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潇取出自己的天玄宝镜，一边阅览，一边寻思：那小子进去后，到底会用什么名字？总不能傻乎乎用本名吧？他又不是玄星。

看到“金鳌”发出一篇新的功法，并定价后，周潇心中一动。

虽然天玄道台禁止查找修士身份。

但几百年相处论道，一些熟悉的代号总会被人猜出身份。

比如金鳌，这个代号发布的功法和修行心得，多是星辰道法、推演数算。久而久之，大家都清楚这是天乙宗主天枢子的代号，且是历代天枢子代代传承的。

再比如周潇师尊恒元真人，他是天玄道台第一批使用者，代号早就被人揭穿不知多少年，索性直接真身上阵。

找到天枢子，周潇再去检查剩下四人。

傅玄星坐在边上啃包子：“师伯好像是有推荐权，但他为什么给伏六哥？伏六哥出自延龙，在道台那边很受抵触吧？十年一度的审核，会不会被踢？”

“你师伯自有他的打算。再说，衡华那小子未来肯定要去道台，无非是先一步罢了。十年内，足够他混出成绩，不被踢出来了。”

少年吃完包子，想了想：“师伯这样做，是防止玉圣阁收徒？”

周潇：“或许。”

天枢子经过亲身接触，已经看明白：伏衡华对自己的修行体系有一套独特认知。怎么可能轻易加入其他门派？他自创仙诀不逊色各大门派的仙诀，所欠缺的不过是自身境界、阅历不足，无法把后面功法推演。

如果伏衡华真去世外仙门拜师，也不是为各门派的根本心法，而是借助各门派藏书阁，为他自己推演功法。

既如此，那我索性把“天玄道台”给他，让他借助和各路同道交流的机会，增长自身见识，继续创出他的功法。

不能拉入我们太玄道脉，那就让他同样入不了玉圣、紫皇二阁。

进不去那样的门派，加上玄微派跟伏家的关系，他自然会倾向太玄道脉。

这是一笔投资，且天枢子有把握，这笔投资对太玄道脉肯定有好处。

周潇不断翻阅浏览，最终找到伏衡华使用的代号。

菩提？

这名字有什么用意？

他哪知，伏衡华原本打算代号“老君”，但思来想去，还是否了。

从如来、玉皇、菩提、悟空之间思考，才选择了“菩提”这个代号。

精通仙魔妖邪各道，还是包罗三教九流的菩提老祖更合适。

眼下，伏衡华正在研究十篇免费资料的最后一篇——《天地珍珑法》。

这是棋仙入门篇，是一位精通坐隐的棋仙所留，笔名代号“日入玄京”。

伏衡华看到那熟悉的论述，立刻猜出这笔名后的人是谁。

“四景前辈倒是有趣，他总不能打算在这里挑选棋仙传人吧？”

想了想，伏衡华在评论区写下自己对棋仙的理解和认知。

“棋法天地，博览万象。不在于气，而在于神。”

一下笔，衡华才思泉涌，把自己几十年对“棋仙”的吐槽统统写出。

洋洋洒洒数千字，总结起来，大意只有一个：

学着金丹大道，让棋仙凝练金丹，九转成仙，那都是狗屁！

什么“九窍玲珑金丹”“玉相星宿金丹”，真正的棋仙就不应该修这个！

棋仙最本质的，是精神。

这话在四景楼，伏衡华是万万不敢开口的。

真以为段四景不敢打人吗？

还是认为棋花谷的棋师好欺负？

把他们惹火，伏衡华还打算离开四景山渡？

但现在，在天玄道台上，伏衡华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写了之后，衡华打算退出。

他不认为四景老人会立刻回复。

却不料，他刚写完，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出现：

“那你以为如何？”

竟然真在？

伏衡华一怔，随后写道：

“棋仙，以气为辅，以神为本，以慧为根。”

凡人下棋尚且需要体力，一场对弈下来，可能需要数个时辰。体虚的人，精神不济，自然撑不下去。明明可以赢的局，也会输掉。

棋仙以棋局操控天地，同样需要法力和体魄来运转天地灵机。

但这不意味着，棋仙应该把修炼金丹为根本。

下棋的人，你可以去锻炼身体，增强体魄，延续每一场对战的时间。

但对棋谱，对棋艺的钻研才是更重要的。

“狂妄之辈！”

四景楼内，老者怒骂了一句。

“以气为辅？你说得简单。不以金丹长生之术做铺垫，没有寿命，你修炼哪门子仙道？”

忍着怒火，他对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评论者回复：“以气为辅，神为根本。五百年前也有一位棋修提及。”

没等他写完，伏衡华那边直接打断：“吕王师重神而不修气，如朽木无根无水，不堪为论。”

好啊，你连吕王师这位曾经的棋道大家都瞧不起？

段四景冷笑着，又写下一个名字：“你看葛欣平如何？”

“葛半仙棋术无双，慧根深重。然不通棋仙对战之术，被群魔所害。修内不修外，当引以为鉴。”

葛欣平是葛留的叔父，伏衡华小时候看棋谱，就是看他的棋谱。

“王子墨如何？”

“金丹为根，棋道为术，不配称棋修。这是通晓棋术的炼气士，而非以棋入仙之人。”

接着，段四景又提及几个赫赫有名的古早棋修，都被伏衡华一一批驳。

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

就在衡华以为，四景老人离开后，那边传来一行字。

“劫仙段四景如何？”

衡华陷入沉思，考虑许久才缓缓写道：“以艺入道，天赋过人。然非棋道正宗，堪为旁门一祖。”

……

四景山渡，雷霆划过天空。

众弟子纷纷抬头。天雷劫不是过去了吗？

段四景再好的修养，被人将自己一辈子的棋仙修行，驳斥得一文不值，贬斥为旁门，依旧动了震怒。

“别让老夫查到，不然你死定了！”

老者拍碎玉炉，等冷静下来，观看伏衡华书写的字体。

“看此人笔迹，想来是一位男子？”

伏衡华的字迹华丽潇洒，如行云流水，龙章凤纹。

“由字观人，他应该性格张扬，风华正茂，正是意气最盛的时期？”

修士年岁千百计算，无法从性格判断一个人的年纪。

有千年老怪物，依旧保持赤子心性。有一百岁的修士，却如垂垂老者，心若朽木。

段四景试着推算，却被东莱金榜阻拦。

这时，又有一行娟秀文雅的瘦长字体加入讨论。

“在你眼中，什么才是棋仙正道？”

段四景火气歇下：

“还有人看我的棋书？”

为什么段四景能立刻回复？

因为他有一道神识，时刻注意自己挂出去的各种资料。

对棋仙有兴趣的人太少了。

虽然贵为劫仙，但以金丹、元婴为主修的修士，根本瞧不上他这些。

别的劫仙发出一篇文章，拥趸众多，立刻上百条评论出现。

可他呢？

他发出去的资料加起来，可能比不上别人一本功法下面的求教评论。

他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悟道修行的啊。

而愿意点开他这些琴谱棋书的人，一般喜好清静。除却一些疑难问题外，很少有留言。

若非他矜持身份，真想拉着那些人喊，让他们尽可能多写点留言，好给自己增加人气。

……

看到那行娟秀字体，伏衡华会心一笑：“棋道，法天地万象，通鬼神之机。以道为源，金丹元婴皆是外物。”

大段大段话后面，伏衡华又拿四景楼一脉的棋仙作例子。

他对段四景创造的“珍珑筑基法”十分赞赏。认为棋仙入门可以这样修炼，但对棋仙凝练金丹，却十分不屑。

大道金丹，那是丹道的修行。棋道，何须炼金丹？

“吐纳炼气，可也。以珍珑筑基，可也。炼大道金丹，否也。棋仙不修金丹，不参元婴，亦有五等上境。

“一曰，元智，类比金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以智慧入道成仙，堪舆天地之妙。

“二曰，通幽，类比元婴。或战或否，意在通幽。如通晓鬼神之机，以一心应对万变。纵有元婴修士为敌，亦能以棋盘演化天地万道退敌。”

段四景恍然。

“此人是把棋仙独立出来，仿照剑仙凝练剑胎的方式，让我们不练金丹，而是弄一个本命棋盘？”

剑仙可以一剑出去，千里外杀敌。

棋仙也能通过棋盘操控命运，决定千里外的敌人生死。

“三曰，玄微，类比天寿。天地万物体察入微，知万物之理而破之。”

段四景闭上眼，默默体悟冥思。

等他再度睁开眼，脑后转动四色宝轮。

有一色光升起，棋盘孕育，复显出一尊道人。

“贫道坐隐山人。”

他手托棋盘，含笑坐在段四景对面。

此人是段四景斩出的棋仙化身。

不修金丹，只以棋仙之法重修。

段四景继续和伏衡华交流。

在伏衡华写出“至虚”“天命”两个境界时，段四景回应道：“五大境界对应金丹九转之五等。在此之前，棋仙如何修炼。我等何不效法仙家九重，定下棋仙九品？”

于是，二人从最初境界开始商讨。第三个字迹时不时插一嘴，提及一些古籍上的论述。

在棋道讨论中，段四景从此狂妄之人评论里，察觉许多和自己相似的理念，顿觉自己遇到知己。

至于那个女孩，段四景看来：棋术理论虽远没有这狂妄反骨之辈厉害，但引经据典，博览各家，也是通慧明智之人。

在自己和这狂徒屡次争吵时，她都会出面圆场，给二人台阶下。

就这样，三人讨论出一个棋仙专属的境界划定。

天命。天道莫测，唯我布命。到了这一重境界，棋仙与天道相合，料敌知先，和羽仙媲美。

这是段四景的目标，也是伏瑶轸预见未来中，魔帝衡华的棋道境界。我即为天，我落下的棋子便是天命。

至虚，至虚善应，逢凶化吉。借天道之势百战百胜，与真灵境媲美。

接下来是玄微、通幽、元智、奇意、逐力、乘势、御守。

下面四境从四景楼棋仙法门拆出。

求胜先思败，问攻先练守。

当防守练好了，再借天地之势成就一张本命珍珑局，这便是乘势。借天地悟出自己的妙手一招。

类比琴仙的灵谱、灵画师的灵图，织仙的云锦织物。

妙手越多，布置的珍珑局越巧妙，战斗手段越丰富。

接着修炼力之正、奇之巧，将一切技巧融会贯通，形成属于自己的棋仙风格，这便是元智。

融汇一切，返璞归真。

坐隐山人从头开始修炼，前四境一步成就，达到元智境。随后一步通幽，达到通晓鬼神的境界。

“上面三境尚看不到，但可以确认，真实存在。”

坐隐山人一言出，天地有感，东莱金榜震动，四景楼外出现万道虹光。

天央，高悬金榜的玉台处。诸位仙家眼睁睁看着，在剑仙榜单一侧，又添加了一个棋仙榜。

“棋仙独立了？”

诸修有感仙道气运变化，四景楼气运越来越盛，仿佛展翅的凤鸟在天翱翔。

可惜的是，眼下除却段四景一人名讳列于其上外。竟再无一个正经的棋仙修士出现在弈仙榜上。

段四景有感，立刻追问伏衡华和第三人：“你俩不是棋修？快借这个机会修炼入道啊。”

伏衡华得知东莱金榜又颁布一个榜单，顿时傻眼。

当段四景询问，鼓励他入道时，他支支吾吾起来。

只回了一句：“狂浪之言，误打误撞。告辞！”

站在棋仙体系之外，他能指手画脚说一说。当段四景真正开辟棋仙一脉时，他那点墨水哪敢班门弄斧？

而且，他正是自己所言那种，金丹为本，棋术为辅的王子墨之流。

他退出后，另一个人也退走了。

女孩隔空对伏衡华传了一句讯：“‘王子墨’道友，赠你云丹百枚，好好修炼你的仙道吧。”

发完消息，她退出镜子，练功去了。

段四景看着二人离开，心里跑过千军万马：敢情你俩拉我掰扯半天，真正的棋修就我一个？

但这二人到底对自己帮助很大。加上自己不缺云丹，索性大手一挥，每人打上一大笔云丹。

趁棋仙一脉创立之际，段四景接连将棋谱棋书挂出来。

免费，不求赚云丹，只求有人看。

而伏衡华则借助这几笔平白无故得到的云丹，疯狂在道台寻找造化、长生一类的功法，为自己推演玄胎之境。

仅这一晚上收获，抵得上伏衡华独自研究一年。

☆☆☆

补录：

段四景成劫仙，生桀骜之心，自诩琴棋书画之宗，天下莫出其右。

一日，入水览景，至乌鹭山见二仙对弈。

驻足入夜，二仙毕，收棋。

艺祖兴起，欲行弈枰。

男仙见艺祖，持袖捂面，恶之，随风疾走。

女仙淬道：“旁门之祖，何以知棋之正？”乘月色而隐。

艺祖色变，久久不语。

立方圆前悟道，九天九夜，遂创棋仙正宗。

再观乌鹭。棋盘东行五十步，有菩提一株。棋盘西行五十步，有月桂一颗。

艺祖恍然大悟，行师礼：“此为乌鹭二仙也。”

——《世说广记》

※※※

艺祖段四景初成劫仙，一日入棋盘山，见山势如棋，顿悟棋仙之妙，借九重仙道列九品棋仙①。

——《东棋经》

※※※

天祖钻研坐隐之术，曾与艺仙段四景合修四艺仙道，传仙道正宗。

（注：此说法与当世棋仙正统论述起源迥异，不被视作正论）

——《伏家本纪·伏衡华传》

注释：

①围棋九品化用自《镜花缘》，原文为“邯郸淳《艺经》：‘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