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以及敦的角度来看，他提出的建议其实没错。

组合想要找到藏在横滨某个地点的[书]，一本据说能将文字化为现实的奇迹之书。

弗朗西斯亲口称白虎中岛敦是路标，在黑市花费七十亿天价去悬赏敦不说，甚至还带着整个组织跑到横滨来寻找那个存在，显而易见，他不管花费什么代价也要拿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是将横滨完全烧毁也在所不惜。

牵连无数无辜的民众也绝对不会手软，难以想象这样的男人会在一次失败之后就收手，倒不如说……已经做过一次这样惊骇残酷决定的男人，下一步行动计划也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组合——不，是作为首领的弗朗西斯因为自己急切[愿望]以及在横滨和其他两大异能组织僵持过程中自己部下受到不小的损伤，因此迫不及待想要一次性解决掉阻碍他的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

这已经不单单是三大异能力组织斗争的局面了。

而是牵扯进横滨这座城市、他们的家乡，关系到他们横滨所有人利益和生存状况的大危机。

——几乎已经演变为[战争]。

Q还在对方手中，无论如何，都必须在组合再一次执行[横滨烧却作战]之前阻止他们。

而这种时候，如果同为横滨组织的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再针锋相对，无疑是折损[保护横滨]的战力、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在有共同利益和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是国家战争之间，都会有[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的说法，就算再怎么看不惯对方，在难以预估的灾难到来之前，签订合作协议，双方暂时休战也是屡见不鲜的明智决定。

——姑且不提合作之后的战力关系，就单单一点：侦探社至少不用担心在全力对抗组合的时候被港口黑手党袭击薄弱的背后。

可以说，现在已经不再是三大异能组织斗争，而是联合起来对抗意图毁灭横滨外来侵略组织的斗争。

组织之间的仇恨，与保护他们立身之本的横滨之间，显然是后者后更重要。

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明白。

但是，正如敦自己所言：这是一个非常[出格]的点子。

侦探社不少人都遭受过黑手党的迫害，其中以中岛敦尤甚，他是最无法原谅黑手党的其中一人。

不但在被黑市七十亿通缉的时候遭遇黑手党的追捕、还被重伤不止一次；他鼓起勇气去拯救的镜花现在也无法摆脱黑手党的阴影；在被黑手党派出来的Q的异能操控下险些害死了他重要的同伴……无处可去、视侦探社为容身之所的中岛敦憎恨和排斥黑手党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同时，也正因为是饱受黑手党迫害的中岛敦放下仇恨理智的提出这样的建议，所以才会有参考的价值。

并且……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

这和芥川龙之介无关。

和珍视着每一条生命，温柔又善良的中岛敦不一样，芥川龙之介要更为冷酷无情的多。

曾经说过[弱者没有资格活下去]这样冷漠至极的话，芥川对[仇恨]的在意要远胜于绝大多数存在，而由仇恨衍生出来的浓郁[杀意]，不但是最初点燃无心之犬内心感情的燃料，更是现在早已经成年的他根深蒂固的行动理念。

虽然不希望横滨被毁灭，但同样不接受和港口黑手党合作，如果让芥川龙之介在一座城市和家人之间做选择，他是那种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牺牲千万人也毫无负担的类型。

并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要让芥川龙之介接受自己[杀意]的目标成为临时同伴，那几乎是无稽之谈——除非是能够影响芥川判断的重要之人亲口阻拦，否则绝无可能。

显然，敦还不够格，侦探社没人够格。

但是无论侦探社做出什么决定，都和芥川龙之介无关。

因为说到底，芥川龙之介并不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

他们两个组织是否合作，都不妨碍芥川本人复仇，只不过是没办法借助和黑手党达成协议的侦探社的力量，但那也没有关系，虽然麻烦一点，但芥川龙之介依旧有办法解决。

把敦打出去，踩在脚下，不过是下意识的冲动而已。

因为芥川把侦探社临时视为同伴过，所以才会在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感到恼火。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将腿移开，后退一步，神情冷淡如冰。

慢吞吞揉着脑袋爬起来的敦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亲眼见过芥川龙之介抱着昏迷的妹妹时露出来的狰狞神情，感受过青年透露出来的彻骨杀意，敦无比清楚芥川的想法。

劝他放弃是不可能劝的……哪怕是敦自身都无法真正放下内心对黑手党的芥蒂，更不要说芥川龙之介了。

“芥川先生，请听我说。”

敦认真的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

“我并不是让你放弃复仇，但是现在的话，横滨处于危机当中……组合的首领这么说过——”

将弗朗西斯的目的说了出来，敦上前一步，独特的紫金色眼眸认认真真的和芥川冰冷黝黑的瞳孔对视，他鼓起勇气，用被芥川龙之介几分钟前称赞过的口才理性的分析现状，以及自己提出合作的理由。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

比起私仇，更加重要的是横滨的安危。

“芥川先生一定也明白的吧？虽、虽然我并不赞成复仇什么的……但是这是芥川老师的决定，我并没有干涉的权利，只是……”

“老师也不希望横滨被毁灭吧……？”

他忐忑不安：“合作期限为打败组合为止，所以——”

“在下拒绝。”

芥川龙之介毫不犹豫的侧过身，冷漠的回答。

“诶？”

“确实，正如你所说，在这种情况下，理论上和港口黑手党合作一同对抗组合会比较好……但是真遗憾。”

芥川说：“在下和你不一样。”

“虽然不希望看着横滨毁灭，但是和仇恨相比……在下绝对不会为此而勉强自己妥协，更何况——”

“这是你们侦探社的决定，和在下无关。”

敦愣在原地。

对了，芥川先生并不是侦探社的人，

中岛敦总是会忽视这一点，尤其是刚刚对方才冒着危险到白鲸上救出自己，为了横滨而帮忙把那个诅咒人偶拿下来，所以敦才会认为芥川先生同样重视横滨。

然而现在，芥川龙之介太过冷淡绝情的话，让将对方视为值得尊敬的前辈以及可信赖的同伴的敦稍微有点打击。

而黑发黑眼的青年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想法：

“抱歉了，刚刚攻击了你，你的提案不应该由在下否决，所以——随便你们怎么做。”

芥川转过身，平静的看了一眼太宰治，随后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敦慌忙出声：“等一下！芥川先生！”

“如果你在现在向黑手党复仇的话，合作根本没有意义，芥川先生是很强的异能力者，几乎可以称得上三大异能组织之间的第四个存在，港口黑手党要抵挡你的袭击的话，根本不会将自己内部的异能力者派出来，再加上芥川在前期和侦探社的天然联盟，芥川先生现在动手的话，和黑手党的合作的提议在最开始就会破灭！说那么多，我并没有要阻止你复仇的意思，但是至少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动手——”

芥川龙之介步子停下，看向他：“你真的认为港口黑手党可信吗？”

“可以的。”敦认真的说：“因为，他们是最想要保护横滨这座城市的组织。”

“……”

“这可是关系到横滨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哪怕不提这个，织田先生、太宰先生，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吧？沙耶香也是侦探社的一员，横滨可是你们的家乡啊！如果沙耶香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劝你多加考虑。”

“而且，等事情结束之后，芥川先生如果还是想要复仇的话，那么我一定会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你，因为芥川先生是因为侦探社才被牵扯进去的，我无法让你独自一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所以，请至少现在——”

“少提到沙耶香。”芥川神情有些难看：“在下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去侦探社打工才对。”

一时冲动，直接脱口而出：“不，是根本就不该认识你们所有人才对。”

R老师，友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说……是愚笨的在下无法像您那样懂得取舍，无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在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芥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后悔了。

不该认识织田作之助，不该认识太宰治，不该和武装侦探社扯上任何关系。

那样的话……自己就不会差点杀害了自己的家人。

不会差点杀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但是……友人真的不重要吗？

不。

至少，如果让芥川龙之介去和织田作之助绝交，他是做不到的。

真挚的友情非常珍贵，让人难以割舍，芥川并不是不重视友情，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三番两次的看在对方的面子上，毫无怨言的出手帮忙。

也并不是只有自己单方面付出，织田作之助同样会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帮忙。打个比方，因为不希望让家人担心，因此芥川龙之介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任何事情告诉他们，但是织田作不一样，那个男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天然，但是情商很高，被家人看到绝对会闹起来的伤口换到织田作之助这里，只会让这个男人愣一会，然后平静的叮嘱芥川保重身体，然后看着芥川的神情，半晌之后什么也不会问，只是很自然的提醒对方不能吃什么喝什么。

虽然同样不会告诉对方真相，但是，芥川和织田作相处起来非常的轻松。不止如此，织田家和芥川家的情谊从大家长到家里的成员之间，全部都非常紧密。

最重要的一点——这是R先生曾经说过的话。

哪怕仅仅只有这一点，芥川绝对不会真正的排斥友人的存在，更何况多年的交情也不是说断就断的，另外，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对方故意造成的。

芥川很明白，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他现在……只是因为压抑的情绪问题，而在说气话而已。

因为更为重要的存在受了伤，郁气和杀意一直都积累在胸口，迟迟无法解脱，甚至开始让他毫无道理的开始胡乱憎恨起来。

[偏激]和[冷漠]。

这是芥川性格上根深蒂固的问题，从毫无感情的无心之犬重新变回人类并非没有副作用，至少，对于芥川龙之介来说，负面的情绪对他的影响往往更大。

平静只是他在R老师的教导和要求下而强迫自己戴上的面具，面具戴习惯了便成了他的模样，尽管如此，在遇到真正关键的时候，本质的性格和思维总是会突破掉那层伪装，然后浮出水面。

平日里成熟稳重又可靠的芥川老师，只不过是没有遇到能够撕下面具的事情而已。

上一次的话，还是刚刚离开R先生身边的时候。

芥川和敦本质上不一样。

芥川从和对方第一次见面起就知道了，他们尽管相似，但合不来。

准确来说，是芥川单方面和敦合不来，温柔的中岛敦根本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对方，在多数时候，他都更愿意用温柔的角度来思考对方的行为，哪怕清楚对方的态度，也很少会用同样尖锐情绪回复，反而更多的时候在包容。

从底层出来、身心皆浑浊的野犬，与同样出身底层、却依旧保持着洁白和温柔的白虎。

一黑一白，互相吸引却又格格不入。

中岛敦真的非常的喜欢芥川的作品，也非常尊敬芥川龙之介这位大老师。

但是现在，他也确确实实因为他所敬重的芥川老师刚刚的话而感到了愤怒。

“芥川先生、不！芥川龙之介——！”

气到收回了敬语，大声的喊了对方的名字。

“别开玩笑了！这种话是能够说出来的吗！？”

早就在说出来的一瞬间就恢复理智，懊恼起自己口无遮拦的芥川龙之介被敦大步上前，死死揪住了衣领。

“不要侮辱沙耶香，不要侮辱你自己！”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好，织田先生和太宰先生也好，侦探社的大家也好，绝对不会后悔遇见你和沙耶香！并不只有你生气而已，侦探社的大家当时得知你们出事的时候，愤怒一点也并不弱于你！既然是可靠又理智的大老师，就不要在关键时候放弃了自己的冷静啊！像刚刚在白鲸那样理智的分析啊！”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要这样轻易的就抛弃，我是那么、那么尊敬你，那么的期待和你见面，太宰先生也好，织田先生也好，他们对你也一定是一样的，如果全部都割舍的话，芥川……你不就太孤单了吗？”

“你这家伙……每一次单独看到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孤独感觉，就好像你在一个人做着什么其他人无法分担，也不能告知的事情一样，虽然大概是我的错觉……但是，但是，你和织田先生、太宰先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削弱很多，所以，哪怕为了你自己——”

明明最开始生气到吼出来的就是他，但敦说到最后，那对紧紧盯着表情微微发愣的芥川的紫金色眼睛，此时却几乎难过到快要哭了出来。

“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啊！你这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