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巨船只有十里时,倪坤忽然稍微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自语一句:“感觉有点不对……”
想了想,他还是飞到巨船上空,找了条人流众多的宽敞街道落了下去。
下落之时,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竟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他双脚踏上地面,周围那些逛街的、挑担的、赶车的、叫卖的、揽客的……忽然同时停顿下来,齐齐扭头侧首,面无表情地看向倪坤。
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大街,转瞬就变得落针可闻。
而处于这寂静中心,被数百双眼睛紧盯着的倪坤,却只是微微一笑,便旁若无人背负双手,施施然走进人群之中。
“跟我演恐怖片?呵,谁才是恐怖大魔王,还真不一定呢……”
刚刚走进人群,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的画面,又被再次启动一般,所有人又开始继续他们之前正进行的动作,喧哗热闹的声音,亦再次响彻整条大街。
倪坤背着双手,没事人一般悠然踱步在人群之中,时而停下脚步,看一看街边摊贩的货物,时而走进临街的铺面,看一看店铺里贩卖的商品。
整条街上,没有一个普通人,最低也是炼气境的修士。
所有的小摊、商铺,也没有一件普通货物,最差也是炼气境能用的修行资源、炼器材料。
这是一座仙人的海上行宫。
只有修士,能登上这座行宫。
“所以,这是哪位真仙的行宫?”
倪坤蹲在一个街边小摊前,一边翻动着摊上的货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摊主。
摊主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看着跟个苦巴巴的老农似地,但气息乃是金丹初期。
他摊上贩卖的货物,也都是适合道基、金丹修士使用的精品。有灵花异草,有炼器材料,有成品丹药,甚至还有两件灵器。
听了倪坤询问,那老农似的摊主笑呵呵说道:“此乃白鹤仙子的海上行宫。”
“白鹤仙子么?”倪坤又问:“这海上行宫,一直都是这般热闹么?”
摊主笑道:“倒也不是一直都这般热闹。平时这海上行宫,只有十来万人,算不得十分热闹。不过最近有一件大事,所以一下涌进来三十多万修士。
“这段日子呀,白鹤仙子这海上行宫,已经快有五十万修士了。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渡劫大修一抓一大把,还不乏半仙、真仙……”
倪坤好奇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会一下涌来如此之多的修士?”
摊主奇道:“客人竟不知道?”
倪坤摇头:“不知道。我是在海上寻宝,路遇此船,因见此船不拒修士往来,才一时兴起登上了此船。”
“原来如此。”摊主笑了笑,说道:“那客人还真是好运,撞上了这等大机缘。”
“什么大机缘?”
“就是小老儿说的那件大事——白鹤仙子乃是童身修行,至今未有道侣。最近她忽然动念,要择一位佳婿。择婿期间,这海上行宫,无条件对所有修士开放。故此才会有这么多修士涌上行宫,才会有那么多渡劫大修,乃至半仙、真仙登船。”
“老丈也是来参加此盛会的?”
“小老儿小小一金丹,哪敢作此奢望?大部分普通修士,都是与小老儿一般,来凑凑热闹罢了。不过这么多修士齐聚于此,本就是一桩机缘。大家彼此交流,谈玄论道,互易物资,本就对各自修为大有裨益。若有前辈大修开坛讲道,前去旁听一番,更是等闲难遇的造化。”
“原来如此。看来只有那些渡劫大修、半仙、真仙,有望得到白鹤仙子青睐喽?”
“渡劫大修都不行。谁知道渡劫大修能否成功渡过第三次天劫,立地成仙呢?白鹤仙子那样的真仙,选择道侣,自然只会选择半仙或者真仙。”
所谓“半仙”,是指渡过了第三次天劫,已经成仙,但尚未达到人仙第一个小境界的仙人。
半仙也是仙,但与修成了第一个小境界的人仙相比,无论实力还是境界,都要逊色不少。故而只称“半仙”。
不过既然成功渡过了第三次天劫,已经立地成仙,那半仙修成真仙,也就只是时间问题,并不存在任何难以逾越的关卡。因此半仙也有可能被白鹤仙子选中。
“方才听老丈说,有不少半仙、真仙前来赴会……既能引来许多半仙、真仙,那白鹤仙子莫不是有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白鹤仙子的容颜,自是极美的。但更吸引人的,还是她的身家。据说白鹤仙子单是仙器,就有足足七件。其余真仙境的宝物,更是数不胜数。”
“哦?白鹤仙子为何如此富有?她有很深的背景,极强的靠山?”
“白鹤仙子倒是没甚来历背景。她只是一位散修而已。之所以如此富有,乃是因为她渡劫成仙之前,奇遇得到了一座前古地仙洞府,继承了地仙洞府中,所有的遗产。”
“散修暴富,就无人起强取豪夺的心思?”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啦。”
“那老丈可知,此次前来参与白鹤仙子择婿盛会的,都有哪些半仙、真仙?”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啦!”
“那老丈可知,白鹤仙子的七件仙器,都有什么能力?”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啦!”
“老丈,你已经有许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了吧?”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啦!”
倪坤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去:“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已经殒落,何必还在人间徘徊?”
五指轻轻一握,“鬼神惊”发动,那摊主笑容凝固,脸上绽出条条裂痕,旋即整个人像是沙子做成的人像一般,哗啦一声溃散开来,散落在地面上,又飞快化作青烟,消失无痕。
摊主甫一消失,他摊位上那些货物,亦飞快腐朽。
奇花异草变成了黑泥,成品丹药变成了尘灰,成品灵器变成了废铁,只几块品质不错的炼器材料尚未衰朽——绝大多数炼器材料,即使没有任何保养,也能存在极悠久的岁月。尤其金银之属的炼器材料,更是几乎可以恒久永存。
不过一旦炼为成品,那即使以金银之属的高品阶材料为主材,便也需时时温养。一旦长时间无人温养,便会流失威能,最后彻底沦为废品。
倪坤收起那几块还能用的炼器材料,再看了看那已经锈蚀报废的两件灵器,自语:“一万多年了啊……”
站起身来,左右环顾,却见周围往来的人们、隔壁的摊贩,都对老摊主的消失毫无反应。
尤其是隔壁一个小摊,那正与摊主激烈论价的客人,倪坤已经看到他在这摊前往来了三次,论价了三次。且每次论价的语气、表情、内容,都一模一样。
“一座仙人的海上行宫。一位女仙择婿的盛会。最终,变成了什么?”
倪坤嘴角含笑,离开那已消失的摊位,走进旁边一座酒楼,在小二殷勤的招待下,来到酒楼最上层,坐到了临街的桌子上。
随意点了一桌菜,酒菜上桌后却完全不动筷子,倪坤就干坐在窗边,俯视着下方街道。
人流来来去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来来去去。
每个逛街的人,都是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又突兀地自街尾消失,再一次出现在街头,重复着此前的动作,从街头逛至街尾。
酒楼里的客人们,也是不断循环着出现,又离开,再出现,再离开。每次都点一样的酒菜。
一个元婴修士,怒气冲冲地自下方一间店铺走出,拂袖而去。半晌之后,又再次从同一间店铺走出,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又过半晌,又是同样的一幕……
这条大街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幕不断循环重播的电影。
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每一件物品,每一个细节,都在重复重复又重复。
只是这不断循环重复的过程中,少了一个人。那被倪坤以“鬼神惊”送葬的老摊主,再也没有出现。
坐在酒楼窗边看了半天,时间已从正午,慢慢来到了黄昏。
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倪坤心想,到了晚上,这海上行宫,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正期待着日落后,夜晚的变化时,突然,倪坤视野之中,闯进来两个此前从未在这条街上出现过的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男子看上去二十三四岁模样,方脸浓眉,古铜肤色,神情坚毅,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劲装,右手紧紧握着刀把,咬着牙关,一脸紧张地四下张望。
女子看着二十出头,肤色微黑,五官俏丽,也是穿着有补丁的陈旧衣裳,一手抓着男子的胳膊,一手拎着一条表面覆满细密乌鳞的长鞭,眼神惊惶地左顾右盼。
两人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副步步为营、提心吊胆的模样,看上去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
可在倪坤眼中,这对年轻男女,才是整条大街之上,除他之外,唯二的正常人。
于是他探出头去,冲那两人招了招手:“两位,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