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抬头的一刹那,一缕黑气在虚空里游走,随风而涨,一转眼之间便已经化作一片乌云遮蔽了天空。
只一刹那,整个火灵观转眼便已经暗了下来,天光掩尽。商归安看着这一幕,立即拉着童子师弟起身朝着观主的房间而去。
走路之间,黑暗已经缠绕了上来,他手上的灯光涌起,照亮一方,他的眼中看到观主的房间里在昏暗之下,有光芒透出。
他来到门口,敲响门。
“进来。”
观主的声音很平静。
商归安进入屋子里后,看到观主身边的那一盏灯上的火光明亮,将整个房间照的通明。
观主盘坐在那里,两手交叠的掌心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红玉葫芦,他知道这是观主获得的法器摄元葫芦。
“在房间里不要出去。”观主说道。
整个道观之中,除了观主的房间之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到处都是影影绰绰,黑暗之中,一只只无形的阴鬼在到处钻动,从瓦片的缝隙里钻出来,从窗户里钻进来。
它们钻过之处,瓦片、窗台上都似留下了腐蚀般的痕迹,这种痕迹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到,但是在一些修士的眼中,却像是蜗牛爬过了的地方一样,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
最后那无数的恶鬼,来到观主的房间前,它们藏在阴影里,攀附在墙根,躲在窗台后面,像是只等一声令下便冲进去。
商归安没有坐下,他站在那里,心已经提了起来,他手中灯盏上的火焰跳动着。
“徒儿,我们出心鬼的,弱点便是惧于拘魂摄魂类的法器,这一类法器往往是以镜、瓶、葫、幡、旗、盆的形态,遇到这些修士拿出这些法器时便要格外的小心。一门修行法,有弱点很正常,但这需要后来者不断自己思索,通过其他的方式,不断弥补自身缺陷,你我皆是后辈,即入旁门,承人遗泽,便需要努力将之发扬光大。”
“外面的黑暗之中,你应该亦能感觉到了一股摄魂的危险,正是我们心鬼的相克之法,为师自得了这摄元葫芦以来,便日夜思索,思之与心鬼合于一起,初步的祭炼成了一件新的法器,暂命名为摄心葫芦灯,正要试一试此器之妙。”
就在这时,无数恶鬼像是接到了一个号令一样,从门缝及瓦缝之中钻了进来,只一刹那,这灯火通明的房间便已经是一片晦暗,那些恶鬼像是散成一片乌云,最后凝结成的一个鬼怪的头,恐怖无比。
商归安不由得退了一步,将旁边的童子拉到身后,手中的灯笼抬起,灯笼里的心鬼火焰涌动,护住周身。
观主身边灯盏上的火焰猛地窜起,如一条红线一样的冲入了那一片恶鬼之中。
只见那一条火线钻入恶鬼群之中开始游走,像是一条纤细的火龙一样,在乌云里钻动着,那滚滚涌动的鬼云试图将火线吞没,然而那火线却总是能够寻着层叠的鬼云缝隙钻出来。
所过之后,那鬼云竟是像傍晚时分的晚霞一样,被火光点燃着,只是很快又会被吞没,火线曲折钻动,没过多久,那鬼云竟是出现了几层颜色,一层红色,一层黄白,一层灰,一层黑。
层叠的鬼云里,火线如火龙般的钻动,迅速的延展开了,火舌涌动,像是火焰齿轮一样,在那一片阴气之中的恶鬼竟是被点燃了一般,被粘着燃烧。
就在这时,那些恶鬼结成的阴云深处,一杆黑幡出现,黑幡上面涌出了黑光,黑光朝着心鬼摄去,如火线的心鬼在虚空一折,便朝着下方钻,却瞬间被黑光摄住了。
观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鬼,像是被黑网给网住了一样,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朝那黑幡卷去。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心中暗哼。
他手中的红玉葫芦同样的涌起红光,将那被摄住的心鬼火线罩入其中,心鬼瞬间融入红光之中,如鱼入水中。
火光又朝着那一片鬼云照去。
鬼云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意像是黑纸一样出现了无形的洞窟,先是变红随之泛白。
破开黑色鬼云后,便有一杆黑幡显现,黑幡上黑光涌动,与红光一碰,波纹涌生,竟是一时间之间相持不下。
火灵观上空的丘离心中一惊,尽管先前那些人死在火灵观之中,他已经在心中高看了火灵观,可是自己不得不亲自出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仍然是低估了火灵观。
这火灵观的观主,手中那葫芦里散发出来的火光,无惧于自己的摄魂鬼幡,甚至隐隐有破自己鬼幡的感觉。
然而他却又不敢全力的与这个火灵观主进行绞杀,他怕自己陷入太深,等无眼城之中的季夫子出现,自己会被缠住来不及逃走。
一时之间僵持不下时,王绅却是看向远处的无眼城,二十余里的虚空被他一眼看透,他看到在那城头站着一个没有眼睛的人。
正是季夫子,明明眼眶里没有眼珠子,却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这一刻,他心里明白,季夫子不仅是在看丘离,还是在看自己。
然而季夫子就站在城头,并没有出来。
而这一带,许多人都看着这一幕,看到火灵观被鬼云所吞没。
周围的山林之中,出现了一些人,他们用黑布罩头,只露出眼睛,朝着火灵观逼进。
丘离组建的匪团,在丘离僵持不下之后开始出手了。
所有人都知道,本地的两大有名的修行道场之一的火灵观要灭了。
只是,这个时候,远处有马蹄声起,如踏在人们的心头。
一匹通体黑色的马,马眼泛着红光,它驮着一个人奔行于山路之间如覆平地。
“铮!”一道剑光乍起,原本已经要没入山后的晚霞,在这一刻像是被剑吟唤醒,凝聚于剑光里。
这一剑的光辉一闪便已经划过十余里的虚空。
丘离提着一颗心防备着无眼城中的季明诚,但是季夫子始终没有出现,他心中便明白,可能那个王绅对于季明诚有着很大的威胁。
所以他召唤自己的匪团出手,准备速战速决,这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抹光辉从远处而来。
一股致命的危险感瞬间涌起,他连忙转头,一抹晚霞般的光辉映入眼中。
这便是他看到的这世界最后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看到笼罩着火灵观的鬼云,被一抹剑光破开,剑光在鬼云之中一折,猛的汹涌,然后就看血光冲天而起,一个人竟是直接被从中剖开。
看着这一幕的人,一个个心惊胆战,那些围着火灵观的人,顿时作鸟兽散,慌乱的朝着山林之中逃去。
楼近辰并没有去追杀他们,不是心软,而是觉得这些人如果都死在这里,那到时尸体又谁来埋呢,血谁来冲洗呢,他仍然记得自己在那山中杀了不少人之后,最后掩埋那些尸体时的心情。
挥剑时痛快,掩埋尸体之时,却让他感到厌烦。
楼近辰拄剑而立于屋顶,看向那火灵观后面的那一座山上。
王绅站在那里,藏于衣袖之中的手紧紧的捏着那一柄明玉剑。
羽化道,第三境日游可以驱物,所以羽化道在第三境之中是极强的存在,其他的流派很难做到,即使是勉强可以做到,也没有羽化道这般的鲜明。
比如炼气道的第三境,即使是可以法念至刚,可以法念凝而不散,可以折纸剑传讯,即使是他手中的剑也祭炼的有了感应,但是却无法做到驱役自己手中剑而化做飞剑。
勉强做到,也无法做至像羽化道这样的得心应手。
王绅看到楼近辰的出现,心中震惊,却又有一股喜意。
原本以为难以再见到楼近辰,他回来之后寻找过楼近辰,却是发现楼近辰已经离开数年了,这让他心中一口气无处可出,如今找到火灵观,虽非刻意,但能够顺手将之覆灭,想着楼近辰将来回来看到这一地瓦砾,心情便不由自主的舒爽起来。
可就这关键之时,楼近辰居然回来了!
这种又惊又喜的感觉,让他呼吸竟是都有了一点急促。
“双集镇王绅?”楼近辰剑未归鞘,双眼蒙着薄纱,看向那山顶,冷冷的问道。
这时,火灵观之中,观主房间里的商归安听到了楼近辰的声音,原本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那虚空里的一杆黑幡,怎么就突然失去控制的掉了下来。
在听到楼近辰的话之后,商归安的心中涌起了喜悦感。
“大师兄回来了!”商归安喊出声来,便朝着外面跑去。
观主看到商归安跑出去,身后跟着跑去的小徒弟,心中想要说一声‘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稳重些’,却终是没有出口,想盘坐好,等着楼近辰进来,却又觉得心躁,便也没有静坐了,而是拢着手朝外走去,他能够感受到刚刚那一刹那暴发出的强烈剑意。
楼近辰初次入火灵观见他的那一幕,到几年前离观时的情形,快速的在他的心中清晰起来,那一桩桩的事,他发现,楼近辰的存在其实早就融入了火灵观三个字之中。
商归安出来之时,看到站在火灵观屋顶上的楼近辰,他双腿微分,背脊挺拔,只是头发更加的长了,也似更乱了一些,但是大师兄往那里一站,就让他感到无比的心安。
他像是一座山峰一样,能够镇压和抵挡袭来的寒风。
“大师兄。”商归安喊着,楼近辰回头朝他看来,嘴角露出笑,笑容清爽,商归安却心中一突,因为他看到楼近辰的眼上蒙着的薄纱。
而紧接着的一幕则是让他惊呼起来。
因为从他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远方的山顶一抹白玉流光升起,只瞬息之间,便已经到了火灵观的上空。
而此时楼近辰还正在回头朝他笑,流光落下,他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