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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岑煅

狼镝 凉蝉 3543 2024-07-03 10:39:21

封狐城,西北军军部。

西北军统领张越正在听下属汇报军部内的工作。金羌军退离白雀关已有一段时间,近日又有蠢蠢欲动之趋势。众人焦头烂额,无奈战力懈怠疲惫,无法给予金羌军重击。

“金羌使臣带来的消息很明确,可以休战,但他们要封狐城。”张越说,“大瑀刚刚割让了江北十二城给北戎,如今正在休养生息。再割封狐,只怕难上加难。”

封狐城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不仅是大瑀西北部枢纽,更是大瑀与金羌、乃至金羌以北地区通商来往的重要关卡。封狐城及城外白雀关,有史以来一直是大瑀西北端的兵家重地。

朝廷不想让,西北军又打不过,如今只能拼命僵持而已。

靳明照率领的西北军在迎接一次大败后,封狐城已经被金羌军进入洗掠了一番。好在金羌统领喜将军没有下达屠城和烧杀之命令,但城内元气大伤。如今张越把封狐城夺回来,可城内百姓信心全无,纷纷出逃,城内一片萧条。

一场议论,毫无结果,除了维持现状,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众将领纷纷退去后,仍有一位戎装青年站在堂中。

“五皇子。”因只有两人,张越忙起身行礼,“可还有事要嘱咐末将?”

“将军不要这样客气。”岑煅把张越扶起,“在封狐,我就是您的下属。”

岑煅生得高大,相貌与仁正帝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但又多了生母瑾妃的宁和沉稳。他沉默寡言,此前在朝中毫不引人注目,张越与他本来并没有交情,以为他平庸无能,然而岑煅来了西北军之后他渐渐才察觉,此人善于藏锋,且并不好相处。

他固执,坚持,不圆滑也不机灵。军中将士多是岑煅这种脾气的人,张越却十分不喜。

但岑煅身为皇子,他即便再怎么不喜欢他,也得恭恭敬敬,礼数做足。

“将军,西北军的行军记录缺失大部分,其中不少都是忠昭将军行军作战的实录。这部分记录对我们很重要,你可知还能在何处寻到?”

“当日喜将军攻破白雀关,直入封狐城,军部内也是一片混乱,估摸着就是那时候丢掉的。如今找不到,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了。”张越说,“你要这些有何用?”

“我怀疑是金羌人拿走了。”

张越实则也有这个怀疑,但他不想再多生枝节。即便知道了行军作战记录的下落,若真是被金羌拿去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夺回来。

“若无人指点,金羌军怎么能知道封狐军部位置?又怎么知道行军作战的记录封存于何处?或者是军部中有内鬼,或者是军中有内鬼。将军,此事可大可小,不能草率。”

张越叹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内鬼之事,建将军也提过,可我们查探半年,不是仍没有找到么?此事若再扰攘下去,只怕军心动摇不定,人人相互怀疑。五皇子,你从军经验不足,或许不知道,军人战心一旦动摇,极难再聚。我在北军战役多年,深有体会。”

岑煅不再出声。张越是在提醒他,西北军如今是自己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在管理,他虽为皇子,但也是来学习军务的,与他无关的事情不要多嘴。

岑煅离开军部时满腹郁气。“元成!”他说,“吃面去。”

从梁京随他来到封狐城的亲随宁元成立刻会意,两人往军部对面的面摊走去。

那面摊是西北军将领的家人所开,如今只剩一位老妪支撑着,每日卖的面不多,但滋味不错,岑煅很是喜欢。老妪有女儿名白霓,女婿名游君山,每每见到西北军中人,总要念叨两句。她女儿女婿下落不明,一直盼着军中有人能帮她找回。

岑煅对游君山没有印象,但却知道白霓的大名。因而每次吃面他总要多留几个铜板。老妪记住了他,浇头总比别人丰厚量多。

与宁元成呼哧呼哧吃下两碗水滑面,老妪又说明日会有馄饨,让他俩早些来吃。

“多谢大娘。”岑煅木板板地回答。

面摊上客人不多,两人身后坐着数位农人,大口吃面,大声说话。宁元成竖着耳朵听了会儿,用筷子尾戳岑煅手背:“将军,你听。”

农人们正在议论问天宗宗主的寿辰。

问天宗是前两年开始在封狐兴起的教宗,传说宗主是个半仙,法力高深强大,十分骇人。此教派并没有什么过分行为,大约是求雨、问晴之类的把戏而已,岑煅听人说过,但不甚了解。

问天宗宗主前段时期寿辰,农人称仙门城下了十天十夜的雨,是宗主为大瑀受尽苦楚的百姓愤怒悲痛,恸哭不已。又说有人看见宗主画像,天人般飘然若仙,双瞳灼灼放光,画中人竟然还会说话、走动,不愧是天降的凡仙。

岑煅:“……”

宁元成去问那几个人:“什么画像呀?咱也想看看。”

原来宗主画像只在仙门、梁京这样的大城里才有,封狐里问天宗的人不多,至今还不能侍奉宗主画像。但寿辰之后,听闻宗主画像又分出了几张,正被问天宗护法一路保护,送往各处边关,护佑将士安宁。

宁元成笑道:“好哇!等咱梁京有了画像,我也买两张在家里挂挂,驱不了邪魔,驱驱蚊虫也好。”

他一身戎装,那几个农人不敢对他发脾气,走出很远才回头指着他吐口水。

“一派胡言。”岑煅瞥他一眼,“你也真是闲,费这些口水作甚?”

“唉,无趣得很。”宁元成说,“以为来西北军可以大展身手,却天天坐城门楼子里登记来往的人,有什么趣味?梁太师说是让你到西北军来学军务,可张越什么都不让你沾手,只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用处不大。”

岑煅:“好,我即刻安排你回梁京。”

宁元成吓得当即跳起,并腿站直,双拳行礼:“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将军生末将生,将军死末将死……”

岑煅起身离开面摊,往城楼走去。“最近有什么生面人进封狐城么?”

“有是有的。”宁元成跟上他,“昨日便来了三个挺特别的人,其中一位双瞳竟是绿色的,但又不像纯粹的绿,颇似狼眼睛……”

两人走过一处油茶摊子,贺兰砜正低头吃肉,不经意听见了宁元成的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昨日登记文牒的将领,又回头专注对付眼前一盆烤羊肉。

离开仙门城已有一个多月。大瑀的夏季闷热异常,不比驰望原。他与巴隆格尔、远桑两人日夜兼程,一路牢骚,终于抵达封狐城。全因列星江与沈水流域连月大雨,河水暴涨,无法行船。他们想返回驰望原,只能绕道封狐城,从列星江上游渡河。

说服远桑花了贺兰砜不少力气,他那夜在沈水岸边站了许久,眼看河水漫过双脚,才不得不放弃返回仙门城的念头,继续劝说远桑。

见远桑仍惦记着怒山话,贺兰砜猜测她并非完全对故乡无情无挂,只是怨恨敏将军而已。他跟远桑说,不是要让她回去当将军、当首领,是请她回家乡,看一看往日的土地。

远桑犹豫一夜,答应了。她从附近村镇里买了一匹马,三人便各乘一马,在连月的阴雨中往北前行。

远桑原本以为贺兰砜不大说话,谁知一路上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贺兰砜总要提一句:这个,靳岄说过;那个,靳岄喜欢。

仿佛从那个滂沱的雨夜开始,“靳岄”不再是他的禁词。他每每提及,眼角眉梢都是跃然的欢喜。

“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沈水,等水退了再去仙门找他。”远桑与他聊天时问:你不去见他了么?

“我会去的,把你送回怒山之后。”贺兰砜回答,“一切安顿好,我便来找他。”

“可你是高辛王。”远桑说,“我听巴隆讲,高辛王是不能离开血狼山的。”

“我不做高辛王。”贺兰砜已经将所有困惑与迷茫想得通透,“我去找靳岄,和他在一起。”

说这话时,他们还未抵达封狐城,三人在山间露宿,点燃小小的篝火烤山鸡。

巴隆格尔问他,是否靳岄告密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贺兰砜却摇头。“没有过去,我会问他的。”他很认真,也十分真诚,“若是他做的,我会训责他。”

巴隆格尔奇道:“然后呢?”

贺兰砜:“不知道。”他想了又想,忽然大笑:“不知道!等见到了他再说吧!”

巴隆格尔一脸纠结,远桑却和贺兰砜一块儿哈哈大笑。贺兰砜的性情跟远桑十分相合,作了决定就不会再犹豫,那股子闷头往前冲的劲儿也令她非常欣赏。

她开始教贺兰砜怎样用刀。

就这样一路抵达封狐城,入了城门后,总算能吃上一顿安稳饱足的肉饭。

“从封狐城出白雀关,便是列星江上游的古穆拉塞河。渡过古穆拉塞河我们会进入金羌境内。从金羌回怒山和血狼山,不到半个月。”巴隆格尔对吃喝不停的远桑和贺兰砜说,“这路线是没问题的。”

远桑进入封狐城后,因天气炎热,她便摘了口罩和头巾。她头发极短,仿佛一个初初还俗的尼姑,颈上的烧伤疤痕也愈发显得狰狞。面对巴隆格尔好奇的目光,远桑言简意赅地解释:我怕热。

贺兰砜看了眼巴隆格尔在桌上用水画出的简单地图,点头道:“好,那就这样走。”

“但我们的文牒只能在大瑀境内通行。想出白雀关,还得在封狐另换文牒。封狐这边的文牒只给大瑀人换,我们不是大瑀人,只怕很难。”

贺兰砜又喝了口油茶:“负责文牒的,是昨儿给我们登记的那位守城将领么?”

“我打听过了,那位叫宁元成。他负责登记而已。”巴隆格尔说,“真正负责签发出关文牒的,是宁元成上面那位,岑煅岑将军。”

贺兰砜手上动作一顿:“……岑?”

巴隆格尔愈发压低声音:“大瑀五皇子,岑煅。”

***

仙门城的大雨疯狂地下了十日后,渐渐转为小雨。一整个夏季几乎都在雨水里泡着,山野倒是愈发翠绿,漫过河岸的沈水却丝毫不见有退去的兆头。

陈霜撑着伞匆匆忙忙穿过走廊,钻进院子里。那自称陆文杰的孩子在窗边桌上认真看书,劲头比靳岄还足。靳岄站在檐下看雨,这处宅院种着不少果树,如今纷纷结了果子,樱桃的季节过去后,桃子又成熟了。

距离与贺兰砜擦肩而过已然过去一个多月,但当时情景仍旧历历在目。靳岄的手总会不由自主地伸往腰间,腰上没了那柄小刀,空荡荡的,令他莫名心慌。

岳莲楼没有找回小刀。他回明夜堂去搜寻贺兰砜的踪迹,发现他似乎与仙门刀客同行,一路往北而去,是要回北戎。

这消息倒是没让靳岄陷入沮丧。

贺兰砜救了自己,这个事实似乎重新给了他勇气。思念像无法扑灭的阴燃火,停止片刻后愈发烧得凶猛。“无妨。我会回驰望原见他。”靳岄只用这句话回答。

这段时间,他心里牵挂着的除了贺兰砜,还有问天宗宗主画像之事。陈霜也在帮那不会说话的小孩寻找家人,这日带来的正是好消息。

“陆文杰家在南境,明夜堂去找过了。他爷爷是个书商,专门贩售旧书,前段时间来到了仙门城。”陈霜说,“那老头名叫陆宏。你可还记得送岑融离开那日,客栈楼下有问天宗信客殴打一个卖书的老翁?”

靳岄吃惊:“那位便是陆文杰爷爷?!”

陈霜笑道:“正是他。老人家腿受了伤,不容易好,一直在一处偏僻客栈住着。他身上没多少钱,是当时救了他的两位异乡人给客栈老板一些银两,好让他一直住到好转为止。”

靳岄大喜:“文杰!”

小孩应声而来。他能听懂别人说话,只是无法发声,得知找到了爷爷,孩子毕竟年幼,顿时哭了出来。

靳岄不敢耽搁,立刻让游君山准备马车,他要送陆文杰去陆宏下榻的客栈。

临上车时,陈霜还是没忍住,主动对靳岄说:“那救了陆宏的异乡客,正是贺兰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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