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悦是真的惊奇,想破脑袋也料想不到,在她死后,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竟然是封白茗。
关于封白茗这个人,凡是见过她的人,贴给她的标签有许多。
不过大抵也就是这几样:冷漠,克制,淡薄。
还有一句:“封小姐真不像是个omega。”
顺便再叹息的补充一句:“可惜了。如此厉害的人物,竟然只是个omega。”
洛明悦也是这样想封白茗,老实讲,她也确实有着对omega的刻板印象。
在洛明悦看来,omega要么应该是楚楚可怜惹人疼惜,要么软萌傲娇像是小猫咪那样的可爱生物。
总之不该是封白茗这个模样。
在洛明悦看来,她与封白茗的关系,应了一句形容:最熟悉的陌生人。
明明曾经在陆家共同生活过一整年,就算真是只冷情的猫咪,大概也该是能偶尔依偎在一块,互相取暖的关系了。
偏偏她们二人,365天的日日见面,陆家几位小姐都能面对着封白茗向来冷漠的面孔,能亲切做作地喊道“白茗”。
在她这里,与这人见了面,依旧只是两声冷冷清清的“封小姐”与“洛小姐”。
但是察觉到封白茗其实一直喜欢着她,也是因为这一声“洛小姐”。
那是清明雨后的下午。
春寒料峭,陆家全家包括携带着她那位不省心的母亲,都在这日前去陆家公墓祭拜先祖,求得陆家富贵繁荣子孙鼎盛。
唯有洛明悦,是不需要也不适合去跟着祭拜先祖。
陆家的先祖和她这个姓洛的有什么关系?
于是陆家这天宽阔明亮的祖宅,就剩下了她与封白茗这两个外人。
她那日其实心中憋闷委屈,多少年来并不是没有表达过忠心,父亲是早就不记得面貌的存在。
权衡利弊,姓陆总好过姓洛,她十足小心讨好的请求祖母:“陆明悦也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祖母只淡淡的瞥她一眼,意有所指的平静说道:“做人不能忘本,明悦,你母亲已经是个不让人安心的孩子。我对你也没有别的指望,不求你闯出一番天地,左右陆家养得起你。”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正直坦荡,品性正常这一条。”
这话像是鞭子一样的武器,火辣辣的抽打在她的脸上,每一句似乎都在暗有所指:
你便是这样一个心机万重,品性存疑,让人非常不齿道德素养的人。
她几乎是逃避一样的留下句:“祖母与妈妈一路顺风,我回房间读书了。”
等陆家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带着佣人们离开了祖宅,她抱着膝盖坐在书房落地窗前的角落。
春风吹起垂地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她难过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是被肚中的饥饿唤醒,睫毛微颤,尚未睁开眼皮,就察觉到有人将覆在她身上的深色天鹅绒掀开。
那是很轻微的动作,然后是指尖触碰到脸颊的触感。
洛明悦便是在这时候睁开了双眼,入目是白皙单薄的面孔。
封白茗因为身体较于常人更加容易生病,那漆黑的眉眼间就总带着股疲倦易碎的病弱。
配合着常年冷清克制的淡漠气质,以至于洛明悦觉得封白茗这个人是充满着矛盾,可也总能吸引着周围人群目光的人物。
她觉得封白茗没有omega该有的性格,可她也承认,封白茗精致且漂亮,经年的病气萦绕眉目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柔软肌肤。
她像是人间一只洁白的水鸟。
使洛明悦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即使只是个omega,这也该是她永远仰望的存在。
所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封白茗这样的人,竟然也会露出心虚慌乱的神情。
在封白茗惊慌失措的收回那触碰她脸颊的指尖时,洛明悦大概是被憋闷的情绪扰乱,也或者是终于将陆家高高在上的姿态迁怒于封白茗。
洛明悦握住了那只想要触碰但收回的手,低声的喊道:“封小姐。”
然后保持着握着这纤细冰凉的手指姿态,欺身上前在愣怔住的封白茗侧脸落下了个吻。
那是很轻的一个吻,也是洛明悦这辈子唯有一次的去亲吻一个人。
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
祖母说的没错,她品行道德有缺,她确实不是什么坏人,可她逃避且懦弱。
总是一时兴起不顾后果,做一些让自己后悔到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尴尬事情。
比如亲吻封白茗,然后面对着这漂亮病弱的omega。
封白茗叹息似的轻声喊她:“洛小姐。”
她选择了慌乱地推开这人,逃难似的只留给人家一个潦草的背影。
只是午夜梦回,仍然记得那含着某种让她心惊不已感情的低声叹息。
封白茗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也什么都在这声“洛小姐”中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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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洛明悦死了,她坐在自己尸体旁,这全身穿着黑色裙衫的女人静默且良久的站在她的身边。
长久的沉默,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还有静伫在旁,黑与白那样分明的美丽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安静到悲戚的氛围,使工作人员有了误解,他极为小心的出声:“还请您节哀。”
又贴心的转身轻手轻脚的出了这停尸间,也不忘妥帖地将门带上,留下这位美丽的女士,和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出声的人独自最后相处。
洛明悦翘着二郎腿,仔细的去看封白茗,心下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桩少年时的荒唐往事。
她事后虽然找到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封白茗看似到没有生气,只是没什么表情的听她道歉。
然后也礼貌回道:“洛小姐不用放在心上,也是我唐突在前,大概吓到了你。”
惹得她一个alpha都不好意思了,还装作粗线条的摆手说道:“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同龄人,日后封小姐要是不介意,就当我也是个朋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定是在所不辞。”
当时说罢,就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封白茗是封家放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她一个寄人篱下的陆家外孙女,也不知道哪来的豪情,只会说些让人不屑也无法信任的言论。
封白茗却很给面子,点头轻声回道:“那我们以后便是朋友了。”
她几乎要热泪盈眶,心想别看封白茗看着冷漠跟个冰雕的雪人一样,其实本质是个大方得体、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只是后来证明这只是个场面话,日后相处与日前毫无区别,她仍然与封白茗连君子之交淡如水都称不上。
可是她死了这么大半天,来看她的却只有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封白茗。
乃至于她倾身上前,去抚摸这人苍白柔软的侧脸。
她曾在这里落下一个带着初春雨汽的吻,也是她这辈子只有一次的亲吻她人。
洛明悦左想右想,还是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封小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洛明悦始终想不通这个问题,也始终逃避着这件事情。
她只心中庆幸想到,年少时的暗恋封白茗早该忘却脑后,多年来两人的联系,也不过只剩偶尔在人群中望过去一眼。
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将本就不会有多么深刻的感情逐渐抹平。
可是看着封白茗那双悲戚到再也掩藏不住深情的双眼,她突然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便也讶异想到:原来我洛明悦这一生,也有人这般的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