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被赶出来的燕骁却遇见了林洵义。说“遇见”并不太准确, 林洵义是专门在这儿等他的。
“五天了,整整五天。”
林洵义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脸上的怨气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也确实如他所说, 燕骁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踏入主帐, 这段时间军中的一切事物都由林洵义代为处理。
作为燕骁手下最受倚重的军师,他自己就足够忙了, 现在再加上燕骁的工作……光是批改完的文书堆, 都能堆成山了。
不瞒人说,这几天, 林洵义已经好几次考虑撂挑子不干了……不多, 一天下来,也就十几二十遍吧……
燕骁似是恍惚了一下, “已经……五天了……”
林洵义想要翻白眼,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随手招了个小兵, “哎,你!对,就是你……去打盆水来……”
那小兵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捧了个铜盆回来,“林军师,您的水。”
林洵义挥挥手, 示意他捧到燕骁那边去。
燕骁沉着脸看他,不知道这人又闹什么幺蛾子。
林洵义可不在意他那掉冰碴子的视线,或者说早就习惯了,他伸手指了指盆里的水, “您老还是照一照吧……”
——看看他那英明神武的主公大人到底哪里去了?
当年朔平之战,被数十倍于己之敌围困山谷、弹尽粮绝之时,也没见他露出这模样……浮躁慌张劲儿都露在脸上了。
……也亏得这几天他都在裴白穆这儿, 没有在外露面,不然真让人看见了这副模样,说句“军心不稳”都是有可能的。
燕骁盯着水上的倒影看了一会儿,也沉下了脸。片刻后他伸手进盆,打乱了平静的水面,又就着这水洗了把脸,再抬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林洵义终于松了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出完,差点被燕骁下一句话呛死。
“我招揽他如何?”
依两人多年的默契,林洵义当然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就是知道才觉得不可思议。
他憋了半天,才慢吞吞道:“将军近日劳心费神……合该保重身体、好好歇息才是……”
——没睡醒就回去睡觉!大白天的,发什么梦呢?
燕骁当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瞟了他一眼。
林洵义:“……”
燕骁竟然是来真的?!
林洵义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艰难道:“他……是裴家人。”
燕骁笑:“不问出身、不究来历……唯才是举……”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些话还是你跟我说的……怎么?他尚入不了林大军师的眼吗?”
林洵义:我他娘的是这个意思吗?!
在燕骁手底下干了这么久了,这位主儿何时劝得动、何时劝不动,林洵义还是知道的,他索性不再白费这口舌。
但到底还是顺不过气儿,他僵硬地假笑了两声,“裴兄的才华洵义仰慕已久,若是将军幸得如此大才,这军师祭酒之职,洵义愿拱手相让。”
燕骁笑了笑,“那倒不必。”
……有更适合他的位置。
林洵义:呵呵。
#你要是能成,我跪下叫爹#
*
他做梦了。
燕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毕竟,那样愤怒却又弱小的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见。
这大概是个什么宴会,席上觥筹交错,人脸却都模模糊糊的。
燕骁知道,这种宴席……他那位父亲都会带着庶出的弟弟们四处引荐,他这位世子反倒像是后爹养的。
……
生气吗?委屈吗?
燕骁想起那几位庶弟最后那狼狈哭求的脸……不屑嗤笑——
他从来不和死人计较。
……
…………
只是,这次宴会似乎有什么不同。
“阿骁。”有人叫他。
一只绑着护腕的手落在他头上,狠狠的揉了两下。
燕骁没能躲开,或许他也不怎么想躲。
“钟昂!”他恶声恶气。
“叫哥!”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下。
燕骁当然不会乖乖任打,虚晃一招,趁他不备,转身就跑。
……
梦里的场景并不连续,他刚刚从宴会上离开,转眼却到了一片竹林,梦里的自己似乎跑了很久,气息不稳,转头往回看时,却是脚下一绊。
……没有摔到地上。
他落入了一个泛着清香的怀抱,目之所及,只看到一截青色的袖子。
上首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没事儿吧?”
燕骁撑起自己抬头,却恍惚怔住。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少年,雪肤黑发,脸型五官无一不精致好看,却丝毫不显女气。
他一身青衣,微风抚过他的鬓发,身后的竹林也簌簌作响。
但是他人站在那里,任谁也没法子把视线移开。
就好像……身后那片竹林的精魂都落到他身上。
——是竹子成精了吗?
他想。
……
视线又转了,两人再度遇上,这次是在坊市,那竹子精少年换了一身白衣,依旧是清雅无双。
见到他,那少年有些惊讶,“……原来是你弟弟。”
这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他旁边,钟昂哈哈地笑着,把他后背拍得啪啪作响。
“是啊,我弟弟!”
那种急于献宝的语气,燕骁甚至都怀疑他会把自己送出去。
燕骁觑着钟昂的表情。
——蠢死了。
那少年却并不在意,依旧笑得温和,“弟弟怎么称呼?”
燕骁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也蠢死了。
一种略显陌生的慌张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能成功说出名字。
因为他开口之前,被钟昂捂住了嘴。
钟昂一边死死捂着燕骁,一边对那个少年笑,“叫弟弟就行!我弟弟就是你弟弟,咱俩的关系,分什么分?……”
转眼,却递给他一个恳求的眼神。
燕骁:“唔!唔唔!!”
这混蛋!
又用假身份出去招摇撞骗!!
……
…………
三人在京城的坊市上悠悠闲闲地逛。
有少年格外好看的相貌,再加上钟昂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甜,一路收获颇丰,就连买糖葫芦都会被缀上一串。
燕骁咬了一口那被缀上的糖葫芦,恍惚觉得自己也是多出来的那个。
他看着前面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的两人,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酸死了。
但突然之间,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过来,“弟弟……怎么隔那么远?……别走丢了……”
空着那只手被牵住,温热的暖意直直透到心底。
少年指了指他手里的糖葫芦,笑问:“不吃吗?”
燕骁没答话,但动作却很诚实,他皱着眉又咬了一口,一大块糖衣落入口中。
他神情微愕,下一刻,唇角忍不住向上扬了一点点弧度——这次……是甜的。
……
…………
燕骁几乎忘了,原来当年那一片灰暗的少年时光,也曾有这样的亮色。
——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忘记了呢?
伴随着这疑问,周遭的环境飞快地暗了下去、那两人也飞速远去,渐渐缩成了暗色环境中的唯一亮点。然后……如流星一般,骤然坠落……
不!!
燕骁霍然惊醒,额上甚至渗出一层虚汗。
他喘息摸索着点了灯,看着灯光照亮的那一块区域微微怔忡。
*
这场梦让他想起了不少旧事。
西平侯世代镇守滇地,是故钟家在京城虽有御赐府邸,却甚少来京,燕骁记忆中,也仅仅有那么一次。
却……印象深刻。
武安候府冷得像塞外寒冰铸成的囚笼,他爹对他的不喜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与雪姨娘所出的几个庶弟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很早就学会了不去期许、不去比较。
而在那远道而来的舅舅身上,他却第一次有了类似“父亲”的感觉。而在钟昂身上,他又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兄弟”……是这么回事儿……
燕骁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一块玉佩。若是白穆见到,定要惊讶:这块玉佩与竟他的几乎一样。
这本就是一对儿……
……
“我娘她身子骨弱,赶不了这么远的路,就没来……喂,你那什么表情,我娘可是给你准备了见面礼的!!”
“就……就是……”少年胡乱揪着头发,眼神飘忽。
就差在脸上贴上四个大字——“我闯祸了”。
“哎,你别哭啊!!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燕骁觉得自己才是那倒霉催的,他根本没做出什么表情,头上莫名其妙就挨了一顿揉。
那人手劲儿极大,偏生自己还没什么自觉,护腕上的绑绳勾住他的头发,生生扯下好几根来。
燕骁脸都黑了。
但下一刻,怀里却被塞了一块温凉的硬物。
是块玉佩……成色一般。
再怎么受排挤,也是候府世子,见过的奇珍异宝多了去了,这种玉佩尚入不了他的眼。
那边钟昂却满脸慎重,“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要给以后媳妇的。”
“不过是两块,正好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块……你以后遇见喜欢的姑娘,或者……呃……反正就是喜欢的人……记得送出去啊……”
“我娘说了,这是圣物……可灵验了!”
钟昂说的郑重,连带着燕骁也忍不住跟着点头,并没有察觉到这行为有什么不对。
……
至于回到滇地,钱氏得知自己这缺心眼儿子把一双玉佩都送出去之后,怎么气得头晕胃疼,那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昂:娘,娘!我送出去了!!
#骄傲挺胸.jpg#
钱氏:哦?是哪一块?
钟昂(摸头笑):都送出去了!
钱氏:?!
钟昂balabala将事情前因后果一说。
钱氏捂胸口:药!我药呢?!
#我教你送定情信物!结果你去给人牵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