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机并没有兴趣和一名垂死的敌人多解释什么,他首先要确保的是张仪活着。
所以他没有任何的迟疑,只是抽出了自己的剑。
长长的剑身从程青叶的身体里抽出,破碎的血肉和生机便有了决堤之口,当剑尖最终和他的血肉分离,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
程青叶的整个身体也顿时如泄气了的皮球,最后的一口气便消失。
程青叶死去,被一名修为甚至不如他的长陵剑师杀死。
仙符宗高处,仙符宗宗主依旧站在窗口,无限感慨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发生。
“怎么会这样?”
他身侧的黑袍老者失魂落魄,同样和临死前的程青叶一样发出了一声这样的惊呼。
李道机没有兴趣回答,却不代表着仙符宗宗主没有兴趣回答。
“先有符,后有器,之后才有兵。”
仙符宗宗主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黑袍老者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太过简单,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很难理解。
然而这名黑袍老者却非寻常人,所以仙符宗宗主的这句简单至极的话,却是如同一卷巨大的史诗画卷,瞬间填满他的感知。
他一瞬间看到了很多幅画面。
先有结绳记事,后有取炭绘画,再有骨片篆刻,最早拥有智慧的人观日月星辰运行,观天地云气四时变化,最开始用简单的图录记录变化,最终有人领悟其中深刻的道理,发现一些线条暗合天地流通之道,符箓便产生。
刻符于玉石,于金铁之上,便赖以为器,古人用器对抗猛兽,祷告天地,引来风雨,利于耕种。
之后人丁兴旺,形成各国,互相征战杀伐,才有专门用于杀戮的兵器。
黑袍老者莫名浑身冷汗淋漓,衣袍尽湿,他看着仙符宗宗主,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符道,天生已然落在兵后?”
仙符宗宗主感慨的看着他,慢慢地说道:“器中专为杀戮者,与人合一方为兵,若以这秦剑为例,剑身上首先便有符文,已是符道,再加上剑经等诸多引导天地元气的手段,再加上修行者本身的各种真元和念力控制,便是数道合一。我仙符宗虽然如日中天,且符为基础,但现在张仪和这李道机剑符合一的力量,你应该看得出来了。”
顿了顿之后,仙符宗宗主看着浑身依旧冷汗淋漓,一时说不出话来的黑袍老者接着缓缓说道,“虽说张仪修的本身便是我仙符宗的至高符意,但李道机得的却并非我仙符宗的符意,这世间并非只有我仙符宗有至为强大的符道,所以我一直便认为,仙符宗要想存继下去,便只有靠人,而不能靠前辈留下的这些符。”
黑袍老者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仙符宗宗主,忍不住问道:“你说李道机符兵合一,用的也并非我仙符宗的道符,那他用的到底是何符?”
“你知道早年暗中派使者来了我仙符宗,后来便有我仙符宗壮大,但你并不知道,就在我后来远游,想要去看看长陵时,刚至长陵城外,我便看到了一片黑夜。”
仙符宗宗主淡淡地说道:“我遇到了那名传说中残存旧权贵的领袖,当时是正午,然而我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片黑夜,那是他故意展示给我看的一片符意,然后我便知道,长陵旧权贵中,也有人和我仙符宗一样,通晓强大的道符。”
“在遇到他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固执,甚至可以说冥顽不灵,然而在见到他之后,我便知道我仙符宗将来的命运,便最终取决于我们想法的改变。”
“你们太过偏向郑袖,所以我并未让你们知道,我们仙符宗的强盛,并非只来自于郑袖的帮助,还来自于那名旧权贵的首领。”
“你们未曾想过,我们终究是燕人,我又怎么会因为宗门一时的强盛,而意志完全屈从于那名大秦胶东郡的女子?”
仙符宗宗主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的黑袍老者,诚挚的轻声接着道:“师兄,你应该明白,一切都来自于审时度势的权衡……张仪来到我仙符宗,不只是因为我明白他便是我心目中所需的那名弟子,还在于那名旧权贵首领的安排。从我遇见那人开始,我们仙符宗便从未完全顺从过郑袖的意志。”
黑袍老者难以呼吸,却是痛苦的呻吟起来。
在十数个呼吸之前,他站在这仙符宗的高处,还认为自己看得很远,然而此时,他却知道自己看的很多事情太近。
“没有用的。”
他突然抬起了头,痛苦的看着仙符宗宗主,摇了摇头。
仙符宗宗主怔了怔,他倒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仙符宗这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大燕王朝的整个结果。”黑袍老者艰难的呼吸着,看着他说道。
“哦?”
仙符宗宗主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前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座山。”
黑袍老者难以理解的看着他,汗水如雨水滴答而落。
“那座山是座很小的黑山,来自于齐。”
仙符宗宗主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原本认为只是梦境,但是在醒来时,我感觉到了真正的凉意,凉意来自于阴气。”
黑袍老者终于反应过来,眼瞳里再次充满强烈的震撼和极度的不可置信,“齐帝之师,晏婴?”
仙符宗宗主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脱离了仙符宗,投向远处的燕皇宫。
那里的树木也是已经开始调令,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是出现一副老木枯死,新木新生的画面。
……
李道机持剑,走到垂天殿前。
没有任何人在阻拦他,他经过的道路上,唯有跌坐在一边的苏秦。
苏秦看着这名白羊洞的师叔,诡异而惨淡的笑了笑,猩红的唇角边再流出些鲜血。
李道机微微蹙眉,握剑的手略微用力了些。
但是在下一瞬间,他放弃了杀意,没有出剑杀死苏秦。
然后他推开了殿门,走进了垂天殿。
垂天殿里到处都是鲜血,四名重伤垂死的人躺在血泊之中,但是没有等到最后的结局,这四人虽然垂死,但竟然没有一人昏死过去。
看到推门而进的李道机,张仪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看错,怀疑自己在临死前出现了错觉。
李道机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径直穿过血泊,走到陈星垂的身前。
陈星垂轻声的叹了一声,闭上双目。
李道机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剑尖轻而快的落入他的心脉处。
陈星垂毫无痛苦的死去。
等到李道机来到张仪的身前,俯下身体开始帮他开始施药时,张仪咬了咬舌尖。
“不要这么蠢,你还没有神志不清。”
看着他这样的举措,李道机说道。
“师叔?”张仪这才开始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但还是道:“师叔你快先救他们。”
李道机难言的笑了笑。
这个蠢笨的白羊洞弟子,始终是个君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想到刚刚才听到的某个消息,他嘴角浮现的一丝笑意迅速变得黯淡下来。
那个比张仪聪明无数倍的白羊洞弟子,怎么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