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跑出来, 把刘坎围在中央,一边叫骂,一边揍人。
要是一个人, 刘坎或战或退,还能有个势均力敌, 三个人一起上, 他便只有挨打的份。
这些拳头似天上掉石头一样砸在身上, 轻得砸得皮肉钝痛, 重得砸得眼冒金星,痛楚像把尖刀子扎到骨头上去。
他护着脑袋,先还要申辩几句, 但是气急的三人完全听不进去话。身上越来越深的痛楚让刘坎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恐惧,他不得不连连求饶。
屋外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 杨太楠带着人从房里出来, 孙尔单独住的一间,也正打开房门。
杨太楠恼声道:“张鹤钧, 你做什么!”旧事未平,他实在不想让自己人再生事端。
张鹤钧抓着刘坎,将人拖拽起来,愤恨道:“就是这人, 就是这人收了我们铜器,准我们挖的三七, 要不是他,哪有这么多事!”
张鹤钧说得火起,又狠狠踹了一脚, 把许印将这人带过来的事说了。
刘坎被揍得晕头转脑, 还没晃神, 被拉起来,人没站稳,又给踹得一个踉跄,仰面摔在地上,他看着跟前围着的重重人影,黑色的影子压在身上,让他窒息。
他想起在村里之前平稳的生活,有衣有鞋有热水,饭菜有滋味,不时还能吃上肉,虽说每天按部就班,但好歹稳定,无后顾之忧。干嘛不好好待着呀,干嘛要折腾到今天这个地步呀,他鼻腔里发酸,几乎要哭出来,后悔像是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杨太楠看向隔壁,隔壁屋子的大门开着,屋内的灯光只浸到门前一点地方,照出三个模糊的人影。
杨太楠沉吟了一下,回头找孙尔,孙尔在他身侧,刚刚收回目光,显然也瞧见隔壁的人,向着他摇了摇头。
杨太楠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回去休息。”
张鹤钧指着刘坎,“他……”
杨太楠肃然道:“回去,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他虽然不知道这人跟这村子是个什么情况,但既然人住在村里,显然是跟村子有关联的,对面把人送过来,也算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打一顿出出气倒也算了,难道还要在人家地盘上把人活活打死,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杨太楠把人都叫进了屋,没管那在地上呻/吟的刘坎,直接关上了门。
张鹤钧轻哼一声,“白天还说是我们偷的三七,晚上就把人给找着了,说是那人和他们村里没关系,谁知道怎么一回事。”
杨太楠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怀疑,冷喝道:“他们要真是想隐瞒,何必把人送过来,他们要是不说,还能叫你发现?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被人抓住,话不好好说,一言不合就动手,人也打了,酒也砸了,还把别人村长脑袋给砸破了,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杨太楠手指着一旁,“这是那村长没出大事,但凡她之后有一点不好,你以为你们走得出这个地方!”
屋子里几个人埋着头没吭声。杨太楠沉舒一口气,手掌搓了搓脸,疲惫地说道:“也怪我,我要是早点下定决心过来接触交流,也没这么多事。”
杨太楠苦笑道:“瞻前顾后,担心这担心那,总害怕别人会对我们有企图来害我们,到头来反而弄巧成拙。”
张鹤钧低着眼睛,说道:“村长,你也是小心行事,我们的村子再受不住任何冲击了。”
孙尔叹息道:“是你们太累了,精神绷得太紧。”长期的疲累和压力让人变得暴躁易怒,焦虑多疑,他们遇到的这场灾难可怕之处不止在伤害了他们的身体,还在于摧毁了他们的精神,叫他们变得畏首畏尾,疑神疑鬼,连遇到同是穿越而来的同胞建立的村落,都不敢第一时间来寻求帮助,避免深入接触,就怕对方了解到他们现在落难,对他们生出企图,趁着他们势弱而对他们做些什么。
杨太楠对张鹤钧几人道:“好了,休息去吧,折腾一天了。”
张鹤钧几人也确实累了,杨太楠这话一说,他们就忍不住哈欠连天。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房,他看向孙尔,示意有话和她说,孙尔也正想和他谈谈。
两人进了孙尔住着的房间,轻阖上门,桌上点着半截蜡烛,杨太楠靠桌坐着,孙尔站在窗边,透过外头的夜色,还能看见隔壁道前梧桐树下拴着的马的影子。
孙尔问道:“之前我向你提过的建议,你思考得怎么样了?现在误会解开,证明不是张鹤钧他们偷了三七,李村长也愿意和我们商谈赔偿问题,达成和解不难,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后要是求助她……”
杨太楠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哪那么容易。”
孙尔文弱的身躯逼出一股坚毅的气势,她说道:“你看到他们屋子前头这些牛马羊了吗,这些建筑,今天他们的晚饭,他们资源充备!他们要是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就能挺过来。”
“我们不是十几个人,我们有两百多人,比他们的人多出一倍。不说接受这么多人,要耗费多少粮食物资,他们舍不舍得,就说我们已经是一个村落,是一个团体,一股势力,他们是不是要担心接纳了我们,我们鸠占鹊巢,他们的地方,他们的物资,他们的权力,到头来反而被我们蚕食。易地而处,我想我也绝不会‘引狼入室’。”
“村长,我们受伤受惊的有多少人?烧伤、跌打擦伤割伤、感染、惊悸发烧,轻的,重的,身体上,心理上,受影响的有九十六人了,你要累死钱榆么?就算钱榆撑得住,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药物匮乏,迁移之后住处简陋,食物短缺,这个冬天会死多少人,五人?十人?还是五十人?”孙尔平静的语气陈清利害的话似刀子一样扎得杨太楠心里流血。
烛光照着杨太楠鬓间这短短数月内冒出的白发,杨太楠目光怔怔的,嘶哑着声,“一切都是因为我,村子的位置是我定下的,如果我不选在那里,也就不会被森林里的大火波及,不会有那么多人被烧死。”
杨太楠一闭眼就能听到人体被灼烧时滋滋冒油的声音,火焰蔓延整个世界,他们的村子像是人间炼狱,四周火红灼热,黑烟滚滚,人们嘶吼着奔跑,跑不过火焰席卷的速度,有多少人的哀嚎淹没在火焰里?谁都不敢去数。
那是他们的噩梦,完好逃出来的人也逃不出这场噩梦,被吓得惊悸昏厥,发烧呕吐,精神异常。
他们两次迁徙,一次为远离火灾,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一次为村民们的精神状态,不得不远离森林。
可这也是他判断最失误的地方,他错过了最佳的安顿时间,现在虽然安顿了下来,却也快到了冬天了,他们疲于救治伤员,没有太多时间来做好充足的越冬准备。
照这个状态下去,这个冬季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孙尔说道:“你当初选在那个位置定居,是为了生存,我们这些人愿意在村子里定居,也是为了生存,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谁也想不到。这是天灾,不是谁的过错,你要是为此自责,愧疚能活活拖累死你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补救。请求李村长收留我们,不论如何也得试一试,即便是不收留我们所有人,看在我们是同乡的情面上,她收留下伤员,就是只收留三四个人,那他们活下去的几率也能大些。就算到头来,她不愿收留人,我们也可以进行物资交易,在他们这换一些食物、药物、防寒的衣物。”
杨太楠凄然地闭上眼,“你说的是……”
屋内的人心事重重,屋外的人也忐忑难安。
刘坎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里好像流出了鼻涕水,擤了擤,一股血腥味,他眼睛肿了,视线变窄,好容易看到前边的屋子还亮着光。
颜柏玉三人还在屋外头向这边看着,颜柏玉问赵蓬莱道:“你觉得刘坎这人怎么样?”
赵蓬莱说道:“小毛病多,但有贼心没贼胆,干坏事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你想怎么处置他?”
颜柏玉冷冷扫了一眼过来的人,“他既然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我先回去休息了,让他在这等着,等到明天村里的人来吃早饭的时候都过来看看。”
赵蓬莱和许印立刻领会,颜柏玉这是要拿刘坎开刀,杀鸡儆猴。
颜柏玉回了屋。刘坎走了过来,远远地站着。
赵蓬莱把他上下瞧了一眼,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呢。”
刘坎肿了半张脸,僵硬得做不来苦涩的表情,“赵监工,我真知道错了。”
许印说道:“在这等着,等明天村长来处置你,或者你也可以回去休息,我们不管你。”
许印说完,便和赵蓬莱离开了。刘坎留在原地,愣了半晌,他听了出来,要是还想当村民,就得在这等着,他自然也可以走,但估计走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夜风吹透他的衣裳,他终究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泪落了下来。
黑夜寂然有时,漫长的一夜终会迎来晨曦。明黄的光射透晨雾,烟火的味道与清晨的空气融合。
第二天,因为疲累,李寸心起得晚,外头已经响起开饭的锣声,她人是懵的,懵着穿衣,懵着下床。
脑袋像是在水里泡发了,眼睛肿得快睁不开,迷迷糊糊拉开房门。
夏晴端着粥锅进堂屋里来,看见房门边的李寸心,眨巴眨巴眼,“你怎么从柏玉姐的房里出来?你昨天睡她那儿了?”
李寸心带着没睡醒的声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颜柏玉呢?”李寸心问道。
“喏,不就在外头吗。”夏晴瞅着李寸心浮肿的眼睛,嘿嘿笑道:“瞧瞧你这眼睛,是不是不听话被柏玉姐打屁股了,嗓子都哭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