了,怕被鬼王觉察到。
“我会尽力拖延,有各种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陆少将慎重点头,神情严肃,望向凌云上人的目光闪过敬意钦佩。为了大义和所有人类,凌云宗师主动选择跟随巫嵘,时刻观察他的情况。这一项任务有多艰难与惊险寻常话语说不清,简直就像是潜入敌方的卧底。凌云宗师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种精神让陆少将也不由得敬佩万分。
他深深最后看了凌云上人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保重。”
这一声保重让凌云上人回去的路上一路心虚,尤其是想到陆少将黑沉认真的目光时,更有种老油条欺负小嫩新的微妙虚弱感,良心都在隐隐作痛。而等回到巫嵘身边,看见眼前的景象,凌云上人更是直接窒息,恨不得当从来没有回来过。
只见‘巫嵘’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怀中紧抱着半透明的鬼魂状态巫嵘。牢牢攥着他的右手,强烈的独占欲毫不掩饰,像是要把他生生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合为一体。但巫嵘的左手却被傅清握住,十指相扣。三个人就以这种看起来极为修罗场的姿势僵持着。
看到凌云回来后,被夹在中间的鬼魂巫嵘面无表情淡淡道:“云中客,想想办法。”
我想你mua——
不生气,我不生气,人生要笑,要笑着过才行。
凌云上人简直想当场暴毙,再也不管这群傻逼。
巫嵘一开始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只是灵机一动,但有凌云上人这个行动力很强的属下帮忙分析,还真看出了几分可能性。
虽说现在差不多确认南是傅清的残魂,但他们两个之间关系和正常的主魂残魂不同。巫嵘猜测可能是因为南是傅清南时期剥离下来的魂魄,而傅清和傅清南本身并不完全相同。想要他们之间融合的话,必须要一定时间的相处互相影响才行。
巫嵘的身体就能起到这个媒介作用。
他和傅清有阴阳契,和南有血契魂契,与双方之间都有联系,体内又有傅清的正阳火在。让南暂时在他的身体里修养,培养和傅清之间的契合度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就连凌云上人也承认,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个计划里最难的一点本来是南能否撑起巫嵘的身躯,毕竟他只是个残魂。但是这点进行的其实很顺利。可能是巫嵘灵魂离开身躯太久了,久到他刚用契约和南沟通就立刻让大鬼行动了起来。
南的灵魂能量同样非常强大,幸好他现在是残魂,否则恐怕也会对巫嵘的身躯产生伤害。
巫嵘本来觉得看‘自己’睁开眼睛,自由行动是件很微妙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会对和自己过于相似的人产生本能的抵触抗拒心理。但实际上当南真的用他的身体睁开眼时,巫嵘一眼就能认出来身体里的灵魂是南。
就算是同一具身体,外貌体征相同,灵魂影响下气质神态的变化仍能清晰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区别开。
目前来看,除了傅清和南之间相处不太融洽外,一切还算顺利。就算陆少将产生了疑虑也不可能立刻行动,这就让巫嵘争取到了许多的时间。
“我打算回一趟苗寨。”
巫嵘召集来红袖和棺老人,简短道:“暂时不回鬼域。”
从这次鬼獒现世来看,七大天坑复苏的进程没有改变,三年后很可能还会迎来七大天坑暴动,天鬼出世。巫嵘灵魂能力很强,全盛时期基本没有人类和鬼能伤到他。但从大天坑里出来的天鬼和寻常鬼怪不同。就像这次藏在鬼獒眼中的法轮,它能对巫嵘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恢复了部分记忆的巫嵘能觉察到西玛嘉措对他的敌意,这种暂时找不到源头的恨最需要防范。未雨绸缪,巫嵘准备回苗寨一趟,先从巫桡开始探寻过去的事情。
之前获得那根巫桡的簪子后,巫嵘‘看’到了一些疑似当年巫桡的记忆。他打算把其他首饰也都收集过来,看看能不能看到更多。圣楔会这个地下组织这次不过才露出冰山一角,只要巫嵘继续探寻过往的事情,迟早这个会和这个以复苏大天坑为目标的组织撞上。现在巫嵘手里有春分在,应该能挖出来不少情报。
巫嵘有条不紊将事情安排下来,等到第二天过去,人们再去小心探查战场时,发现所有鬼全都消失撤退走了,如大雪融化,没留下半点痕迹。
这次战役从筹备到结束总体时间并不算长,在人类历史上几次对抗鬼王的战役中伤亡算是极小的,坟虫更是被魂鸟解决。
但也有十数人阵亡,近百人失踪。杨家坪安全区被坟场污染,再想解禁也是百年后的事情。联邦政府通报最新战情以及牺牲,失踪人员的名单后,各个安全区都有许多群众自发到广场等地点燃蜡烛,各地道观,佛寺纷纷设下水陆道场等,默默为失踪者和牺牲的英雄们祈福。
在一长串失踪者名单上,秦青和牧阳两个人夹在其中,并不起眼。
——
秦青和牧阳一前一后走在鬼域荒凉的戈壁滩上,呼啸而过的阴风卷起漫天沙粒,如席卷天地的沙尘暴一般。即使挡住大半张脸,密密匝匝的沙粒仍一股脑的往他们脸上扑,打的皮肉生疼。
他们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一闭一睁就出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那名诡异的棺材鬼王似乎并没对他们做什么,只是把两人扔到了这里。秦青和牧阳小心戒备结伴而行,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对付不了的鬼,最大问题是这里没有食水,撑不了多久。
好在秦青经验丰富,通过辨别阴气强弱定下了前进方向。眼下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三夜,这片茫茫鬼域终于快到了尽头。当沙尘落下,阴气淡去,人类建筑的剪影出现在远方时,饶是秦青也松了口气。
他和牧阳两人这几天不眠不休埋头赶路,到现在满头满脸都是黄沙,衣服破烂,脸上还裹着布,下巴上长满了胡茬,看起来狼狈至极,就算是熟人乍眼一看恐怕也认不清两人是谁。
但活着就是好的。
走出戈壁滩鬼域的瞬间牧阳都快热泪盈眶,紧绷神经一松饥饿干渴感顿时烧的他胃部喉咙隐隐作痛。秦青任务经验丰富,警惕性更强,离开鬼域后反倒更戒备谨慎起来,并没有因为靠近安全区就放松。
有时候人比鬼更狡诈阴险。尤其是在这种安全区的边缘地带,通常都是流氓地痞混混们的聚集地。
因为秦青的小心,两人忍住饥饿干渴在鬼域边缘潜伏观察了一会。车声从鬼域唯一通往安全区的小路上响起,车上载着的数名能力者在安全区门口停下,一看这全副武装的精悍架势就知道他们都是外出做任务的冒险小队。
车声再次响起,改装越野车载着通过检查的能力者们驶进安全区,扬长而去。全程观察的秦青和牧阳默然不语。
良久,牧阳两眼发直,茫然喃喃道:“秦,秦青大哥,你看到了吗。那个车上全都是外盟人。”
灿金,棕色和红色的头发,嘻哈摇滚乐,白皮肤,吵吵嚷嚷不是中文的语言,与亚盟人完全不同的举止长相。
“这里难道是某个边境上的安全区吗。”
牧阳语气中透着点希冀侥幸,但秦青却没有半分侥幸心理。即便他也疯狂希望眼前安全区仍在亚盟范围内,但是……
“不。”
秦青深吸一口气,眼角抽了抽。
“我们现在有很大可能,被扔到欧盟或者美盟了。”
——
“没找到秦教授?”
凌云上人眉心紧锁,侧头似乎在聆听什么。他指尖停着一只魂鸟,魂丝抖动,放出一连串常人无法听到读懂的信息。
“秦教授没在金陵安全区?独子秦青失踪……离开……好吧,无论如何,你必须尽快找到秦教授的下落,明白吗。”
“我不能跟你多说,涉及到联邦机密。你只要知道秦教授是目前对各类邪教祭祀手段研究最深的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一定要确认秦教授没有失踪遇险,我等你消息。”
“去吧,把消息带过去。”
凌云上人放飞了魂鸟,看着它远去,紧锁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
这几天连番搜魂下春分终于撑不住了,透露出许多有用的消息,杨家坪安全区地下的圣楔会研究所并不只是小小一个分会那么简单,他们之前筹划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未来某件大事,所以圣楔会内仅有的四名大祭司之一才会亲临这里。
至于到底是什么大师,春分说不出来,就算搜魂也是一片空白,还差点灵魂不稳自爆。这种邪教都有些限制信息的手段,凌云上人也不意外。就算春分说不出来,联想到杨家坪安全区和上辈子的一些事情,凌云上人也能大致猜想出一些事情。
上辈子七大天坑暴动后,谁也没料到巫山大天坑的通道悄无声息出现在杨家坪地下。一夜之间整个安全区覆灭,没有半点活口。现在想想看,这个圣楔会的研究所正在杨家坪安全区地下,很多看似巧合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是你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而已。
联想到这一点后凌云上人立刻动用自己人鬼双方的关系去找秦教授。灵异复苏后,很多邪教真能通过血祭活人祭等打开天坑通道,招来天坑里强大的亡灵,一不小心控制不住就可能引起灾难。
许多时候特警队在发现邪教后最难的不是剿灭他们,而是终止祭祀,斩断那些有可能已经开启的通道。
而秦教授目前是世界范围内对这些祭祀仪式研究最深的专家之一。想要确定地下研究所内是否有通往大天坑的通道,到什么程度了,能不能毁掉,凌云上人第一反应就是找秦教授。
但这个节骨眼上秦教授却不再他位于金陵的研究所,而是不知道去哪里了。听到‘独子秦青’这四个字时,凌云上人这才想起来。秦教授命硬,父母双方妻子早逝,一大把年纪只有秦青这么一个独生子,直接把他宠上了天。这个人没什么三观,自私凉薄,为了孩子什么都肯做。
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好像是因为某次意外秦青身亡,在这之后秦教授也消失在世人眼中。后来凌云上人翻阅过许多机密资料才发现,上面的人在查圣楔会的时候发现他们钻大天坑通道的技术在同年突飞猛进,许多大天坑爆发时期引起全球灾难的通道都是在这一年初见雏形。
有人怀疑秦教授失踪后是加入了圣楔会,他们可能抓住了秦青的魂魄。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太急,凌云上人一时间没想到这事。现在一听秦青失踪立刻条件反射就想到了圣楔会身上。他一边给陆少将那边打报告,说明事情严重性,必须要尽快找回秦青和秦教授,围剿各地圣楔会的分会。一边琢磨着圣楔会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不急,不急。”
凌云上人想了半天也觉得圣楔会不可能那么神通广大,在巫嵘傅清眼皮子底下把秦青弄走。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加快了速度,打算再去搜几次从春分的魂。这时候,凌云上人在路上忽然看到了拖着棺材低调溜边走的绷带小人。
“棺老人。”
凌云上人打招呼,突然发现自己最近太忙了,都没空去和棺老人联络感情。绷带小人是个猫性格,就得顺着毛捋。之前他们俩(棺老人单方面)因为巫嵘重视的事情闹得有点不愉快,原本天天往凌云那里跑的棺老人开始冷战,凌云上人忙的时候没感觉,现在一想却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干脆趁现在和他一起去找红袖好了,一是看看她有没有见过秦青,二是可以帮忙说说重组棺老人先锋军的事,省的他再瞎想。
“最近怎么样?”
凌云上人笑眯眯走过去,看棺老人背影一僵,骑上棺材就想跑,立马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老大哥似的推心置腹跟他讲:“我看红袖最近在筹备军团,走,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
听到红袖的名字,棺老人绷带紧绷,支支吾吾道:“你放开我,我忙着呢。”
哦哟?
凌云上人眯起眼,觉出不对来了。照棺老人的脾气该直接让他‘滚蛋’才对。现在看来怎么透着股心虚的劲儿?
凌云上人眼珠转了圈,按住棺老人肩膀的力道更大了,语气不变,佯作遗憾道:“真不去吗,太可惜了。之前我还听红袖说你立了功,打算先把你的先锋军筹备出来。”
“啊?!真的吗!”
棺老人猛地回头,惊喜激动站到了棺材上,仰头眼巴巴盯着凌云上人,兴奋到磕磕巴巴:“哦我的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吗,红袖真打算把我的先锋军……噢!fuck!”
棺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骂了一句后匆忙就要走。被凌云上人一把按住后着急紧张道:“快放开,我赶时间——对了,云中客,你有人类那方面的关系对不对,能不能把我和棺材托运到美盟去。我得快去快回才行!”
“美盟?”
凌云上人听他这么说有点懵:“你大老远跑去美盟干什么。”
“啊?”
棺老人下意识道:“我立的功不就是提前把牧阳抓回来了吗?哎,你说红袖怎么想的,要不是她说提前抓过来也没用,我也不会随手把牧阳他们扔到美盟去。现在想找回来可真麻烦!”
“你提前把牧阳抓了?!不是,你把他扔到美联邦去了?!他们?除了牧阳还有谁??”
凌云上人失声震惊。牧阳,牧阳,和牧阳一起失踪的不正是秦青吗?!
“还有个男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棺老人理直气壮:“抓都抓了,我没弄死他就算好了。难道还让他留在亚联邦像上辈子一样成长吗?我说老伙计。”
棺老人十分理解的踮脚拍了拍凌云上人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是不是看了,我是说,你们这里的确实很酷。但你看看那些放走主角的反派,到最后还不是全被变强的主角反杀了?咱们不能干反派的活你知道吗,萌芽就要把他扼死在摇篮里。”
棺老人说着,绷带绕了个圈,跟上吊绳似的骤然收紧,生动展示了什么叫扼死。
“不跟你说了,我的老天爷,我得快点去把那两个人弄回来。哦我的先锋军,我的骸骨将军们在呼唤我,我能听到~”
“没有先锋军了。”
凌云上人语气分外冷酷,一把抓起还没反应过来,傻乐呵的棺老人夹到了胳膊下面,不顾他挣扎踢抓撕咬,一阵风似的就去找红袖。
“王回苗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