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恶意满满, 但那与其说是一种仇恨的敌视姿态，更不如说是一种自以为揭开真相的傲慢。
不像是才见了一面。
明明被沈安斩断了一根胳膊，但他还彬彬有礼的做了个绅士礼。
在他身后的翅膀正在高频扇动, 再无声开口。
“真是意外，也真是——好久不见, 你还是那么敏锐。”
小黄金龙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大阳台上, 小小一只，显得很单薄。
二楼没人, 沈小风沈小喵在这个时间点八成已经在楼上的小异兽房间内睡着了, 到处一片安静，沈安就这么冷静的盯住对方。
细碎的酥麻感顺着神经未梢窜起, 连着炸成一片。
对危险的敏锐在这一刻上升到了巅峰, 且成为了现实。
“你在跟踪我？还是跟踪季辰？”
之前沈安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所有不对劲是这个交流会结束后。
该要怎么办呢……？
其实按道理来说, 在发现对方的一瞬间, 他就不应该选择一个人面对他。
但他也瞬间意识到了, 对方此刻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连带着拔出他那被藏起来，不想做任何回答的部分过去。
“小龙怎么不说话？”
乔很轻的开口，有些嘲弄的看着沈安。
“果然长大了变化好大啊，我上一次真的完全没有认出来, 既然独自来找我……啊，难道是陆陆续续想起以前了, 不想让人知道？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吧？怎么？他们还会排斥你不成？那你这过的也不够自在啊？——还不如跟异兽作伴的时候呢。”
小黄金龙看着他, 像是看见了过往那个缩在黑暗中小小的身影, 那些记忆一点点的浮出水面。
黑暗的天, 血色的地, 小龙呆滞着坐在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同族尸骸中，感官迟钝呆滞的他被冰冷的手抱起来。
他应该哭？
应该恨？
应该为说话不算数的同族们报仇？
但这一切对那时候只对外面有着些许反应的龙崽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在污染和艰难破壳的前置条件下，他甚至连感情如何回应，该有什么举动都分不清，只懂得做交换——‘姨姨给我们小龙一块亮晶晶，作为交换，小龙让姨姨摸摸小爪子~’
于是小龙捧了满满的亮晶晶，跟所有龙都碰了碰小爪子——那是唯一团圆的证明。
小龙懵懵懂懂，还没学会太多东西，他想钻进姨姨温暖的怀抱，而不是坐在同族高耸的肋骨中间，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茫然无措的啪嗒啪嗒掉眼泪。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只留下了他一个……
那时候他好像是——三岁？
苏昱苏合看到的不过是折叠空间内前三年曾经有过的景象……
一场场噩梦有了根源，而且至今还在一遍一遍在他梦里重复上演，哪怕最后的他做出了反击。
曾经漫天的血色终于变成了眼前的星河。
隔着透明窗户，像是透过了这十几年的时间长河，到处都是血腥的虚影，不愿意回看的过往。
沈安站在光明处，却好似有些曾经站在血污里的疲惫，声音很平静：“闭嘴。”
乔却依旧语调轻快，带着讥讽：“都混成了个小废物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们那位虽然将黄金龙视为死敌，但也就一时气话，八成还很乐意你能回去。”
异兽看似安分下来的这几年显然积蓄了一定的力量，已经到了入侵联盟主星只要避开龙族就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步。
那一瞬间，沈安脑子里划过无数念头，最后金琥珀色的眼眸黑沉沉一片，语调有点不想面对的烦躁和阴郁。
“蟑螂还是不要说话了，我讨厌蟑螂。”
乔：……
“我都说过了！！是胡蜂，不是蟑螂！！”
而沈安往前迈步，幼弱的形象在逐渐转变。
最后白皙的指尖搭在窗户的开关上。
‘哗——’的一声，风涌进来，吹起少年黑发，他眯了眯眼睛，脚下一蹬，踩上阳台的窗户。
精神力和体力的确增强了不少，但他这个样子维持不了多久。
沈安看着乔的机械臂，心里也有了计较。
“你自己不回去，只能让我把你请回去或者换一种形态留在这里了。”
沈安低声开口，眼底清透，少年音还残余了一点稚气的软。
“说实话，你最后残留的意识选择了异兽那一边，我很失望。”
乔骤然后撤躲开沈安轻如猫跳的动作。
沈安在扑出的一瞬间，精神力凝聚小刀，锋刃蹭着他面门滑过去，在他的眉心蹭上一道浅浅血痕。
动作很快，而且精神力加强，防不胜防，比之前更难以对付。
尤其是沈安背后的龙族翅膀，就像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根本不按套路的乱飞。
但一瞬间乔就意识到了沈安在想什么。
即便是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将自己来到这里的行踪暴露给所有的龙族，沈安想要逼退人，不管沈安不想让龙族知道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只要他暴露，他就会被龙族撕成碎片。
像是沉默的各退一步，等待着双方的妥协。
别说，这好像的确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自欺欺人，原来你也会做这种事情。”
是要把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都藏起来？
不过乔从以前没看明白过呆呆小龙在想什么，现在也同样看不太懂沈安在想什么在谋划什么。
乔抬手死死抵住沈安刺过来的精神力武器，沈安已经身子快速一绕，踢腿向着乔的脑袋。
乔猛地将身子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手肘携带着精神力，狠狠冲击向沈安的肚子。
这一下太重了，要是让他砸实了，非要将五脏六腑全都锤碎。
沈安的身子本就在半空，也幸好身后有着小翅膀助阵，他硬生生转出不可能的角度，擦着这一手肘过去。
即便是被余波波及，腰腹处也一片火辣辣的。
沈安抓住旁边树枝，长呼一口气，压下满口的甜腥味。
没关系，早点解决的话，改一下他房间床的模式，慢慢修复，不会被发现。
“闭嘴吧，蟑螂。”
沈安又一个跃起，猛地踩向乔的肩膀，借力打力往他身后绕，手中的精神力武器眼看就要凿进他的后心窝。
“你们这种东西就该早点死干净。”
乔扭转身子惊险躲开，他的那只机械臂使用还不够娴熟，给沈安创造了一定的优势，但乔现在就像是一只激发了凶性的巨型凶兽，恶狠狠以自己的力量优势朝着沈安扑过去，掌心几次都要勒住沈安的脖颈。
“再说一次——我是胡蜂兽王。”
惊险万分的过招藏在风声鹤唳处，每一下都是要命的手法，却又克制压抑着，没传出多大的声响。
像是几片叶子在风中噼里啪啦的碰撞，硬是支撑着，还带着血色，但谁也不愿意后退。
与此同时。
航行车才开出去没多远。
季辰坐在航行车的后面，垂眸思量着。
越想越不对劲。
在离开之前，沈安乖得离谱，半点嘴没跟他拌，一句话都没呛。
还知道抬起小爪爪来跟他乖乖再见。
在那之前——
一定有什么不对。
季辰心中莫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让他甚至躁动的不安挪动。
他开始本能回忆一切。
车上——小龙乖乖趴在他身上或者靠在他身上，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的话，视线很轻微的扫向窗外。
屋内——沈安自然而然看向窗外的眼眸中……
季辰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
沈安的眼眸清透明亮，在移动的时候光源就在他眼底摇晃掠过，加上被沈安刻意的乖巧给蒙蔽过去，现在仔细回忆起来，沈安眼底掠过的光影不太对劲……像是有个黑影从窗外在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季辰猛地直起身子。
“停一下。”
航行车的司机有些茫然：“啊？”
“掉头回去。”
季辰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回忆错了，是不是想错了，他希望是他想错了。
但他的直觉从来很少出错。
“我有事情还没跟沈安说——很重要的事情。”
航行车再一次停在黄金龙住宅门口。
季辰下了车，询问了沈安的位置就要往上面走。
韩管家拦了一下，斟酌着开口。
“小少爷暂且不想让别人打扰。”
季辰这个时候那张严肃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
“有训练上的事情很着急，我跟他说一声，我就要回军校了，一会儿宿舍要关门了。”
韩管家这才稍稍迟疑了一下，先是给沈安发了个通讯，等待了片刻发现对方并没有回应，想着季辰跟沈安的关系，加上沈安对他这几个舍友的重视，而且军校宿舍的确马上到关门的时间了，不回去休息的话，估计就要在训练场泡一晚上了。
最后韩管家点头做出让步，让他尽快下来。
季辰独自一人三两步上了二楼，顺着之前管家所说的位置，他抬头望向了能看到漫天繁星的大阳台。
窗户开着，风往里吹拂。
沈安的通讯终端破碎掉落在一旁，但龙不见了。
季辰看着窗边那个终端，本来火热的心头像是被骤然泼了一盆冷水。
湿淋淋的从头淋到尾，冰凉的水沁透进他每一片羽翼的缝隙之间，让他狼狈的站在原地。
不是错觉。
沈安应该之前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只是——没有告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甚至他无法查证这终端到底是如何破碎的，沈安是不是试图联系过谁。
他想做什么？
沈安到底在想什么？
季辰试图分析沈安的用意，但最后满脑子都是——
刚刚的融洽是他臆想出来的？
那他呢？
他怎么能发现不对劲，发现危险一句话不跟他说呢？
心在冰水和热水里滚了两圈，抑制不住的不仅仅是爱慕还有焦躁，这想法简直无理取闹，他自己都还一摊事没解决没收拾。
季辰笑了一下，虽然那笑意他自己都觉得冷，背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笼罩在沈安破碎的终端上。
外面是浓稠的黑，季辰很冷静的打开自己的终端，把丢了崽的这件事情告知明显还不知情的黄金龙，随后踏上窗沿，听着风声的方向，脚下狠狠蹬出。
头顶是灿烂星海，少年眉眼却在阴影中压的很低。
与周围开始激荡的精神力一起，冲入不远处有人深陷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