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白蓝边的穹天太极图,每旋转一圈,就坠落下来成百上千个大火球。
天火熊熊,在距离地面尚有数百米的时候,就被天门阵的力量阻拦下来。
萧太后可以自由的掌控天门阵,打开连通内外的通道,似乎没有必要硬扛。
但其实,这种大规模的天地之气轰击下来,还不知道究竟会持续多长时间,如果她敢直接打开通道的话,阵法出现缺口,在这种情况下就等于是引狼入室,内部的十八万辽国精锐,必然全部都会受到波及,生死难料。
即使要动用引进落空、偏转消解之类的手段,也必须要先硬挡一会儿,逐步的降低这股力量的烈度。
“天来助你?!”
萧绰双掌一分,左掌向上高举右手并作剑指,向后一勾,吟啸如鹤,“又能如何?”
用来将空气都压成了固体的那股力量,凭空上举,席卷八方,如同地面。虚空之间,卷起千百道瑞气、凶气,都只散发出极浅淡的光芒,但却迅捷无伦,汹涌无匹,汇聚到天门阵的上层屏障。
隐匿在阵法边界处的高台之上,任道安手中的那柄法剑,嗡然一响,越空而去。
接着,任道安和萧天佑两人,也被阵法力量调动,在天地之气的潮涌之中,隐匿了身形,汇聚到无形巨力里去了。
这一刻。
方云汉的四周,那固化的空气水晶,失去了力量的支撑,飞速崩解。
但是空气之中的裂纹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又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牵动。
鲜艳纯粹的赤红色掌力,一刹那间,就有从光华暗哑的金色手掌上闪烁出来,提升到接近太阳的亮度。
一掌牵动着整片大气,叫那些裂缝,伴随着一掌向前的动态,而拉扯、集聚。
存在于空气之间的一根根线条,拉直之后,如同一个立体图画的轮廓,构成了一个以方云汉的手掌为顶点的尖锥。
他这纵身一掌,在挥掌的一瞬间,整个身体就移动了上百步的距离,拉扯着这个大气尖锥,撞向萧太后所在。
“接我一招九阳掌力吧。”
萧太后双掌手势变换,平托向上的左手,往身前一挥,五根手指在此过程之中,自然弯曲,凝结成爪,等到整个左臂平举向前之后,小臂旋扭,掌心向前的手爪,随之转动了半个圆弧。
周围的环境,立刻发生一种怪异的错动。
地面上有大量的碎石,忽然腾空而起,漂浮半空。
但那些存在于空气之中的灰尘,却像是在眨眼间,分化成几百股不同的支流,或上或下,或左或左,或直或曲,以不同的态势对撞,或错分开来。
天妖屠神法,妖乱天地!
数百个不同方向的错乱力场,遍布在周围这上百米的空间里。
方云汉这样气贯长虹,惊动玄空大气的一掌。
骤然轰入了这样一片混乱区域,虽长驱直入,但是等到抵达萧太后身前两尺,竟也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少许偏向,速度稍缓。
萧太后左爪一引,右掌刚直拍出,跟方云汉的掌力,拼了个正着。
轰——昂!!!!!
如同上千吨的重物,一下子撞破空气,横空掠行的巨大呼啸声,在这个平原之上,远远的传递开来。
数不胜数的碎石,以炮弹一样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轰射出去,烟尘雾气全被荡开。
方云汉拉扯而来的那些空气裂缝,也在一瞬间极其剧烈的扭曲之后,膨胀开来,化作一道道风柱气旋,向着他身后更远的地方,逃逸而去。
而萧太后的身体,则在这一掌对拼之中,宛若灵凤魅影,抽身倒翻而去。
她一身凤袍招展如羽翼,虽然是向后倒飞出去,但也一下子攀升到近百米的高空,并在半空之中探手一抓,擒住了破空而来的一道金色剑光。
那是一把古色古香、形制尊贵雍容,剑身质地平滑如镜,宛若金晶,而剑柄纹路又细腻如石,自然若木纹的道门法剑。
这正是天门一脉,从朝阳天师手上代代相传的纯阳宝剑。
剑柄上,还系着后人重制的杏黄流苏剑穗,随风一甩,搭在萧太后的手腕上,从手腕的另一侧垂落下来。
她这一剑在手,身上的气度,又大有不同,凤袍一扬,卓立半空,左眼妖绿,右眼金黄,诡谲而瑰丽的容姿,似乎要使人模糊妖邪与正道的界限。
“也好,阵法用在别处,刚好叫我淋漓尽致的试一试这正邪合一的力量。”
高空中的气流,从此时的萧太后身边吹散过去的时候,好像都沾染了锋锐之气,在半空中划出咻咻的声响。
她俯瞰着数百米外大地上的方云汉,揉身提剑,俯冲下去,口中吐出昂扬叱咤的声音。
“就在这一场天火落尽之前,决定阵中的胜负。”
“哈哈哈,这才像话,你也用剑,那就先来论一论剑上高低!”
方云汉口中朗笑,左手负在身后,微微仰着脑袋,静等着萧太后俯冲到身前,纯阳法剑的剑尖,与他面门,相隔已不足三尺之际。
萧太后前方的光线,陡然一暗。
方云汉右手的一只袖子,破风而起,袖中金铁轻吟,从这极短暂的昏暗之中,绽放出来一道凛然不能直视的剑光。
这一剑,原有凌霜傲雪的气质,却又绽放出白虹贯日,彗星飞天,宛若烈日的光辉。
这绝对是一把堪称神兵的长剑,但奇特的是,之前方云汉赶到这里的时候,种种言语动作之间,根本看不出身上有哪里携带剑器。
所以,当这样的一剑,贯彻了他的真力,洞射出来的时候,那种大地惊雷、奇峰突出的感觉,就异常的真实。
大齐的武术之中,有一句话叫做“年刀月棍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
那个世界从前的武术家们,没有内功的门路,筋骨上的锻炼达到某种程度之后,很容易就停滞不前,往后几十年,甚至还会退步,他们无所事事,有的就会把自己的天赋用在其他地方。
便有人从这个谚语之中,琢磨出来一种特殊的藏剑技巧。
学成了这种技巧的人,哪怕惯用的宝剑并非软剑,也可以收在袖中,贴衣而藏,平时行走坐卧,四肢举动如常,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颇有些袖里乾坤的神妙韵味。
不过像凌霜剑这种神兵宝剑,本身就具备凡兵不能企及的特性,要想对这种神剑,施以藏剑之术,难度自然也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方云汉也是练虚之后,特意研究过一段时间,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不过,萧太后凤引长空,俯击三千水浪的纯阳法剑,看似简单的一个俯冲刺剑之中,也留着千万种变化的余裕,只是剑身一振,便恰到好处的转化出了半分弧形,跟凌霜剑的剑尖相触。
“剑名,凌霜。”
方云汉右手五指往下一压,虚虚握住了凌霜剑的剑柄,脚下的步伐,就从静立的姿态之中,宛如龙蛇幻变,一下暴起,腾空蜿蜒而出。
嗤拉!
空中横着闪过一条耀眼欲盲的光痕,说不清是火光,还是电光,但那却是纯粹的剑速、剑体对拼,制造出来的高温异象。
像是什么厚重的东西被斩开、点燃的声音,很快转变成了无法分辨次数的一长叠金鸣声。
两道剑光在这样的高速之中,还能够灵活自如,游刃有余的变向换招,交缠盘旋,而持剑的人影,都几乎裹在了剑光里,化在了风中。
他们腾空对斩,剑法之中阐释出来的种种招意,复杂的就好像一定要用语言、用图画来讲述,才能够说的明白。
对剑论法,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使人难以想象,原来看似简单的技击动作之中,居然可以包含如此繁多、极端的信息。
随着方云汉和萧太后的步伐挪移,瞬息百变,剑光扫动,平地之中,又被卷起了一阵风暴。
烟尘喧嚣,轰轰然剧烈卷动扩张,昏暗的风柱扩张到足足有数十米的直径,冲向云霄。
这个时候,天门阵上空的护层,已经完全被那些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的火球所覆盖。
一团团明亮炽热的火光,挤满了抬头可见的范围,似乎将整个天空都化作了一片炽白。
这一道昏暗的风柱冲击上去,天门阵的力量,等于是被内外夹攻。
风柱之中的萧太后,不敢怠慢,立刻变招。
昏暗的狂风之中,隐约能看到,先是金光一闪,继而爆裂的绿色光芒,如同巨斧劈斩出去。
这一股天妖邪气的轰击,直接把这风柱,拉扯出一个巨大的妖魔脸形,使得旋转的气流失常。
向上冲击过去的风柱,便随之瓦解。
两道身影坠落在地,各据一方。
不过方云汉手中的长剑,已经换成了那把古朴的纯阳法剑。
他抬起剑来,左手指甲一弹剑身,当啷作响,赞道:“三尺长剑本该无情,这把剑却内蕴一股无根无凭,又绵绵不绝的纯阳正气,好剑!”
“正合我的九阳剑道。”
“正气魔血,正魔双分。”
萧太后右手持剑,左手点着凌霜剑的护手处,双手一扭,这把剑就一分为二,落在左右手中,“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剑,你的这把剑,也更适合我来用。”
然而,她刚把双剑持定,斜指向两侧地面的时候,胸前的衣物,忽然破开一道口子,现出白皙如玉的一片肌肤,还有刻在这样的肌肤上,显得愈发触目惊心的焦黑伤痕。
这一剑,入剑寸许,差一点就破开了萧绰的心坎要穴。
她伤口迸裂开来,不觉有一个皱眉的动作,方云汉就在这个时候,轻叱一声以作提醒,一剑递出,身随剑动,剑光已经逼到她眉眼之间。
萧绰后仰避招,双剑齐舞。
天妖邪气和纯阳正气,在天门心法的调节之下,从她体内同时爆发出来,掩盖住了凌霜剑原本的光泽。
只见一金一绿,两道光华,如同两尾长蛇贴地而走,蛇能化龙,龙又化蛇,去而复返,贴身守护,或飞或扫。
须臾之间,萧太后就已经连退百步,接下那把纯阳法剑超过三百次刺击旋斩。
当!
心剑、魔剑,几乎不分先后的被挑上半空,萧太后的左手,更是从手掌根部到手肘的位置,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她左手五指,突然用力一握,竟然从这一道深刻的伤口之中,呼的迫发出一大片鲜血来。
这些血液在她体内的时候,看着还像是正常人血的鲜红色,但是一射出伤口,立刻化作妖绿色的光芒,更像是水晶丹丸一样,颗颗分明。
每一颗鲜血,都滚圆着,爆射出去,膨胀开来,化作千百个人头大小,破空无声,迅捷无影的“幻魅妖球”。
方云汉先把纯阳法剑往身后一甩,再甩动大臂,向前挥斩,剑做刀式。
长虹惊天的一刀,切和天空的弧度,划出近乎完美的半圆。
一刀之下,好像有重重叠叠的竖立刀影劈了过去,破尽了所有的幻魅妖球。
就在此时,萧太后的秀玉双手,一手发绿,一手泛金,妙造于毫厘之间,好像刺穿了连一滴水雾都无法容纳的间隙,插入了密密的刀影中。
她双手一收,便钳制住了方云汉立劈而下的纯阳法剑。
当!!!!
方云汉的应变,快得让人难以反应,左手呼的一下拍在剑柄上,震荡剑身,用这把纯阳法剑,当做一根琴弦,当做自己的躯体一部分,迸发出玄天统御龙虎雷音。
并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中,扭转剑柄,翻转剑刃。
可是萧绰的身体和她那十根手指,在这一刻简直柔韧的,比任何存在不存在的脊椎动物,还要优美的多。
她步子往后一划,身体向前一伏,仿佛是在拜谢的动作,又像落花凋零飘落于地,凤凰飞到萎靡之际,把那一对修长极美的羽翼,垂落下来。
纯阳法剑的剑尖,被她这一下压的触及地面。
玄天统御龙虎雷音,竟然一下子倾泻入地,使得他们两个脚下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崩裂开来。
“天门绝诣,妖乱天地!”
正邪合一,金绿二色的光芒,螺旋于萧太后的双臂之上,猛然扩散淡化。
这一片被方云汉的剑气雷音斩裂的大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裂缝急速的扩张,一块块硕大的土石,拔地而出,浮空而起。
这是一幅惊人至极的场面,萧太后再度施展出来的妖乱天地,覆盖面积大的惊人。
那些崩裂的土地,几乎像是一座座小岛,浮上了半空。
而在这一刻,方云汉的眼前更是出现了极度诡异的一幕,他跟萧太后之间的距离,本来只有一把剑那么长,也就是数尺而已。
可是当地面崩裂,一块块浮空起来的时候,他跟萧太后之间的距离,骤然拉长。
那个女人变得远了,在视野中的占比,也变得小了。
有浮空的巨石,一片片的闯入视野的边缘。
但他可以确定,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明显的移动,那这就是——空间的变化。
是空间被拉伸。
不。
当方云汉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他右边的一块巨石,升上半空的时候,直径大约有五米左右,却又骤然缩小成半人高下。
他就明白过来。
这一片空间不是拉伸,而是错乱了。
空间的力量,说起来神奇,那是一种应该存在,但是又很难感受到、捕捉到、观测到的东西。
所以即使有些绝代神功,修炼水火风雷之类的力量,已经做到可以摧山断岳,截断江河,也还是未能涉足空间上的变化。
但是在道家的理念之中,整个世界,最初都是由阴阳二气化合而来,万事万物,都可以用两极的概念来解释。
就算是空间,也不例外。
只要有至正之气,至邪之气,对冲搅拌,自然就能够直接影响到比空气更空,比光线更细,比心虚更虚的“宇空之力”。
直接用大天妖的元神碎片压榨出来的天妖邪气,或许不是至强,但当然可以称得上是至邪。
那么,萧太后自己修炼出来的纯阳正气,能够称得上是至正吗?
当年他们天门一脉的祖师——朝阳天师,同样是把正一纯阳功修炼到大成境界,却也远远没有修炼到至正的程度,否则的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天妖蛊惑,堕入邪道。
而萧绰,其实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评论过他们天门一脉的这位祖师爷了。
“正又不能至正,邪又不能至邪,既不能流芳百世,也不能遗臭万年,庸庸一生,一事无成,我这一生若止步于他的境界,那才叫一辈子都喂了狗了。”
而当年她困杀杨业的时候,还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她对杨老令公说。
“你们宋国的武人,在提到我大辽的时候,似乎总喜欢冠以邪道、蛮夷、外敌之类的名义。”
“可实际上,契丹人的首领,在唐太宗的时候,就出任松漠都督府的都督,并得以赐为李姓。”
“等到唐朝衰落,五代时,契丹迭剌部的首领耶律阿保机,乘乱统一各部,取代痕德堇可汗,镇压其他契丹贵族的叛乱,又征服奚、室韦、阻卜等,才建立了契丹国,作为我大辽的太祖皇帝。”
“他还收容河北战乱制造出来的流民,在草原上仿建城郭,安置百姓,壮大国体,整理文字史籍,延续至今。”
“无论是说承继盛唐之风,尚武风气,主动去开疆拓土,帝王雄心,我大辽所做的,又有哪一件不比宋国宋主更为出色,如何不能称正?”
固然在大宋百姓的心目中,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掀动战乱,侵夺国土,使边境地带,常年血色尽染,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绝代难寻的妖邪。
但是在她自己甚至在辽国朝廷上下,大多数人心中,她都无愧于英雌明主之称。
她这一股至正之气,不但是身心合一,言行合一,也是内外合一,俯仰无愧于天地鬼神,历代先祖,其心其行,澄如明镜。
简而言之,“就算我杀丈夫,凌迫长辈,操弄百官,修炼邪功,培养残毒死士,勾结他国邪道,祸乱四方,没事找事,不战也战,但我是个好人!”
“你说我是绝世的大恶人,我也是个绝世的大好人!”
这绝世的恶人善人,终于得到了完全符合自己心性需求的力量,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出自己的强欲。
空间在这片区域之中,如同玄妙的透镜,一块块的地面破裂升空,有的被空间放大,如同岛屿,有的被空间缩小,如同砂砾。
难以言喻的庞大势能,在这些扭曲的空间之中,错位流淌着。
一座座岛屿,飞速的向着方云汉轰击过来。
甚至这些庞然大物,在飞行的过程中,在体积和轨迹上,还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封锁所有的生路。
“至正至邪,至善至恶,真是极端的力量,极端的心态啊。”
纯阳法剑一抛,在微微扭曲的空间中,以错乱的轨迹,斜落在身前。
方云汉左手剑指点在心口,右手掌心向上,平摊出去。
他心口有一朵百合花似的白色火焰,那本来是九阳神功的极致、十阳境界的力量,当年被重阳祖师封印的一个境界。
十阳,其实分为多个层次,也有多种表现,有时候能展现属于这个境界的部分力量,不代表真的已经领略了这种层面的心意神志。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其他方面的方云汉,虽然可以展现白炎,可以借此触动虚空大劫,却没有办法让这股力量自如的释放出来。
这又是一个不能靠进度条推升,只有靠修炼者自行去参悟、攫取的关窍。
直到此刻。
“而我这个人,就非常简单呐!”
一座座“岛屿”,在空间的势位落差之下,自行的运动起来,飞速地对准了方云汉轰击下去。
震天的巨响中,整个阵法都像在颤抖。
一团团凝缩、撞击的巨量土石里,极致纯粹的光芒透出。
纯粹到仿佛容不下一点杂色的白光,照在萧绰眉心。
萧绰情不自禁的扬起眉角,异色瞳光华,闪烁盛放。
“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