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场, 店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幻炫彩，荷尔蒙在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之间肆意流动。

韩季像是与这一切都隔绝开来, 自顾自倚在吧台边, 喝加了很多冰块的烈酒。

“我说韩老板, ”秦野在一旁干着急，“你跟我交个底, 你这是又对穆赫旧情复燃了吗！”

韩季一口气喝掉半杯酒，酒杯“咣”地一声磕在吧台上，小懒洋洋睨了秦野一眼，“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你觉得我韩季，是会对断了十年的旧情再复燃的那种人吗？”

秦野松了口气，干脆道, “不是，我就说你不可能！”

韩季嗤笑一声, 还没再说话, 就听秦野又“哎呦”了一声, 念叨个不停，“那你说说你，好端端的又抽什么风, 跟小枫提什么初恋！我被他拽着聊了半小时你的垃圾情史，你都一把年纪了, 怎么搞个对象还这么叫人不省心！”

他这么一大段话里槽点太多, 韩季张了张嘴, 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怼哪一句, 不过最后，他哪句都没怼, 只是懒散笑了一声，“又不是我主动跟他提的，是他非要问我，怎么发现自己不是直的了，我讲的都是事实，有错吗？”

韩季高中时候，同穆赫是室友，两人本身关系并不算好，甚至有些不太对付。

究其原因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无非是那时候韩季自己也年轻气盛，看穆赫总觉得他天天垮着张别人欠他五百万的脸，不爽而已。

直到有次篮球赛结束，一帮人一起去公共澡堂洗澡。

那是韩季第一次去公共澡堂。

他原本从高一第一天，就跟秦野一起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每晚都是走读，能回家洗澡。

可是篮球赛结束时候还不到放学时间，打了快两个小时球，也是真的出了很多汗，于是韩季便踏入了公共澡堂。

再于是，韩季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韩季还觉得怪有意思的，摇头笑了一声，“想想我也有那么纯的时候。”

秦野翻了个大白眼，根本不想听这人自恋，把话题扯回上一句，“是事实没错，可我寻思着，韩老板平时也不是这么实在的人啊，他问你你就说，你就不能随口编一个吗！”

韩季又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尽了，特不要脸地回了一句，“我对他就这么实在，不会骗他。”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下午那阵，他跟顾时枫讲完那句话，顾时枫瞬间变了的脸色，韩季心脏抽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挺不是东西的。

秦野终于顿悟了，他一拍台面，“我知道了！韩老板，你是故意要这么跟小枫说的，对不对！”

韩季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可你这么说图什么，”秦野又迷茫了，“让他吃醋，给他添堵？”

“不图什么，”韩季又给自己添满了一杯酒，笑了笑，“我就是想让他早日清醒，尽快撤退。”

秦野刚喝进去一口酒，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吓得差点直接喷出来，“我操？搞了半天，你不想跟他处？”

韩季没说话，只是又闷头喝了半杯酒，任由秦野在一旁咋咋呼呼，“不是，韩老板，为什么啊？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有时候不太真实啊！”

韩季终于舍得分给秦野一个眼神了，“你也这么觉得？”

“怎么说呢，”秦野“害”一声，“这小子确实比他平常对你表现出来的，要深很多。他白天那会儿，用瓷片把手划伤，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他其实应该知道我在看着，但他也没想瞒着。之后下午那阵，就他和那个jk裙女孩相处的那一小段时间，我也感觉出来了，他其实挺早熟挺冷淡的。”

韩季淡淡“嗯”了一声，算是赞同秦野说的话。

“可是，”秦野又转折道，“这小子对你，是绝对没话说的。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真心，韩老板，我想这话不用我说，你自己能感觉得到。”

韩季没接话，他垂眸看着酒杯里的冰块出神，半晌，小低低叹了口气，“是啊，我当然感觉得到，我知道他很好，也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可也正因为知道，我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韩季平时散漫惯了，偶然一次敛了神色，说些正经话，秦野反倒不太适应，也不太敢接话了。

不过韩季好像也不需要秦野接什么话，他就像是有很多话，在心里压了很久，现在突然找到了一个开口，就都宣泄了出来。

“秦野，”韩季晃了晃手中酒杯，忽然抬眸看了秦野一眼，一本正经叫他的全名，“你想过没有，我跟时枫，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野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可还没张口，就听韩季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之间有很多地方，都差得太大了。他小刚刚成年，成绩好，相貌好，个人能力强，前途无量未来可期。同性恋不是污点，可找我这样一个大了他十二岁，常年浪迹夜场，又早已在染缸里泡黑了的对象，这就是污点。”

秦野听不得他这么妄自菲薄，皱了皱眉训他，“韩老板，话也不是你这么说的，你这样的都能叫污点，全海城gay圈可多的是求你当污点都求不到的人，更何况你怎么了，除了确实年龄大了些经历丰富了些，其他的，相貌家庭背景学历还是能力手腕，你哪样真就比不过他了？”

韩季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没错，可是秦野，他小十八岁，他还这么年轻，他现在喜欢我，对我好没错，可是这份喜欢，究竟能存在多久呢？是不是他过不久开学了，在学校认识了谁，就能立刻马上，也这样热烈地再去喜欢另一个人呢？秦野，他年轻，我不年轻了，我没有精力再去投入真心，玩一场不知道结局的恋爱游戏。”

韩季这人真的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剖白自己内心，因为他觉得这样太矫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浪也都过来了，难受时候无非是多喝一夜的酒也就罢了，真的很少很少像今天这样，把内里完完全全摊出来说。

秦野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盯着韩季看了很久，最后一口闷掉了杯里的酒，哑着嗓子，只说了一句话，“韩老板，我明白了，你是真的动心了。”

要不然，风流成性的韩大少爷，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这样替对方考虑，这样贬低自我，这样患得患失，不敢拥有呢？

韩季捏着酒杯的手指颤了颤，他也沉默了很久，最后，韩季仰起头，认命一般，轻飘飘叹了一声，“是啊，动心了。”

很轻的一句话，尾音全都消散在了轰响的乐器声里。

脑子里又开始闪出顾时枫的脸，这么多天以来的一帧帧一幕幕都像放电影似的，不断划过，最后定格在今天下午，顾时枫临走前照旧同他耍赖，说想要夜场留下来，还说是他之前答应了的，一周可以留两晚，今天也不是周末。

可韩季还是狠下心来拒绝了，没让他留。

想念根本不讲道理，冲刷得韩季满心满脑袋，都再也没了别的人别的事，他忍不住摸出手机，点开了顾时枫的对话框。

十分钟前，大狗勾发来过消息——

哥，你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喝酒了？

哥，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哥，你之前答应过我的，给我二十四小时，还要多久能兑现？

哥，我真的好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韩季盯着这四条消息，来来回回逐字逐句，看了很久。

半晌，他关掉了wifi连接和数据网络，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时枫，我想给你的，也许不止24小时了。

是句很好很好的话，可它前面的小圆圈转了很久，最后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