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人被雨水冲刷,烈日爆照。时间一久,便被泥土淹埋,而又被暴雨冲刷出来,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
雪落花开,寒暑几回。
当年那个放牛娃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几次在远处观望着,每看一次,便会远远地叩头。突然有一天,他从别的地方搬来几块巨石,在无头尸体所在的位置搭出了一个小石屋。虽然那小石屋只是刚刚将无头人身体遮住,却也从此免除无头人的风吹日晒,雪雨侵蚀。
……
年华昭昭,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年又一年。那放牛姓从孩童变成青年,从青年变成老人。终于,有一天,他牵着一头垂垂老矣的老黄牛,再次来到山下之时,看到了一只灰猴,一只身上满是伤痕,跛了一条腿的灰色瘦弱猴子。
远远地只见那灰猴怀里抱着一颗人头,眼中清光流转,警惕无比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似乎判断清楚了他没有什么危险才一瘸一拐朝无头人走去。
老人远远地看着这灰猴,只觉得他无比的瘦弱,不但那条腿是断的,全身上下更像是受了极多的伤,从许多掉落了毛发的地方可以看出曾经受过多么重的伤。尽管如此,他还是从这灰猴的眼神深处看到了凶狠,一股远古凶兽的凶狠隐藏在那清光流转的眼眸深处。
看着灰猴谨慎恭敬地抱着手中的人头,心中蓦然想到:“难道那颗人头就是那个人的?”他心中这般想着,灰猴已经拖着明显已经断了骨头的腿,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无头人身前。当他看到勉强能遮挡风雪的石匣子时,回头朝老头看了一眼,老人竟是从他眼眸之中看到了感谢。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没有一丝作伪。
灰猴侧躺下,将那颗头颅对准那无头人脖子接了上去,只见红光忽闪,那颗头竟是已经完完整整地接上了。头才一接上被压在山下的身体,那人就已经活过来了。
那被压在山下之人头朝下,老头看不清面色,但是却自缝隙之中看到他那握剑的手动了,轻轻地颤动着,似乎因为太过用力地握那剑柄而颤抖着。
灰猴帮压在山下之人接好了头颅之后,脸上露出无尽的欣喜,却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之后,那人终于动了,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那一刹那,在老头心中竟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无边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心一般。
那人只一抬手,架在他头顶的横石便已经化为粉尘。紧接着,老人竟是看到他笑了。张嘴大笑,笑得那样的张狂,笑得那样的放肆。那声音根本就不大,听在老人耳中却有一种天地皆颤的感觉。
笑声终至微不可闻,他看着他面前侧躺着的灰猴,轻轻伸出手,缓缓摸向灰猴那条僵直的左腿上,手才一触及,灰猴竟是情不自禁地一缩,老人这才发现,原来灰猴的那条腿竟是一直都在颤动着的。
灰猴的腿只是惯性般的一缩,便不再动了。手,轻轻地抚过,仔细地看去,并没有真正的触及在那灰猴断腿上。突然,老人听到那人说话了。
“你这腿,不应该断的,不应该。”
声音很轻,轻得老人几乎要听不清,但不知道为何,老人突然感到了一股揪心般的疼痛。他突然有一种强烈想知道这人来的历的念头,他会是什么人呢,头断了可以接上,被压在山下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死,而这灰猴又同他是什么关系呢?
老人只听到灰猴低声地叫唤了一声,却并不成语。
突然,那人双手撑地,头高高地仰起,朝他面前的灰猴大声说道:“你当年来何一直跟着我?”
“因为我想拜你为师。”
“那现呢,现在还想吗?”
“在我心中,从离山跟随你走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师父了。”
“好,那你拜吧,朝我叩头三响,便就是我的徒弟,就是我南落的徒弟。”
灰猴听了他的话,身体微微一震,随即便听到他惊喜说道:“是!”身体一正,其中那条僵直的腿却怎么也弯不了,只见他突然伸出那看上颇为瘦弱的手,抓起那条僵直的左腿,狠狠一折。
“咔嚓……”
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在幽静的山脚下传得老远。
“师父在上,请受琉璃三拜!”
老人站在远处,看着那灰猴将那条明显僵直的腿重新折断,成双腿跪地之姿,连叩三个响头。而那个齐腰处被压在山下的人,则双手撑地,最大限度地将身体竖直,看着灰猴折断自己的腿朝他叩头。
灰猴的断腿在颤抖,而那人的脸色被凌乱的黑发遮住,老人看不清。但是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却有一股残酷的气息汹涌而来。正当老人心神震动之际,耳中传来那人的话:“从今天起,你的腿不必再朝任何人弯曲,不必再朝任何人跪拜。”
老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叫南落,而那灰猴叫琉璃。不禁又想到,难道那灰猴朝人下跪过吗?要不然,他又怎么会用那样的语气说呢。
远远地只看到灰猴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听那灰猴说道:“师父,你跟他们的约定我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为什么……”
“啊……”
原本说到一半的灰猴突然自地上弹起,又重重地摔回地上。只见摔回地上的灰猴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着,那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惊起阵阵飞鸟。
远远的,老人只看到被压在山下名叫南落的人,似乎惊愣住了,随即扑倒在地,手伸得长长的要去拉那叫琉璃的灰猴,可是因为身体齐腰处被在压在山上,而无法拉到。
正当老人想要过去帮他们之时,那灰猴的惨叫声终于弱了下来,翻动的身体也惭惭停止了来。灰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朝那被压在山下的人移了过去。被南落一把拉住,随之紧紧地抱住。
灰猴翻转过来之时,老人这才看到,那名叫琉璃的灰猴双眼、双耳之中有殷红的鲜血流出。
“师父……师父……我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
远远地看到南落双手紧紧地抱着琉璃的头,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色。又听到琉璃断断续续地说道:“师父,我还能说,还能说话,他们……他们不守诺言,我都听到了,也看到了,我要帮师父杀……”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一双手硬生生地掐住了喉咙。
南落低着的头猛然抬起,只见琉璃的嘴里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双手去阻挡,却怎么也止不住。
老人身边的本来低头安静地吃着青草的黄牛竟是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那山脚下,它那大大的眼眸瞳孔中,倒映着一人一猴。猴子瘦弱灰色,嘴里正时不时地喷出一口口鲜血。而那人则仰着头,嘴巴张着,一开一合,就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这一方空间陡然地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音,连风都停止了。老人凭着他这么多年的经验,自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形猜测,他此时正无声地对着天空喊着一个字。
“杀……”
没有丝毫的澎湃的杀气涌出,却有强烈的杀念在虚空弥生,杀念如冰、如火,如那九天落雷,势要灭杀一切。
“啪……轰……”
一声惊雷响起,老人惊醒过来,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天空之中却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黑云,黑云如墨。低沉、压迫,这一片天都似要倒下,沉沉地压在山头。
这一片空间眨眼之间便暗了下来,老人牵起牛往回走,没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他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闪电之下,南落仰天张嘴,天空中劈下来的闪电竟似乎劈在他的嘴里,电光之下,才发现他的相貌竟是那样的年轻,额头的一道血红的痕纹烙印如血眼。
老人快速地转头离去,但是那一个半截身体被压在山下,怀里抱着一个瘦弱猴子,在雷雨之中仰天无声嘶吼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为何,在他心中一直有一种恐惧感。只觉得这个人会很可怕,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可怕的人,是一个有着惊天动地的过去的人。
这老人回到部族之中,告诫后人,不得靠近那座钟形高山。大家都问其原因,他只说那钟山下压着一个魔物,有吞天吐地之能,千万不得打扰,否则将会有灭族之祸。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是无端恐吓,那是他的直觉。直觉告诉他,那被压在山底之人必定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可是能把他压在那里的人呢,必定更为可怕。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灰猴只是说了几句话,便突然瞎了、聋了、哑了。
老人死了,他的遗言举族都遵守着,没有人敢踏入钟山范围半步。
时间一天天过去,自老人离开后的那天起,钟山上空便笼罩着浓厚的黑云,从来没有散过,这使得老人族内的人更加不敢靠近一步。
终于,一天伴晚,一个小童出现在了钟山脚下,他看到了族内传说着可以吞天吐地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