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一片静默,好半晌没人说话,气氛僵冷得像是要凝固一样,唯一的声音便只有在床榻上失去了知觉但偶尔还会发出几声痛苦声音的沈石,看着那扭曲的脸庞还有诡异的黑色血肉,都不难想象得到此刻在他身上正经受着何等苦痛的折磨。
过了一会,沈石的声音忽然有些低落下去,云霓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床边看了看,又翻开沈石的一只眼睛,随后转过身来,沉声道:“他快要支撑不住了,最多一盏茶工夫,到底用不用那七品灵丹,最好立刻就有决断。”
其他三人都是一惊,随即脸色各异,却一时间仍是没人开口,显然这一枚正阳云龙丹实在是太过珍罕,哪怕以这几位位于人族顶峰的元丹境真人也不能等闲视之。到了最后,所有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怀远真人身上。
怀远真人面上也有犹豫之色,过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正阳云龙丹如此珍贵,哪怕是我也不便专断,你们几个有何看法,也可以说说。”
云霓首先摇了摇头,道:“我是炼丹之人,又亲手对此子施救,如今叫我去断其生死,我做不到,你们且说吧,别算上我。”
怀远真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转向孙明阳,孙明阳沉默片刻,却是对蒲老头道:“老蒲,我们平日里关系一般,接下来这些话可能又要得罪了你,但就算这样,我也要说。”
蒲老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面色有些萧索,却并无动怒之色,只是站在一旁默然无语。孙明阳转身对怀远真人道:“师兄,我以为不救为好。正阳云龙丹太过珍贵,放言天下,很可能就连四正名门中都仅有此一枚七品仙丹。如此绝世珍罕之灵药,用在这样一名道行普通的弟子身上,我觉得不值得。更何况,沈石此前还留书出门,声明不再是我凌霄弟子,如何还能再用这枚灵丹?”
怀远真人的脸色看起来又凝重了几分,缓缓点头,随后目光看向蒲老头,过了片刻后轻声道:“师弟,你可有话要说么?”
蒲老头脸色难看,欲言又止,如此几次三番后,终于是长叹一声,道:“我和石头他终究是师徒一场,若是、若是……罢了。”他苦笑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行礼,白首低垂,声音低沉,道,“无论如何,我是想救石头的,今日便只当我……求求三位了,你们……行行好,救石头一命!不管成与不成,回山之后,我只把我这么多年来攒的所有灵材法器,都捐给宗门里,虽不能与七品灵丹相抵,总也能弥补一二。剩下的,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总之老夫这一把老骨头,也始终是要为我凌霄宗一门卖命就是了。”
说完,他神情肃然,低头躬身,再不言语,好一会都是一动不动。
其余三人都是脸上变色,云霓面有不忍之色,孙明阳看起来还算镇定,但最后也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三人中最后的怀远真人此刻显然还是轮到了他最后做出决断。
他双目微闭,在这片肃然僵冷而紧张的气氛里,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望向云霓。
云霓饶是修行多年,此刻也不禁心头微跳,轻声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怀远真人道:“救他。”
屋子中再度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过了片刻之后,云霓低声应了一句,道:
“好。”
……
凌霄宗四大真人降临许家大宅,然后在那个神秘的屋子中呆了整整一天一夜,竟然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在屋外等候的一众人,除了许家几个家主外,包括杜铁剑、王亘、甘文晴等第二代杰出弟子几乎也都在这里,一个个面色肃然,眼中有焦急之色,但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扰屋中人。
当日深夜,那屋顶忽有怪声,犹如龙吟又似雷鸣,连绵不绝;须臾又生异光,灿若朝霞熠熠生辉。霞光瑞气如重宝出事,令人眼花缭乱,然而种种幻象,在一刻钟后便忽然如潮水退潮,转眼尽数幻灭。
莫非,是那屋中哪一位大真人施展了什么逆天的神通道法?
屋外人不得而知,乃有诸多猜想,夜过天明,拂晓时分,那房门忽然打开,孙明阳、云霓与蒲司懿三人次第走出,面上都有凝重之色,其中云霓更隐隐有些疲倦之态,这对于她这样一位道行极高的元丹境真人来说,实在是极少见的。
周围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瞬间一拥而上,纷纷见礼,心急的如苦等了一夜的许雪影甚至已经亟不可待地询问沈石的伤势,但这些事都被这三位长老全部拦下,他们喝令众人退下,一言不发地在这屋门前或站或立,隐隐有把门之态。
众人一时怔住,不敢多言,却又对那屋中发生了何事,更是好奇万分。
而在屋子之中,此刻便只剩下了怀远真人与沈石二人。
一宿过去,沈石虽然还是躺在床榻之上,但整个人看去竟似焕然一新,体外血肉中那股黑气竟是不翼而飞,肌肤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更有甚者,他的肌肤看起来莹白如玉,隐隐有温润光泽,甚至比原先中毒前还要更胜许多。
而他此刻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虽然脸色看起来仍然还有些苍白,但那股痛苦扭曲早已不翼而飞。不过唯一有些怪异的是他的双眼瞳孔,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但仔细看得话,便会发现他双瞳之中深处,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深邃黑色,若是凝视久了,便会有一种无穷无尽黑色天穹的错觉,又似一片无尽黑海无边无际,似乎原本缠绕在沈石周身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那股诡异毒素,竟然全部都缩到了他的眼瞳之中一样。
怀远真人此刻也在凝视着沈石的双瞳,但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沉默了一会后,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地道:
“刚才我对你说得,为了救你我们所付出的代价,你都明白了么?”
“是。”沈石低声道。
怀远真人盯着他,又道:“此事各有争执,最后是我独断,可是纵然我是掌教真人,他们几人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我在此事上也是负担不小,你可知道?”
“是……”
“好吧。”怀远真人略带疲倦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告诉我你想对我说的话,希望别让我觉得这些事都不值得。”
片刻静默后,这间屋子里想起了低低的话语声,有些低沉有些模糊,似乎只有靠近的人才能听清,幽幽地回荡在这做屋子里。
有些许的凉意,缓缓散发出来,就像是夜深人静时,忽然有鬼睁开眼眸,冷冷扫过这片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