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道:“相思病。”
傅寒洲听了, 不假思索道:“没救了,等死吧, 告辞。”
扁鹊三连。
小七面露愕然之色, 随后失笑道:“傅大夫实在为人幽默。”
傅寒洲冷漠道:“世间诸多疾病,十之一二有良方可治,十之八九只能凭人自愈。相思病显然是后者, 回家等死吧。”
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诊金不退。”
“大夫只是问过,就知道重病不治,难道不先把一把脉么?”
小七未见恼怒,仍是好好端坐着, 将手伸了过来。
傅寒洲还未说话。
就见小七却是直接向他手腕抓了过来,不像是想要被把脉, 倒像是来把傅寒洲的脉。
“笃”。
便在此时, 就听见一声闷响。
两人之间的木桌上,突然笔直插进了一支刻木刀,入木三分,仿佛天生就扎在那里面。
小七动作没有得逞, 向书架后侧目:“怎么,庄主大人连大夫把脉都要阻拦一二么?”
透过层层书卷, 可以看到应龙城就坐在其后, 刚才的刻木刀正是他甩手飞出。
此时,应龙城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否则就是不速之客。”
两人并未对视, 但是书阁内突然出现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傅寒洲并不想他们直接在这里发生冲突,这会让书阁变得很可疑,影响几天后的计划。
傅寒洲道:“此病无药可医,你走吧。”
小七笑了一下,道:“不,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正在找的那一位药,我觉得就在此处。”
他去拿桌上的茶杯,却见手腕一抖,不慎将它碰倒下去。
傅寒洲眼疾手快,将茶杯放回。
就在此时,只见小七的手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扭曲,整只手宛如灵活的蛇类一般绕行而上,牢牢把握住了傅寒州的手腕。
傅寒洲抖手一甩,便将茶水泼溅而出!
小七却是一扭头躲过,缓缓道:“果然是你……”
正当此时,就听见书架发出乍然响动,一柄刻木刀急速飞射过来。
强大的威胁之下,小七不得不放开傅寒洲,又是一个旋身躲过。
“笃”。
刻木刀深入书阁墙面中,却是齐根没入,仅见一洞。
书架上书册不断舞动,发出哗哗响声,乃是无形气劲的余威。
小七重新抬头,精致的脸颊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低低地咳了两声,道:“好内力。”
书架后,应龙城缓缓走出,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七却又绽放出了笑容,看向傅寒洲道:“不亏。想不到天榜第十的高手,竟在籍籍无名的蒯下书院中,化身美人神医,一隐居就是小半载。”
掉了马甲的傅寒洲:“……”
片刻后,傅寒洲将空荡荡的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看你是想找死。”傅寒洲冷漠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仍不知道小七为什么一摸自己的手,就扒掉了影中剑的马甲。
小七又笑了起来,酒红色的双目因为兴奋而收缩,说道:“见到你之后可就舍不得死了。‘洲洲’,啧,真是个甜蜜的昵称。我是来找影中剑的,见不到真人,可不能暴露情报。”
傅寒洲挑眉:“哦?这么说你来看病,是做给外面人看的戏。”
小七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不错,我此来是有一个重要情报。”
傅寒洲道:“若是和几日后的行动无关,你就可以滚了。”
小七道:“与赤魔有关。”
傅寒洲与应龙城对视了一眼,感到有些意外,道:“既然与赤魔有关,你为何不先去同武玄总捕头商量?”
“你以为,武玄就是什么好东西?”小七道,“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家伙罢了。他可是对天问也感兴趣的很。”
听起来似乎更有意思了。
傅寒洲起身走了一圈,将书阁的门窗都关上了。
应龙城就坐在小七的对面,冷然道:“你口中所述情报也未必详实。”
小七道:“我姑且一说,你们姑且一听。是不是真的,听完之后,庄主想必就有所分晓。”
“赤魔所修有一门心法,名为‘罗天涅槃秘法’。”小七道,“此法极为酷烈霸道,专为激发人心中狂性而生。赤魔早年身为魔门一将时,尚可压制,但越往后练,越难以遏制自身狂性,一年之中必有数月时间陷入癫狂之中。后来他便获封号‘赤魔’。”
“这门功法,能够透支使用者的生命力,来获得一时内息。赤魔如今已四十八岁,大限之年就已临近了,且一天只剩下两个时辰的清醒时间。
“天无绝人之路,这个大限,是可以被破解的,只是需要三件东西——
“分别是先天异血、先天剑骨、先天混元气。”
说到此处,小七看向应龙城,似笑非笑。
傅寒洲:“?”
应龙城沉默了片刻,解释道:“先天混元气,便是先天高手的第一缕内息。先天剑骨……指的是天问,稍后我与你细说。”
小七接着道:“先天异血,乃是指的一种天生药人,血液中自带药力。赤魔在十八年前,于西域找到过一子,便拥有先天异血。
“因此,血、骨、气这三样当中,赤魔已得其二,只欠缺还剑山庄的神剑天问。
“这便是他冒险袭击剑神的缘由,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傅寒洲道:“说完了?”
小七:“说完了。”
傅寒洲打开门:“请吧。”
小七一挑眉,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委屈:“洲洲这是……用过就丢了?”
傅寒洲非常冷漠:“我跟你不熟,麻烦不要这么叫我。”
“你同我不熟,我却是觉得与你神交已久了。”小七微微一笑,“而且我有预感,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
说完,他又看向屋内的应龙城,若有所指地说道:“且不要被姓应的给骗了,他们不过是冷血无情的守剑人罢了。”
小七虽然走了,但应龙城似乎仍对他很生气,冷冷道:“挑拨离间,鼠辈而已。”
傅寒洲道:“我还不至于随便听信谁的话。话说回来,他说的情报,还可信吗?”
应龙城道:“先天之血、气、骨是确有其事。异血之事,我尚不清楚;但天问确然是先天剑骨,剩下我恐怕记不得了。据还剑山庄内典籍记载,上古时代有剑裔一族,人人皆负剑骨,其中之一以身殉剑,遂成天问,赠于应氏先祖。年深日久之后,江湖上以讹传讹,便成‘神仙传剑’一说。”
这天回去之后,傅寒洲见到挂在墙上的天问,便重新审视了一番。
他用上好的革子轻轻擦拭过剑身,见剑身材质果然非金非铁非石非玉,就又想起了还剑山庄的故事。
傅寒洲擦拭了一会儿,就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应龙城也来了。
长夜幽微,月色独明。
正巧桌上放了一壶酒,用于暖身。
傅寒洲无声地示意了一下,应龙城便欣然坐下了。
傅寒洲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问他:“小七说应氏是冷血无情的守剑人,真是如此吗?”
“应氏族训如此。”应龙城提起酒壶,先倒了两杯,“不过,守剑人每代单传一人,遵守与否,谁也说不清楚。”
傅寒洲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果然浑身暖洋洋,人也慵懒了起来,将天问归还入鞘,又说:“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还剑山庄的事情,你邀请我过去看看,总得说些什么?”
“还剑山庄有竹有剑,”应龙城想了一下,“但比这里冷清,你也许不喜欢。我有时觉得……你身边比哪里都热闹。”
傅寒洲笑了起来,说:“我觉得你是在暗示我总能遇到大麻烦。”
“不只是麻烦。”应龙城道,“还有许多……欢欣,还有忧虑。我分辨不清楚,是你太神秘莫测。”
应龙城喝了一口酒,然后剑眉就紧紧锁起,将酒杯放下了。
想了一下,他又给推远了。
“哈哈哈哈……”傅寒洲忍俊不住,“你是不是从来没喝过酒?”
“唔。”应龙城道,“还剑山庄亦没有酒。我父亲是个严苛之人。”
傅寒洲想了一下,有点好奇:“令尊如果也是‘冷血无情的守剑人’,那他是如何娶妻生子的?”
应龙城停顿了片刻,道:“他曾深爱过他唯一一任妻子,只是后来她重病逝世,此后我父亲便云游四方,不再归家。”
傅寒洲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必道歉。”应龙城说,“我与他之间,并无父子情谊。”
应龙城提起酒壶,又给傅寒洲的酒杯倒满了。
随后,他淡淡说道:“自我年幼时起,他便不准我对任何东西倾注感情。若有所好,三日之内必皆毁弃。我母亲独爱红莲,曾有一湖红莲,系我仅有对她的记忆。她死之后,父亲便将红莲拔除,小湖填平,改种竹林。自此以后,还剑山庄内,唯竹与剑。”
傅寒洲听了,只想说:这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他咽了口酒,好歹把脏话忍住了。
就听应龙城又道:“他又教导过我木刻与箫技,虽然也是为剑而已。他也曾彻夜为我解读遂古天问十三篇。”
傅寒洲问:“那他算堪破情关没有?”
“没有。”
应龙城道:“他这一生唯母亲一人,但为她故,折剑归隐。伊人虽死,却令他今生无法寸进于剑道,深以为憾,如之奈何。”
傅寒洲叹气了,道:“这都不算堪破情关,那怎么才能算?”
“我也不知。”应龙城道,“我父亲曾说,下山之后寻一平凡女子成婚,她不可容貌倾城,不可智慧过人,不可深明大义,更不可剑法精深而与我心意相通——如此,及至失去之时,才不会情丝难断,毁伤剑心。”
他入神片刻,又道:“现在想来,我竟是一句都没有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