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和桑博站在休息椅旁看向克劳克影视乐园的方向,在他们的身后,是躺在休息椅上的辻雨,倏地,那始终昏迷的人猛地坐了起来。
辻雨的动作又快又突然,而站在他身边的两人却都不为所动,花火甚至还很开心的和他打招呼:“醒的很快嘛小狗。”
辻雨甚至没来得及去观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蓝发青年,他的视线飞速扫视着四周,然后很快确定了砂金的所在地,他一下从休息椅上跳了下去,像一阵风似的从花火和桑博身边刮过。
“怎么样,有没有改变——”想法?
花火的话都没有说完,她的发辫便被辻雨荡起来的风吹起,而后便传来了辻雨的声音:“我要去找砂金——等我回来后再向你道谢!”
花火瞪圆了眼睛,她用力跺了跺脚,“唉、唉!跑那么快干什么!”她话还没说完!
桑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十分肯定的点头道:“看来他是没有改变想法。”
辻雨向着大舞台的方向一阵疾驰,他有风的元素亲和力,但此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跑的这么快,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这份力量运用到了极致,为了抄近路,辻雨在风的助力下翻过了许多道高低不一的墙体。
他必须要感谢位于克劳克影视乐园的砂金执意要扮演一名优秀的男演员,所以整个城市到处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让辻雨能在奔跑的途中分辨他的状态。
他听着砂金那边的动静,心急如焚的在城市中穿行,四周早就没了人,像是提前疏散了,只有辻雨拼尽全力的在向前奔跑。
在穿过街角冲入逼仄的小路时,辻雨的脚下被饮料瓶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撞在了身侧的墙壁上,这痛觉是如此鲜明,肩膀上的痛楚与现实无异,所以,梦境中受到的伤害同样也是真实的。
在斩断身上同谐所设下的枷锁时,应该也是这样痛吧?那死亡呢?梦境中的死亡呢?
辻雨没有被痛觉影响,他随时给自己的伤治疗了一下,便继续向着影视城跑去。
就在辻雨成功进入了大舞台的边缘时,他的上方突然升起了一道半圆形的金色结界。
辻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砂金动用了基石力量的表现,但同时,辻雨也察觉到这股存护基石之力相比于以往竟是弱上了许多。
想到了砂金现下被同谐侵蚀的状态,辻雨催动着体内的力量将它们运用到了极致,他离大舞台越来越近了!
可就在他继续往里冲时,却他看到砂金宛如一道拖曳着金色尾羽的流星缓缓升到了半空中,金色的筹码雨轰然落下,辻雨为了抄近路是从砂金的侧后方跑来的,因此,辻雨并没有被这场筹码雨波及到,就在辻雨翻过了最后一道障碍,真正来到了这大舞台的边角后,他看到了一名一头白发的高挑女性拔出了手中的长刀,恐怖的虚无之力倾泻而出,竟连空中落下的筹码雨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梦境中的死亡呢?会痛吗?会像现实的死亡一样吗?
在白发女子拔刀的一瞬间,辻雨让风将自己从地面上托起,他拼尽全力冲向了空中的人。
真傻……
辻雨伸手抓向砂金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自己这次偷跑过来看样子还挺成功的,他应该没有妨碍到砂金的计划,因为这个笨蛋现在都没有发现他。
绿色的枝杈虚影突然出现在砂金的周身,它们围成了一道单薄的圈将砂金环绕在其中。
卡卡瓦夏!
可下一瞬,强烈的虚无之力席卷而来,它们吞没了那翠绿的颜色,吞没了一道向砂金冲去的身影,也吞没了那声迟来的呼唤。
紧接着,它们以雷霆之势袭向了砂金,存护之力转瞬便被这股霸道蛮横之力撕碎,砂金已经能想象到这一击的威力了,可诡异的是,当这道刀光真的袭向他时,那威力竟然比他预期中的要小上许多,他甚至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夹杂在其中,温暖而又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
他是在恐惧吗?所以总觉得辻雨在这种时候也陪伴着他。还是他依旧在思念?否则那熟悉的力量又该作何解释?
砂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想要去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充斥在他视线里的,只有刺目的白光,下一秒,他的身影也在刀光中湮灭了。
当砂金再度睁开眼睛时,他正站在一片黑色的海水之上,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像极了黑洞的地方。那里是极致的黑,能吞没周围的所有光亮,它有半数沉默在黑暗的海面下,仅露出的半球形仿佛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流动的吸积盘变成了这黑暗世界中的唯一光芒,它们为砂金描绘着这巨大黑洞的轮廓。
他与黑洞的距离似乎近在咫尺,可当他向着黑洞的方向出发时,却惊觉他好似从未靠近过这个庞然大物,它们之间距离从未缩短。
在前进的路上,他再次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幻影,已经逝去之人的声音不断在这片寂灭的空间中回荡。
“恭喜你,又一次赢得了赌局。”突然,一道冷淡的女声回荡在了这片空间之上。
砂金的脚步猛地停下,他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其他人的气息,在转头之后,便看到了白发红衣的高挑女性正静静看着他。
砂金轻轻叹息一声,“看样子,好运依旧没有离开我。”他再度环顾了一圈周围,“如果我赌赢了,那么这里就不是死后的世界,这是哪里呢,黄泉小姐?”
“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在IX的见证下,我们在此短暂停留,而后去往不同的方向。”[注1]
砂金恍然,这里竟然是梦中梦。
“你此时的坦诚超出了我的想象,”黄泉说,“我以为,以你在克劳克影视城的高超演技,要和我再交流几句才会卸下伪装。”
砂金微微一笑,“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我没必要再增加自己的工作时间了,不是吗?”
他要赶赴一场约会,实现对一个人的承诺。
“我必须要为你的计谋喝彩,你不断强调我的令使身份,使我不得不站在你的对立面,不但借由我之手斩断了同谐的烙印,更是趁此机会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梦境中不存在死亡,现在,你甚至要前往真正的应许之地——必须要经历死亡才能抵达的地方,真正的匹诺康尼。你的果断令我惊讶,但你的确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果断吗?砂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至少在这次赌局中犹豫了两次。一次是,在身体被种下同谐的烙印时,见到的那个形似辻雨的人时,另外一次……则是在克劳克影视乐园的后台遇到辻雨虚影的那次。
唉,果然不让他来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砂金听着黄泉复盘着他的诡计,却没有出声,这片虚无的空间太过寂寥,而那些早已消失的声音让他又一次回忆起了茨冈尼亚的种种。
“你该从这场梦境中醒来了,然后去往你该去的地方,容我提醒,你的赌局尚未结束。”说完这句话后,黄泉转身离去。
在这胜利的关头,在即将通往钟表匠遗产的关头,面对这位虚无的令使,一直盘亘在砂金心头,哪怕经历了岁月的冲刷仍旧无法淡去的问题又一次浮现。
“……在分别之前,可否请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黄泉前行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我们……为什么要为了死亡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贯穿他童年的雨,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诅咒,每当它降临之际,往往意味着他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这是他不会对辻雨提起的事情,那个人虽然像根木头,却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于是这个疑问始终被他埋藏在心底,不曾对辻雨提起过只言片语。
然而,在听到了砂金的问题后,这位冷漠的虚无令使在回头看向砂金时,脸上竟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是惊讶的神情,末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笑,“我想,为你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我。”
砂金微微一愣。
黄泉头也不回的向来时路走去,“那个答案,早就在你身边了不是吗?”
她的身影消失了,可声音依旧在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或许你该继续向前走。”
砂金脸上的惊讶之色并未散去,但在稍作犹豫后,他仍旧按照黄泉的指引,向着黑洞的方向前行。
“在即将抵达终点前,我想你或许会好奇一件事。”
什么?
“身为虚无的令使,我在克劳克影视城对你的攻击并未留手。”
回想起那耀眼的刀光,砂金失笑,那的确不像是留手后会有的力量。
“我一共向你砍去了两刀,而你身上的存护之力甚至是不完全的。”
在将基石砸碎后,砂金所能动用的基石之力便大打折扣,否则他的防护也不至于在令使的攻击下粉碎的这么快。
突然,砂金的脚步顿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依旧能记得被刀光吞没的痛感,哪怕是梦境世界,他的状态也好的有点过头了。
砂金再度向前,没走几步,他发现在流动的吸积盘前,似乎隐约矗立着一道身影。
那里如此明亮,以至于扭曲了那道身影,让砂金看不真切。
“在梦境里死亡前,曾有一股丰饶的力量注入进你的体内,它替你分担了伤害,也有人在你面对即死的结局时冲向了你。”
砂金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而伴随着这强烈心跳的,还有阵阵无法忽视的抽痛,他迈开了脚步奋力向着那道伫立在光芒前的身影奔跑。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道身影离砂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纤细单薄的身形,银色的丸子头,白色的连帽外套,那人正呆呆的仰头看着前方巨大的黑洞。
像是听到了身后有人正在靠近,青年惊讶的转头看向了身后。
翠绿色的眼睛,隽秀的面庞,再加上眼下那两颗规整的小痣。
砂金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张了张嘴,却连唇瓣都在颤抖。
死亡的底色是吞没一切的黑暗,可这仍旧不妨碍他在去往既定的结局前、在漫长的过程中去抓住光芒。
因为被死亡吞没只是眨眼之间,而抓住光的过程,却会贯穿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