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此田良伟与卢潇的这番感叹。
一时间令车内的氛围有些沉重。
徐云上辈子写小说的时候，也曾经和读者们提及过这些事。
当时在章节里，他还列出过一份回国前意外死亡的海外科学家的名单。
后来有个评论，令他感触颇深：
【字字皆血】。
是啊……
那一个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名字，背后都残酷的沾染上了鲜血。
何其可叹……
不过很快。
卢潇便主动把话题给转移开了。
只见他笑着看了眼徐云，看似随意的开口道：
“徐博士，你能和我介绍介绍你们公司现在的具体情况吗？”
徐云闻言，顿时心中一凛。
来了。
虽然在科院的牵线下，卢潇顺利成为了三份‘补偿’之一。
但作为一名业内顶尖的研究人才。
卢潇显然不可能为了回国，就这样把自己完全绑在华盾生科这家看起来非常稚嫩的公司上。
想要让他能够没有顾虑便选择ALLIN的对象，至少也要BAT那个级别才行。
所以在之前的联系过程中，卢潇和科院曾经做过一个约定：
他只会无条件为华盾生科工作一年，过后有权自主选择是否继续履行合约。
实际上。
作为一个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活体人类。
卢潇那个所谓的‘工作一年’，涵盖的弹性范围也很大。
比如摸鱼一年是履约。
认真工作也是履约。
通宵加班还是履约。
不同的心态，效率和成果截然是两个档次。
因此此时的这番交谈，便是某种意义上的……
面试。
不是徐云面试卢潇，而是卢潇面试徐云。
在卢潇开口后。
陈云霁和田良伟的表情看上去依旧正常如初，但二人的眼中却同时露出了一抹关注。
卢潇是生物智能的知名专家，在立体显示技术、场景建模技术这块的能力业内闻名。
说他是业内的全球第一可能有些夸大，但华人第一绝对当之无愧。
否则他也不会一直担心自己回不来了。
所以虽然陈云霁此行确实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师兄接风，但如果卢潇真的只在华盾生科摸鱼一年……
那么然陈云霁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而另一边。
徐云虽然心中对卢潇的问题极其重视，但脸色依旧显得非常轻松，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从顾群青身上学到的本领之一：
“行，既然卢博士有兴趣，我也就介绍介绍我们公司的近况。”
“目前我们公司只进行了一轮非正式融资……可以看做天使轮吧，股权架构分成我个人、科大新创基金、科大生命医学学院、科大物理学院四部分。”
“此外还有一小部分期权池用于分红，短期内应该不会进行后续融资了。”
“如今公司旗下拥有一座第五代吡虫啉产品的生产工厂，一共十二条生产线，算上工厂的管理人员，生产这块的员工大概五十多人。”
“至于公司本部……文职也就是人事、财务、公关、运营、网安、客服这些部门加起来在一百一十人左右。”
“另外科大方面还有20－30人的勤工学生，基本上都是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这是我们一个和科大合作的项目。”
“另外公司现在设立有两个生物研究室，其中编号为001实验室的负责人是我一位说话口气很大的朋友，叫做裘生。”
“编号为002的实验室负责人则是周善院士，现在在负责本土驴的相关育种环节。”
听到周善这个名字。
卢潇的表情顿时郑重了不少。
虽然周善现在已经失去了院士的职称，算是“白身”。
但对于卢潇这种知情人来说。
周善依旧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前辈。
随后徐云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卢潇，又继续道：
“截止到去年12月份，我们公司每个月的毛利大概在一百万出头，偶尔能达到两百万。”
“不过随着不久前舆情事件的爆发，我们的产品得到了超大幅度的曝光，销量提升的幅度很大。”
“即便等报复性消费过后，公司每个月的毛利也都能维持在一千万以上——这还是一个短期内的数值。”
“等我们在欧洲的入场券到手，配合上夏天蟑螂出现的频率升高，单月利润保守都能突破两千五百万。”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易安菌牙膏和微生物电池两款产品已经取得了突破，上线后多少也能增加一部分利润。”
听完这番话。
卢潇表情不变，心中却飞快的盘算了起来。
与知道周善院士的信息不同。
这还是他头一次具体了解到华盾生科的实际经营状况——毕竟华盾生科没有上市，营收什么都没法从财报上看出来。
至少徐云目前介绍出来的情况，多少是令他有些意外的。
要知道。
徐云所说的这些数值都是毛利，和营业额这个概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前头的两千五百万在卢潇看来可能有些画饼的嫌疑，毕竟谈的是还没发生的事儿。
这就跟很多小说作家说万订女装一样，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即便是更低的那个一千万，一年下来累积的数额，也足以破亿了。
虽然直接谈钱有点儿市侩，但一家企业的财务健康与否，很多时候会直接决定这家公司能走多远。
眼下得知了华盾生科财务健康，那么卢潇在意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只见他正了正身子，表情从随意变成了凝重，对徐云道：
“徐博士，不知道公司能给我多少力度的支持？”
华盾生科目前的主要领域偏向生物化工，而卢潇却是一位研究生物智能的专家。
二者之间倒不至于全无交集吧。
但很明显的一点是……
华盾生科目前并没有成熟的部门或者人员供卢潇对接。
也就是公司必须要为卢潇单独成立一个全新部门，那么支持力度就是一个不得不讨论的问题了。
要是只给卢潇小猫三两只，年经费一两百万……
那么公司如今的财务状况再好，他也不可能全心工作。
面对卢潇的疑问。
徐云沉默片刻，从身边取出了一份文件，递到了他面前：
“卢博士，您先看看这个。”
卢潇虽然心有费解，但出于礼貌，还是顺势接过了文件。
他先是捏着上角扫了扫页数和厚度，方才继续看了起来。
不过很快。
卢潇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便逐渐凝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缓缓抬起头，有些欣喜的看向徐云：
“徐博士，这些内容都是你写的？”
徐云摆了摆手，很是谦逊的摇了头，解释道：
“不全是我的功劳，我们公司的CTO小榕先生、科大的王清尘主任以及科大的刘利刚老师都出过不少力。”
“硬要说的话，这算是群策群力的结晶吧。”
一旁的陈云霁对于自己师兄的反应有些好奇，见状便忍不住凑上前看了几眼：
“华盾生科M……MR技术研究中心筹备意向书及项目展望？”
没错。
徐云递给卢潇的这份文件，上头所写的正是……
与MR技术有关的内容。
毕竟卢潇的专业就是场景建模和自然交互，属于MR的正统范畴。
微软和阿斯利康在进博会上一举成名的HealthTOHO，就是一款MR技术的运用。
而当初光环的奖励里头，恰好也包括了MR技术的部分内容。
当然了。
光环给出的不是成熟的技术，而是其中的一些关键节点。
因此在这次的见面之前。
徐云便准备好了这样一份材料。
至于这份材料会不会显得和徐云专业出入较大……
别忘了。
徐云这辈子虽然没有选修计算机专业，但他所选的凝聚态物理，其实是个覆盖面积很广的方向。
众所周知。
传统凝聚态有两个主题：
一个是基于朗道费米液体理论的、以平均场近似和微扰论为主要方法的能带理论。
另一个是基于朗道二级相变理论，通过群论分类不同对称性的相，归结为不同的序参量。
后者研究相变，对称破缺，临界现象，后来重整化群的引入进一步完善了这个范式。
而后者的完善基础，又可以分成两个方面。
一个是一个是高温超导的发现。
它预示了强关联电子系统中beyond Fermi Liquid新物理，二维系统中超流，超导的KT相变则揭示了有限温相变之外的第三类相变，促使人们开始关注拓扑物相。
另一个是量子霍尔效应家族。
尤其是分数量子霍尔效应的发现，以及量子自旋霍尔效应作为拓扑相的范例，阐明了不同于通常的对角或非对角长程序参量。
以上非常简单，也非常好理解。
而量子霍尔效应……
正是芯片和VR、AR以及MR领域的关键方向之一。
虽然对于绝大多数凝聚态学子来说，他们一辈子可能都只会研究某个子方向。
但如果不考虑‘精’，而单纯考虑‘多’……
也就是考虑涉猎范围的话，凝聚态几乎可以和各个科技领域沾上一些边。
更何况在文件中，徐云只是拿出了很小部分的MR相关技术。
剩下的一些超过“人设”太多的专业知识，他统一选择了保留。
加之他也确实找过小榕王清尘以及科大在VR领域最权威的刘利刚教授帮忙，因此他并不担心自己露出什么小鸡脚。
毕竟目前MR技术远远不算成熟，有大量未知的区域需要突破。
用另一个更贴近生活的比喻来描述就是……
卢潇就相当于是个厨子，徐云则是个老饕。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鱼”这种生物可以拿来烹饪，能够预见这是一种很有前景的食材。
但知道前景是一回事，掌握具体的烹制手法则是另一回事——卢潇只知道做红烧和葱油鱼。
这时候呢，徐云出现了。
他不会做菜，但是提出了一些方向——比如咱们能不能把鱼切成薄薄的小片，加上大量的调料煮汤呢？
徐云没有拿出成品或者具体的配方，但他所提的方向，却给了卢潇很大的灵感与启发。
当然了。
徐云在文件里给出的只是少部分的想法，否则他也不会允许陈云霁探头查看了。
接着他顿了顿，趁热打铁道：
“卢博士，你可能有所不知，公司上下对于你的到来其实是非常欢迎的。”
“我们公司虽然目前主要以生物化工为主，但今后的跨度必然会超脱出这个行业——比如我们在和科大合作的孤点粒子基态化研究，以及目前在筹备中的超算组装等等……”
“超算？”
徐云话没说完，便被卢潇有些好奇的打断了：
“徐博士，咱们公司还准备搞超算？”
听到卢潇口中的‘咱们’二字，徐云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不过很快他便再次恢复了正常：
“没错，这也是公司为今后发展准备的布局之一吧。”
“虽然这年头外租超算的核时很便宜，但终究比不上掌握在自己手里，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商业机密的时候。”
卢潇赞同的点了点头。
如今超算的核时普遍只在两三毛钱上下，很多up主都经常租核时来搞渲染。
但对于一家科技企业来说。
拥有属于自己的超级计算机，意义上便相当于华夏人概念中买了房子。
有了超算，这家科技企业才算完整。
随后他想了想，又问道：
“徐博士，好奇问问，贵公司准备和谁定制超算，柳家吗？”
“柳家？”
徐云闻言脸色一沉，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厌恶。
这丝厌恶不是针对卢潇，而是针对柳家：
“当然不是。”
说起柳家，国内现如今几乎没多少人对他们抱有好感。
更别说徐云还是科院系的成员，对柳家的一些事儿要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几分，着实报不起好感。
但另一方面。
不得不承认的是，目前的柳家也是国内最主要的超算生产大厂。
截止到2022年。
全球超算500强中，华夏超算上榜数量为173台，其中有138台出自柳家，占比接近80％。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
柳家的超算是标准的贸工技模式。
因为除了柳家之外，别的供应商都是用或者用过自有芯片的。
并且在大部分超算中，使用的集群架构还是来自intel和Mellanox，柳家唯一被列为核心级的技术是水冷你敢信……（超算五百强名单可以看到，之前给过一次了top500.org/list）
那为啥柳家的超算在国内占比高呢？
一是上头提及的水冷。
在商业领域中，性能和能耗永远是需要考虑的两个‘属性’。
柳家的水冷技术目前在全球属于一流梯队，并且只提供于自家渠道的超算。
在生产成本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多数商家自然就会考虑柳家。
其二，则是因为柳家接盘了IBM的x86服务器业务。
虽然IBM服务器性能指标……包括最关键的可靠性一般，但说实话，在横向对比的情况下，依旧也秒杀目前纯种国产服务器，好比thinkpad秒神舟。
所以你会发现，在2015年柳家收购了IBM的x86服务器业务之后，它的超算占有比例开始大幅度增加。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则是……
除了＊家生产的超算，其他华夏超算供应商都遭到制裁了——海对面给出的理由是危害国家安全，因为“超算计算机可用于核爆试验”。
比如“曙光”和“神威”有关的5家超算企业，在19年就被列入了制裁名单。
“天河”系列呢，早在2015年就被列入了“实体清单”。
嗯，这说明＊家身正立行，海对面找不到制裁的理由，咱们的华威啊啥的要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总而言之。
目前来说。
想要定制超算，国内几乎没多少公司能避开柳家。
但别忘了……
徐云手上可是有光环奖励的那个人工智能咪咪呢。
在经过1850副本的算力模组升级后。
咪咪的算力已经提升了1.14514％，算力接近24290TFlop/s。
即便是在全球五百强中，它也能排在270名左右。
所以与其说定制超算，不如说徐云只是在借‘壳’而已。
因此他完全可以避开柳家，自己去另外鼓捣一台超算。
甚至……
连服务器都不需要考虑，芯片啥的明面上符合条件就行了。
比如身边的陈云霁创建的中科寒武纪，便是一个很合适的芯片供应商。
想到这里。
徐云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气，郑重对卢潇说道：
“卢博士，我现在就可以向您保证，如果您愿意加入我们公司，一个月内，公司最少会划拨一笔不低于五百万华夏币的启动资金给您。”
“此外每隔三个月，同样会有五百万经费到账。”
“另外虽然公司目前还没有设立MR研发部门，但我们已经和科大达成了协议，您需要的人手可以直接从科大校招——当然了，想要社会招聘或者有熟悉的人选，您也可以尽管开口。”
“卢博士，这个承诺以及那叠意向文件，便是我们的……”
“诚意。”
车内。
看着一脸真诚的徐云，卢潇沉默不语。
如果自己此时拒绝了徐云，虽然由于此前和科院的约定限制，没法马上就走。
但徐云所说的那些经费、权限，显然也不可能批下来。
毕竟没人会愿意为一个只待一年的过客，提供太多优渥的条件。
实话实说。
原本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就是只在华盾生科正常工作一年，不摸鱼但也不尽心，做出一两项能带来两三百万利润、对得起自己薪资的成果就行。
等到一年期满。
他可能会去科院，可能会去寒武纪，也可能南下去其他公司。
总之不太可能留在华盾生科。
但在和徐云的这番交谈之后……
他有些犹豫了。
很早以前就提及过。
相对于AR、VR技术，MR的知名度要低很多。
这种认知不仅局限于社会大众，同样囊括了很多分管领导——别以为科院的所有领导都是专业人士，办公室政治在科院同样存在。
因此卢潇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此时拒绝了徐云，是否会有人能够像徐云这样了解MR行业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恐怕连陈云霁这个同门师弟，都做不到这一点。
一个是否有共同语言的上级，这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情况。
接着……
他又想到了自己。
当初在去海对岸读博后，他曾经在海对面的生活、金钱的引诱下迷失过自我。
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阅历的提升。
他忽然发现……
国外其实也没那么好。
例如他的职级。
他在微软中的职级已经整整九年没变过了，一直被卡在了Senior SDE……也就是63级。
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华夏人。
加之这些年在海对面社会上的一些见闻，令他归乡的念头愈发强烈。
虽然华夏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有这样那样的不好。
但终究是自己的家啊……
至少不用像在国外那样，想找家掏耳朵的店舒服的采个耳都做不到。
所以在科院联系上自己后。
卢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整个方案。
他在25岁离开故土，如今43岁，方才再次踏回这片土地。
如今金钱早已不是他的追求目标，反倒是读书时拳拳报国的赤子之心，在此时愈发的炽热了起来。
而华盾生科无论是背后靠着的科大，还是健康的财务状况，再加上徐云所作的承诺，似乎……
还是个很不错的环境？
想到这里。
卢潇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沉吟片刻，主动朝徐云伸出手：
“徐博士，合作愉快。”
徐云原本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才能说服卢潇，闻言不由微微一愣。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连忙再次伸出了手，与卢潇重重一握：
“卢博士，合作愉快。”
至此。
华盾生科短期内的最后一块拼图……
拼接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