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半个后院的坑洞,彷如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晨风徐徐吹来。
陈鸢看着父子相认,又生死离别的画面,心里是难以的复杂,就像师父丝毫没有犹豫的离开一样。
“先生、两位道长。”
绕着坑洞过来的秦同善,眼睛还红红的,不过神色已经没有刚才悲伤了,“三位恩公在上,请受我父子一拜。”
他抱着孩子跪了下来,躬下身子。前面的飞鹤看了陈鸢一眼,连忙上前将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子搀扶起身。
“秦公子快些起来,降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为百姓做的事,只是你那父……二伯,还有堂兄,本该让官府处置,可眼下,他俩已死,贫道等会儿留下来,愿为秦公子作证,向官府解释。”
天师府是朝廷钦点的,那是官府里挂了号的,言词上还是颇让人信服,何况这秦家宅院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地底钻出僵尸,那地下还有许多炼制僵尸的器具,都足以当做证据的。
“秦树隐父子杀害你父亲,又以迁坟为借口,想让你也祭出性命,让你家两代人为他们更改气运,从商贾之家变成官宦门庭,甚至家中供奉邪佛,来躲避业障,地下豢养鬼胎居心不良,这些贫道都会一一上报官府和天师府那边。”
“同善谢过道长。”
秦同善又要拜下,被飞鹤拦住,让他赶紧带孩子去外面看看郎中,顺便将家中仆人丫鬟集中起来,等候官府派遣捕快衙役过来。
待秦同善抱着儿子离开,飞鹤看着满院狼藉,叹了口气,原本简单的迁坟,搞出这样的事,当真让人意外,不过庆幸发现的早,没有酿出更大的祸端来。
“陈道友,那接下来的事,便拜托你了。贫道留在此间善后,随后赶去长镐传讯师门,你师父他恢复记忆,也牵扯到了天师府,恐怕这事只能天师出面。”
“那就兵分两路,我去追那僵虫。”陈鸢点点头,随即看向孙正德:“老孙,你去赶牛车跟在后面,我御剑而行!”
孙正德难得表情肃穆的点头应下。
“没问题,本道可今非昔比!你也是看到的,你只管去追,我保证能跟上!”
商议已定,陈鸢提着月胧快步走出屋檐,剑诀一指,‘锵!’的一声,月胧飞出剑鞘,陈鸢纵身一跃,握住剑柄的刹那,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星划过明媚的晨阳。
孙正德嘴里‘啧啧’两声,颇为眼羡的看到法光消失在天际,便朝飞鹤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去往前院,随即出门寻到牛车,朝老牛说了声:“老伙计,咱们可是认识的,劳烦你跑快点,别跟丢你家主人。”
老牛明白的点点头,院中发生的事,他早就知道,甚至心心念念的等着车厢里,那牛头人身的木雕再次现身,可惜等到天亮都没动静。
哞!
老牛昂头叫了一声,迈开蹄子在城中街道小跑起来,拉着高高的车厢,东拐西拐,循着自家主人的气息,出了城池东门,一路向横焰山里跑去。
与此同时。
灵县上空,丝丝云气飞速飘过陈鸢两侧,他握着剑柄,法光推开迎面而来的罡风,俯瞰下方渺小而延绵的山峦、林野,那是别样的风景,这个世道的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
路旁的商贩、田间的农人偶尔歇息抬起脸来,看到的是一团光芒横空飞逝,有人丢了锄头,跑在田埂,惊得叫出声来:“有神仙啊!”
“大伙快看天上!”
周围被话语惊动的农人跟着纷纷望去,隐约看到是一道人影飞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光尾,落去前方的山势当中。
……
剑声轻吟。
划过天空的身影,落去附近一座山脚,坠地的刹那,陈鸢平稳落在林间,一挽月胧插去鞘里,大步走出树林,去往前方的山村。
周围田野,少有农人做活,远远的,陈鸢还未进村口,就听到里面惊慌尖叫的嘈杂,还有妇人悲伤的哭喊。
村人围聚起来,窃窃私语,或用着当地方言大声说着什么,也有许多汉子正试着下去一处坑洞,所有人似乎并未注意到,陈鸢这个陌生面孔走进了村里。
村子并不大,进村口的西南一角,是数丈宽的坑洞,两栋房舍都掉进了里面,一个妇人坐在洞边,手掌不停拍着地面嚎啕大哭。
应该是僵虫打这里经过,拱塌了地下……
想着,陈鸢忽地往人群吹去一口气,平地掀起一阵大风,细小的泥沙石子都在顷刻间吹的翻滚,升上半空,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周围村人捂着面孔哎哟叫出声来,赶忙将脸遮住,或蹲在地上埋头躲避这股忽然而来的大风。
这边,陈鸢走到坑洞,目光望着掉落洞底的房舍,感受到里面还有活人的气息,陡然倾身坠了下去。
身子轻飘飘的的落地时,陈鸢挥袖将堆积的废墟碎石、夯土扫飞,探手一抓,隔空将里面一个汉子吸到手中提着,纵身踏去洞壁凸起的位置,借力一跃,回到洞口,将人丢到嚎哭的妇人面前,转身走出村子。
沿着僵虫蔓延而去的方向,继续御剑追击过去。
翻过重重叠叠的大山,陈鸢在天上,双目泛着法光,看着地势脉象,群山里残留的尸气径朝东面,去往湘州北面。
‘那边好像没有地底魔窟,它往哪里跑是做什么?’
至于师父又去了何处,陈鸢多少觉得可能回到五处魔窟其中一个里,莫非这僵虫也在寻找魔窟?回到深渊当中?
……
七月,黄昏也有着炎热让人汗流浃背,做为修道中人,明徽等天师府道士并没有不妥,就连堪堪入门的巧儿,也没觉得多热。
可一路伴行的宫里宦官,还有一众官差却是叫苦连天,看了看天色,明徽还是选了这处山岭间一座荒废的客栈做为歇脚之处。
土灶都是有的,众人卸了包袱、兵器,搭锅做饭,徐徐炊烟升起时,明徽看过四周,布下蛇虫难近的药物,至于那山中精怪鬼魅,看到这么多道士,怕是不敢来的。
洒下药粉回来,走过客栈檐下,他听到里面传来巧儿的笑声。
“……想不到南方这边木雕戏这么受喜欢,嘻嘻,诸位师兄肯定不知道,那可是我大哥哥写的故事呢。”
“知道知道,你在路上已经说了十八遍了,我们几个都能背下来……”
“不过故事确实不错,经过一座县城时,吃饭的时候,我在街上听了小段,有台上木雕活灵活现,故事颇引人入胜。”
“是吧,我就说大哥哥很厉害的。”
巧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夹杂炫耀的语气,不过在座都是她师兄,溺爱的紧,没人露出不悦的表情,相反还会拿巧儿打趣几句,令得厅里守卫或歇息的官差、宦官都跟着笑起来。
“小道长当真聪明伶俐,又长的乖巧,不知道往后谁有那个福气!”
涂抹胭脂的宦官翘着兰花指打趣一句,让巧儿小脸唰的通红起来,赶紧闭上嘴,羞恼的坐去一旁。
“咱家就不说笑了,省得啊,让小道长羞恼我呢。”
那宦官谄笑起身,挥了下手帕,叫上两个侍卫跟他一起如厕,毕竟荒郊野外,这样的荒废建筑,蛇虫肯定是不少的。
“你俩就在外面等咱家。”
出了客栈,走去外面的茅厕,是一个高高长长的狭窄小间,门早已损坏,里面粪池也干涸,没什么臭味。
那宦官叮嘱了一句便撩开袍摆走了进去,将厕门拉上,用手拽紧门栓。
咵咵……
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其中一人低声道:“什么声音?”另一人回头,就见远处的山壁有着石头滑落,不由笑道:“这么谨慎做甚?咱们差事都做完了,难道还能有人来害我们不成?不过倒是想有妖魔鬼怪出来,活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那侍卫说笑着,西落的残阳烧红了天云,夜色渐渐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