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边痛恨官家不顾念旧情——就算你派宋煜过来驰援，随便封个什么不行？
为什么偏偏是楚州卫上将军？
这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另外他也痛恨齐珏无能——你他妈是头猪吗？
深更半夜带着五千人去偷营，中了埋伏不说，还他娘的全军覆没？
就算是五千头猪，都不至于这么惨吧？
他更加痛恨北齐朝廷！
你们这是疯了吗？
竟然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逼迫赵国发兵攻打西辽？
赵国真有那个兵力，肯定用来解救楚州城啊！
如果你们真要打过来，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十万大军下江南，彻底把赵国给灭了，这样我也就可以安心的投降你们。
现在这样，无疑是被架在火上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他找来幕僚各种商议，最终，这群一根绳上的蚂蚱，给他出了一个阴损恶毒的主意——
“边境线上有紧急军情！”
“虽然齐珏打过来，并攻占了楚州城，但咱这里，有更加紧急的军情！”
“我们分身乏术之下，只能先顾着一边，果不其然，这边出现大量北齐士兵，试图通过偷偷越境，然后集结的方式，攻打我赵国！”
“被我们发现之后，通过急行军方式，成功阻止了北齐这场阴谋！”
“斩首四千五百余！”
这就是王森的对策，也是他写给苏朝云的密报里面的内容！
至于四千五百余人头从哪来？
当然是杀良冒功啦！
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这些年他们没少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只是之前规模都比较小，一般来说，每年有三十五颗脑袋，不仅足够交差，还能让他满意的几个心腹往上升一升。
这次是没办法，齐珏攻占楚州城，在那边奸淫掠夺，已经弄得天怒人怨。
若不能有一桩更大功劳来抵消，就不是他王森一个人丢官丢爵掉脑袋的问题，而是他这一系……都要被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别想好！
所以哪怕丧尽天良，也一定要把人头给凑足了。
于是就在楚州城已经恢复勃勃生机，无数百姓热火朝天重建家园；宋煜带着几百个人弄回来三万多匹马；苏朝云也已经率领大军过来坐镇这当口——
王森亲率部众，在赵国的边境线上……四处砍头！
一个个小村落被他们横扫而过，妇女儿童杀完之后就地掩埋，只要成年男人的头颅。
所经之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个村镇被他们尽数屠戮！
这些头颅一看就不像齐人要如何解释？
这就更简单了！
“曾经的那些失地之上，生活着大量汉人子弟，多年过去，他们早就忘记了祖宗投靠了齐人，加入齐军，偷偷越境潜入过来！”
“而且因为长相，还很难被我们察觉到！”
你看，完美！
如果将来有人问起那些被屠戮的村子……这个简直用膝盖都能回答出来——
“当然是这群汉人齐军越境时候干的坏事啊！他们烧杀抢掠，跟齐珏那狗贼在楚州城干的事情一模一样！”
这个计划除了灭绝人性丧尽天良之外，其他一切近乎完美。
拥有非常完整的逻辑闭环。
就算苏朝云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确确实实，立下大功了呀！
难道只许你宋煜八百对五千，立下赫赫战功，就不许我王森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再创辉煌？
没那道理是吧？
所以在写完封密报之后，王森整个人都变得踏实起来。
每天都要看看那些被石灰腌过的脑袋，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就很得意。
这可都是军功啊！
甚至对左右说，有楚相公在朝中帮忙，加上这四千多颗头颅，说不定咱也能封个侯爷！
……
……
苏朝云在看过这封密报之后，看见那上面触目惊心的“四千五”这个数字，整个人当场炸裂！
“畜生！”
“将你凌迟一千遍都难解心头之恨！”
活了五十多年，眉眼通透的老太监能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自古就有一些禽兽不如的将领喜欢杀良冒功。
有赵一朝，无论是已经亡了的北赵，还是如今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赵国，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
为啥非要这么干？
轻松啊！
杀个把人就能升官，试问有多少人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朝廷为什么不查？
怎么查？
整个边军从上到下铁板一块！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不是，也都会被边缘化。
有朝廷钦差过去，一句真话都听不到！
想要自己查？
你查一下试试？！
保不齐就会吃饭噎死，掉到水里淹死，落到悬崖下面摔死，不小心被马撞死……
但他万万没想到，王森这次竟然丧尽天良到如此地步！
那是四千五百个无辜百姓吗？
那是四千五百个家庭！
能用的人头几乎只有成年男性，那他们的家人呢？
老弱妇孺呢？
原本心情极好的苏朝云，在看到这份密报之后，差点被生生气死。
良久。
他才缓缓道：“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到极致……齐珏攻占楚州城坏事做绝，都没你杀的人多！王森啊王森，咱家要灭你满门！”
夷三族这种事儿是别想了，但因为被封贵族，早已单独分出一支的王森，满门上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不是迁怒，这叫赎罪！
调息良久，老头拿出纸笔，给王森回了封信。
先是斥责他不应该丝毫不顾楚州城，有失名将水准。
然后温言勉励，表示虽然你们有过，但斩首近五千，也是有大功于社稷！
最后提出质疑，说打算带几个随从，亲自过去验证一番，免得将来报到朝廷之后，出现什么问题还得跟着担责。
一封信，入情入理，逻辑丝丝入扣。
让人把信送走之后，老头将那封“表功”密报仔仔细细叠好，收起来。
这才出门，让人把他的回信交给那边的信使。
随后朝着黄腾和赵风清的房间走过去。
他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最近整日嚷嚷着要北上寻找大哥、主人。
“黄腾是个好孩子啊！”老头心里想着，“一身勇武，竟强悍霸气到如此地步，放到战场之上，假以时日，绝对是一员无敌于天下的猛将！”
……
……
王森这边在收到回信之后，顿时开怀大笑。
“哈哈哈，怎么说？兄弟们，怎么说？！！！”
“看见没？老太监妥协了！”
“这封信价值千金，今晚杀牛宰羊，弟兄们一起庆祝，痛饮到天明！”
“这次的军功，足够你们这些军官每人升一级！”
“所有的战士，也都将得到重重赏赐！”
“哈哈哈哈哈！”
整个军营里面，顿时充满快活的空气。
他们原本仓促逃走，哪有什么牛和羊？
都是在“收集人头”过程中顺手牵回来的！
随着王森一声令下，军营里面顿时热闹起来，伙房里面的伙头兵干得热火朝天。
与此同时，也是在这座大营里面，一名校尉的营帐当中，十几个人聚在一起，皆面色凝重。
“弟兄们，我们这次已经处在生死边缘了！”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校尉一脸沉重地看着众人，“过去他们杀良冒功，咱兄弟管不了，最多只能做到不参与，但这次他们竟丧尽天良的屠戮大量村镇，杀死一两万人……这已经不是要掉脑袋的问题，死了都得下十八层地狱！同样也会连累到我们！”
“大哥，你说怎么办吧，要不召集弟兄们，干脆跑了算了！”有人说道。
“不行，一旦跑了，咱们就是逃兵了！听说王森那畜生已经写了表功密报，让人送给楚州那位苏总管，万一那边捏着鼻子认了这次军功，想要大事化小把事情给压下去，咱们怎么办？”一名四十出头的军官沉声道。
“那怎么办？不跑的话，难道就跟这群畜生、恶魔为伍？你听听他们在做什么？在杀牛宰羊庆祝！”有人咬牙切齿。
三十出头的青年校尉说道：“跑肯定是不行的，打的话，咱们人也太少，最多只能聚起来几百个兄弟，但这样与他们同流合污，更是不行！我打算派人去城中，联络那位苏总管！”
众人一起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
有人说道：“大哥，如今这军营上下都把持在那畜生手里，咱们若是派人出去，会被发现……”
又有人皱眉道：“万一那位苏总管和这畜生是一伙的呢？”
青年摇头：“你们不懂，这位苏总管不会和他一伙的，苏总管是煜公子背后的人！煜公子在楚州城做了什么，又杀去北齐做了什么，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众人顿时一脸感慨。
“咱们命不好，要是成为禁军，跟在煜公子身边，多风光啊！既能痛快杀敌，又能获得真正的军功！”
“嗐，禁军就别想了，咱的出身太低，根本进不去……”
“煜公子确实是我心目中最佩服的人，说他是天神下凡我都信！”
青年道：“好了，先不要说那些了，挑几个机灵点的兄弟，想办法溜出去，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
傍晚。
残阳如血。
红霞映照半边天。
正在开怀痛饮的王森一群人，突然间得到报告——
“报，上将军，外面来了三个人，为首的一个老头好像是太监，自称姓苏，要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