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感到自己浑身在灼烧。
从出生到现在,哪怕分化的那一刻,没有感受过这么深沉、剧烈的痛苦。
痛觉俨然成了帮凶,试图将什么危险的东西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内心痛的在嘶吼,牙关却因为紧缩的肌肉而?死死咬着,直至只能发出憋气的闷哼。
和狂躁的心声相比,他眼睛看到的却是飞行?器内部安静的景象,鼻端闻到的,却是一种足以阵痛的,冰凉忧郁的信息素气味。
那只被自己拉住的手腕,毫无反抗的任由他发泄般的用力攥紧。
意识短暂的清明时,夏佐也想让自己松开手,但对方皮肤传来的温度和触感,都宛如救命稻草一般,他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离开。
夏佐贪婪地感受着、注视着、嗅闻着,眼睁睁看着一个深深的痕迹即将在意识中形成——他的面容因为剧烈的疼痛扭曲,但在这样的掩饰下,只有夏佐一个人能觉察,自己内心深处、那隐藏极深的狂喜。
突然,在那个永久的期限产生之前,一切停止了。
疼痛的余热依旧在大脑中蔓延了一会儿,等夏佐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精神力已经从自己身体里消失、炼狱般的考验已经结束的时候,他浑身湿透的瘫倒在地,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结束了……
他活下来了。
汗水流进眼睛,夏佐使劲闭上眼,同时觉察到,自己不久前因为虫族毒素萎缩的精神力已经不可思议的迅速恢复了。
一切都如此幸运,偏偏他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自己身上就能发生什么,就能离那个人更近了。
但当脑海和身体中,对方带来的疼痛完全消失,夏佐也开?始认为刚才的想法纯属无稽之谈。
只是疼痛而?已,怎么会让自己和另一个人产生联系呢?
夏佐的目光不由闪烁起来,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惋惜的提醒自己——会的。
就像在长湾出事时,自己从栖巢中被救出,始终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突然一道雷电击中了自己,脆弱的身体在蛮横的剧痛中将要分崩离析。
当时自己在求生的本能中清醒了一瞬,隐约看到一只朝着天空展开?的沾着黑灰的手,以及那孱弱五指的主人。
对方的虹膜反射着漫天的蓝色光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漠然的眼神都充斥着自己的睡梦。
……
夏佐躺在飞行?器发凉的地板上,喘息逐渐平复下来。
因为肌肉紧张,脸颊酸痛的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了看自己仍拉着李欧的那只手,夏佐含糊的说:“你来了……”顺着对方的手臂看上去,在即将对上李欧的双眼时,夏佐突然逃避的移开了视线,顺便强迫自己松开了那只手腕。
夏佐一松手,李欧也放松下来,登时感到一阵新的痒痛,淤肿快要从袖口里蔓延出来,李欧活动了一下手腕,笑了笑说:“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是……是吗?”夏佐试图起身,嘭一下又摔了回去,“谢谢……”夏佐也分不清是现在狼狈一些,还?是刚才狼狈一些,突然局促起来,“你的手腕……我是不是弄伤你了?”
李欧按住了他,让他老实躺着,“没什么,毕竟是我连累你。”
李欧想,假如不是自己和盎司的冲突,凭夏佐的圆滑,或许不会有这么一遭。
夏佐身体虽然还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了不少,一听李欧这么说,终于愕然的对上李欧的视线,很快觉察李欧是认真的,不由苦笑:“什么啊,没有你,说不定盎司早就对我下手了。”
而?且假如没有李欧,盎司想的肯定不是直接把自己送到什么农场还是养殖场的,自己的下场说不定会更惨。
李欧很快发现夏佐安静的吓人,而?且始终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由觉得是自己刚才“治疗”的原因。
但这件事即便夏佐问起,李欧都不会解释,犹豫片刻,李欧准备站起身。
“你先休息,我送你回酒店。”
悉索声立即响起,夏佐突然慌张的抓住了李欧的裤脚。
“等一下!”
李欧一低头,对上了夏佐的目光。
“对不起——有件事,我,我必须告诉你——”
夏佐的双眼还泛着血丝,与平时明快的神色大相径庭,李欧犹豫片刻,顺着被拽紧的裤腿坐在了原地。
“你躺着说吧。”
夏佐却执意要坐起来,支撑上身的手臂在打颤,显得整个人摇摇欲坠,这次李欧没有去扶他。
“李欧——”夏佐的声音轻飘,眼神躲闪着李欧,“其实那时在长湾,我总共醒来了两次,第一次,我看见了你,你还?在昏迷。第二次……”
“是桑德射线爆发的时候?”
“你……”夏佐愣愣看向他,“你……你知道?”
夏佐眼里有忐忑,但更多是希冀,似乎一旦李欧承认早已经看穿他之后,两人之间唯一的龃龉和障碍就会消失不见。
其实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吧。
夏佐突然感到莫大的安慰,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过是一点点隐瞒,而?且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较为体贴,不愿意当面戳穿李欧的秘密——李欧的精神力“与众不同”,仅此而已。
要故意说的严重一些,那夏佐只能承认,其实自己早已经知道,李欧的精神力,在他们都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超越普通级别的强大。
以至于他对李欧越来越好奇,甚至崇拜——难怪在船上,那个人会疯了似的寻找李欧。
“很难有人在那样的剧痛下还?能保持昏迷,”在抵抗桑德射线的当时,李欧对夏佐的惨叫还有印象,“不过我猜测你伤的太重,可能难以分辨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我想起来了。”
夏佐没说的是,后来在某个人的“帮助”下,他逐渐梳理出了那短暂的数秒内发生的事情?。
“哦。”李欧说。
夏佐眼巴巴的看着李欧,又耐心的等了片刻,直到李欧再次犹豫着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你……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李欧有些茫然,“比如什么?”
夏佐这下真愣了,很快他从李欧的神情?里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有些裂了,“比如——刚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比如我对你的精神力等级的猜测?为什么你的精神力屏障能在桑德射线爆发下救人?我对你身份的猜测?”
李欧这才恍然:“你的结论是?”
“你——”夏佐看起来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了,“足以抵御桑德射线,说明你的精神力高的离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最近传言的那位……但——”
李欧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打算说出去吗?”
“什……什么?你,我……”夏佐脸色涨红了。
始终屏息的西尔莎在李欧耳边发出怜爱的叹息声:“啊……夏佐啊夏佐,这可怜的孩子。”
李欧:“???”
夏佐闷声不语,李欧见他终于吐露完了心声,李欧认真的思索后,拍拍夏佐的肩膀,说:“我……都知道了,好了,你要不要起来到座位上休息?”
“……不!我就要躺在地上!”
“好的,你……”李欧架住夏佐,正要把他重?新放倒,夏佐偏偏又反悔了,溺水般抓住李欧的手臂。
“李欧!”
夏佐再年轻、单薄也是一名族裔,这大力一拽让李欧差点扑在他身上,好在伴随砰的一声巨响,李欧一掌拍在了夏佐脸颊旁边的金属地板上,支撑住了身体。
“又怎么了?”
耳边余音回荡的夏佐:“……”
而?夏佐一连串和平时不同的表现也终于让李欧心中升起了几分警惕,果?然,短暂的沉默后,夏佐神情?逐渐激动,再也忍不住,哀求般道:“我——我真正的意思是,你,你可以做我的领袖吗,李欧……大人?”
终于说出来了。
夏佐如释重?负,生怕李欧跑掉似的,急切补充:“我……我只相信你,我喜欢你!即便离开哈里萨号,我也没有忘记过你。以前我只觉得是自己精神不正常,总是在羡慕你的好运,但我错的离谱,你给我留下的并不是普通的印记……”
“……”可不是吗。
西尔莎:“李欧,看看你的私生活有多乱。”
“???”
和夏佐对视间,李欧发现夏佐简直再认真不过,那忐忑不安、又不禁充满期待的神情?,让李欧心头忍不住突突直跳——慌张不比夏佐少,只想立即、马上、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夏佐死死的拉着李欧的手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没有得到回应,夏佐脸色逐渐灰败,可让他此刻放弃,显然比让他死还难。
毕竟一名族裔迷恋上了一名比自己强大的领袖,夏佐除了祈求对方同意结契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明明之前在剧痛中也一声不吭,现在夏佐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却单纯因为彷徨开始泛起水色。
“对不起,夏佐,恐怕我得拒——”
“为什么?”夏佐做最后的挣扎,“你的腺体……你明明还是单身。”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
西尔莎完全同意:“相当复杂。”
“目前我没有结契的打算。”
这句话似乎让夏佐迅速的感到了一丝安慰,只要不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一切似乎还?有寰转的余地。
“那……”
“以后也不太可能。”李欧断言,夏佐的脸色不由又是一僵。
谁知在瞬间的停顿后,夏佐竟然重振旗鼓,目露热忱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强大的领袖,对族裔一定很挑剔,我现在的确太弱了,以后——如果?我拿到金筹码,你会再……”
再考虑一下吗?
话还?没说完,飞行?器的舱门忽然嗤一声响开?启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行?器已经停了下来。
“请问……”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缓缓出现在门口,不带感情?的机械音自空气中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人生大事当前,夏佐对意外来客瞪眼,急的骂人:“出去,跟你没关系!”
“唔……”黑星大咧咧靠在门上,阴影下的目光正审视夏佐,“我的直觉为什么告诉我有关系?”
看到阿斯兰德,李欧抓住机会站起身,终止了这段荒谬的谈话。
阿斯兰德盯着李欧看了两眼,不自觉站直了身体,对夏佐说:“你想和他结契?”
李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叫直觉吗,这叫监视器好吧?
等等,这家伙难道真的在我身上装了监控设备?
因为有西尔莎在,李欧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但现在说不好了,毕竟西尔莎胳膊肘老往外拐。
还?没来得及阻止,夏佐红着眼吼道:“是又怎么样?!”
黑袍下传出一声短促的笑,“那你可要倒霉了。首先,这个人无疑会一次次、残忍的拒绝你。”
夏佐:“??”
李欧:“???”
“其次……”
接下来,夏佐眼睁睁看着传闻中那位金筹码持有者、神秘莫测的强者“黑星”,双手环胸,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动作,叹着气道:“下一次你要再敢……提出来,非得过我这一关不可。”
“为……为什么?”难道黑星和李欧其实是亲人?
夏佐本能的不去考虑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结果?。
“不为什么,”黑星机械般的声音隐约和先前有了区别,夏佐仿佛感到一股冰凉的杀气,黑星平淡的说:“只是圣典城的规则,先来后到,懂吗?”
“……”
正在夏佐愕然的时候,黑星又转移了目标,对李欧说:“他应该不行?吧?那我呢,能不能和你……”
李欧:“……请你们立即、马上、快速、离开这艘飞行?器,谢谢。”
夏佐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只手猛然从地面上把他拉了起来,几乎瞬间,视野颠倒,夏佐被人扛在了肩上。
“你干什么?”夏佐痛苦的想吐,也分不清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难受。
他眼皮下是黑星的袍子,耳边听到黑星本该让人敬畏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真的太大意了。”
下一刻,夏佐听到李欧淡定的回应:“请‘完好无损’地把夏佐送回房间。”
黑星毫无动容,对夏佐说:“听说你已经在劳伦酒店快住够一年了,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巨婴?”
“我愿意住一辈子。”
“别担心,”黑星竟然充耳不闻,“我立即给你找个住处,明天你就搬出去。”
“你想都别想!”夏佐全力挣扎,可对方扛着他就像扛着一件货物,那看似清瘦的手臂一动不动,
黑星冰冷地回应:“我已经想了。”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斯兰德颠了颠肩膀,听到后者干呕的声音,微微一笑,“只是我所想的,必然会成真。”
飞行?器的门在他们身后狠狠的关闭。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西尔莎激动的出声了。
“听到了。”李欧面无表情坐下了,“他在想屁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