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听说了赵国安老先生回国的消息, 向来沉稳淡定的苏枫溪也有些坐不住了,急急忙忙打电话来探听情况。她倒是并不担心男朋友反悔, 只是害怕赵国安那个老东西从中作梗, 破坏她的计划。
赵文彦用颤抖地指尖摁了通话键,苏枫溪那甜美的嗓音便随之传来。这嗓音曾经让赵文彦无比眷恋,如今却像地狱的号角、魔鬼的吟唱, 外层裹着蜜,内里却蕴含着剧烈的毒药。
每当她甜腻着嗓音与赵文彦说话,赵文彦的头脑便似刮起了风暴,所有的理智均被风刃搅碎,消失无踪, 然后浑浑噩噩地答应那些匪夷所思的要求;当她依偎在他身边时,又似一条毒蛇, 扭折着遒劲的尾将他一圈一圈缠绕、箍紧、勒毙;她的手中仿佛握着一根无形的绳索, 而绳索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赵文彦的颈间,她拉着他、拽着他、驱使他向她指引的那个方向前进。一旦赵文彦开始挣扎抗拒,这绳子就会骤然缩紧,将他的头颅割断。
赵文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爱上的苏枫溪。自从遇见她, 他便一直活在一个梦里。起初,这梦还裹着一层看似美好的纱,将他麻痹,待时间长了, 薄纱揭开,露出的却是一个岩浆沸腾、鬼怪横行的地狱。毫无疑问, 那些鬼怪,每一个都拥有苏枫溪的脸。
赵文彦其实在相恋之初就察觉到了诡异之处,那时苏枫溪为了争夺一部电影的女主角,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死了一个女演员。虽然女演员是自杀的,严格来说苏枫溪不需要负法律责任,但是稍有原则的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
但怪就怪在,赵文彦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却在得知真相后帮苏枫溪扫了尾、善了后,让她安安心心去拍戏。这种做法完全违背了他的道德和良知,也愧对于他接受的高等教育。
当时他沉浸在苏枫溪的感激中,觉得乐陶陶的,很是满足。但夜深人静后仔细一想,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那时他才扪心自问——白日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会丧失了良知,放弃了底线?为何还会觉得如此狠毒的女人是值得你爱的?
这样的痛苦挣扎总发生在离开苏枫溪的时候,然而一听见她空灵的嗓音或是看见她美丽的倩影,那些来自于灵魂的拷问便会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这种萎靡浑噩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在这五年里,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被苏枫溪牵在手中的一条狗,她让他往哪儿咬,他便往哪儿咬,尊严和傲骨已完全被对方摧毁,甚至连良知和道德也岌岌可危。
对赵文彦来说,失去本心和作为人的资格是远比死亡更令他感到痛苦一件事。但是他毫无办法,如此离奇的遭遇,说出去谁会信?他又能找谁去求助?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苏枫溪手里,却没料这个女人心肠如此歹毒,竟让他拉着整个赵氏集团陪葬!他接通电话,温柔无比地喊了一声“苏苏”,瞳孔里却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但是很快,他蓄积在胸腔内的愤怒、暴戾、压抑、痛苦等情绪,竟卷成一道溪流,顺着他潺潺的血液汇入右手,然后被梵伽罗微合的双掌尽数摄走。那种源源不断被抽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强烈,令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察觉到赵文彦的愣怔,梵伽罗微微抬眸,低不可闻地道:“继续跟她说话。”
那些恶臭的、腐烂的、病态的爱恋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宁静。赵文彦立刻收敛心神,继续与手机那头的人说话:“你找我有事?”
苏枫溪的直觉非常敏锐,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他话音里的冷意,于是故作担心地追问:“文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听说老爷子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如果你实在为难,那件事就算了吧,我自己来想办法。”
这招以退为进她用过很多次,一旦听见她这样说,赵文彦立刻便会替她接下所有重担,哪怕那些重担会将他压得粉身碎骨。她不在乎这人能不能从西川那个火坑里全身而退,反正少了这只狗,她还有千千万万只狗。
但赵文彦的回答却让她吃了一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只听对方顺势下了梯子,冷淡无比地道:“那你自己想办法吧,你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了。”
苏枫溪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地问:“文彦,你刚才说什么?”
赵文彦的嗓音又冷了几度:“我说,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了,你好自为之。”随之而来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嗡响。
苏枫溪瞪着自己的手机,五官慢慢变得狰狞而又扭曲。赵文彦拒绝了她?他怎么敢!
一辆火红色的跑车迅速转入匝道,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速度朝星辉大楼驶去,她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她豢养的狗哪怕是扔了,宰了,也不能让他跑了!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放开赵文彦的手,退回原位。
赵文彦正反复回忆刚才那通电话,又摸了摸自己毫无沉珂,跳得像一只雀鸟般欢快的心脏,不敢置信地呢喃:“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具体情况还不甚清楚,得等苏枫溪来了才能确定。”梵伽罗双手交握,两根大拇指互相环绕着,一派轻松淡然:“我陪你在这里等。怎么样,那八千万你可愿意为我偿还?”
“她还会过来?”赵文彦瞳孔收缩了一瞬,随即便摇头苦笑。是啊,自己这条任劳任怨的狗忽然反咬主人一口,还准备逃跑,苏枫溪那等极其自负的人岂能不来查看情况?以她恶毒的心性,若是赵文彦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宁愿毁了他也不会放他自由。
恐惧和担忧汹涌而来,令赵文彦神经紧绷,但这种压抑的情绪又因为梵伽罗的存在而快速消散。这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痕,只一句“我陪你”便足以安抚他动乱的心。
“我私人出资,帮你赔付那八千万,还给你一个S级的艺人合约,你看如何?”赵文彦语气诚恳地询问。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梵伽罗近日修改的签名。灵媒?他竟真的是灵媒!难怪他能帮助他应对这种诡异的事!
若是早知道梵伽罗还隐藏着如此独特的一个人格,当初他绝不会对那场声势浩大的网络暴力事件袖手旁观。结果他放任了梵伽罗陷入死境,对方却反过来在他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后悔的情绪开始啃噬赵文彦的心脏和神经……
梵伽罗瞥他一眼,温润的嗓音带上了安抚的力量:“只需帮我出资就好,别的事让它顺其自然。”
“续约怎么能顺其自然?你的合约只剩最后三个月,和星辉娱乐解了约你上哪儿工作?靠什么吃饭?”赵文彦真心实意想帮梵伽罗,也是实打实地为他的生计感到担忧。这人比原先的梵伽罗更不谙世事,更不懂人情,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如此独特的一个人格?
梵伽罗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闭着眼睛聆听片刻,提醒道:“她来了。”
“谁?苏枫溪?这么快?”赵文彦浑身都僵硬了。
静候三分钟不到,苏枫溪便砰地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进来。她穿着一条火红色的紧身包臀连衣裙,修长的腿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脸上的妆容很重,也很凌厉,烈焰一般的红唇紧紧抿着,气势十分强盛。
面对这样的她,赵文彦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戒备,刚被梵伽罗抽空的负面情绪又一层一层堆叠,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想要臣服。来了,那种无力挣扎的感觉又来了,这场战斗他能获胜吗?
从他颤抖的指尖来推断,希望似乎极其渺茫。
苏枫溪正准备开口质问,赵国安老先生却也杵着拐杖飞快走来。办公室的门大敞着,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妖娆的背影,然后便感到一阵难言的憎恶。却原来他刚才并未离开公司,而是去了几位副总的办公室,准备联络公司骨干和各位大股东,把自家孙子赶下台。
他那边正商量对策,这边就听说苏枫溪来了,于是立刻赶到孙子的办公室,想会一会这个妖女。他倒要看看这个妖女有什么魔力,能把自己悉心栽培且才干出众的孙子迷得晕头转向,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文彦。
赵文彦左看看,右看看,心脏竟因为太过快速的跳动而感到闷痛不已。这简直是地狱级别的修罗场!远隔电话和近在咫尺,苏枫溪对他造成的影响力自然是不同的。他可以拒绝她的声音,却完全没有把握拒绝她的人。但祖父就在一旁看着,他根本不想展露自己跪舔一个女人的丑态。
在祖父心目中,他一直是精明强干、运筹帷幄、公私分明的,是赵氏集团最合格的继承人。但今天过后,这份印象将会被愚不可及、毫无自尊,甚至是丢人现眼所取代。他会成为家族的耻辱!
赵文彦的脑海里雷鸣响彻,电弧狂闪,身体却被死死冻结在原位。
苏枫溪瞥了赵国安老先生一眼,姿态十分高傲。她不在乎赵家长辈认不认同自己,她只在乎赵文彦为什么会突然不听话。若是想嫁豪门,她哪个豪门进不去?
“你怎么回事?失心疯了吗?”她甜美的嗓音变得十分尖刻。
“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资格干涉赵氏集团内部的决策?你让文彦帮你背这么大一口锅,你是想害死他吗?”赵国安老先生恨不得抡起拐杖抽苏枫溪一顿。这个女人太无情无义了,把他的孙子当哈巴狗使唤呢!
赵文彦还是不言不语,额头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闲散地坐在皮椅上的梵伽罗忽然站起来,迈着猫一般轻盈的步伐,走到赵文彦身后,用纤细的胳膊搂住对方的脖颈,薄唇贴着他的耳廓,吹拂着热气:“拒绝她,现在。把你一直以来想说的话,统统都说出来。”
他微微偏头,注视着赵文彦线条紧绷的侧脸,呢喃道:“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更为贴近对方的耳廓,双唇吐出几丝戏谑的轻笑,温柔却强势地勒令:“……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