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晓垂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分钟。
她回来后最大的目标是将世界拉回正轨,因此,她讨厌一切会拖慢她脚步的事情。
秦立的安排不能说不周全,可叶明晓被圈在平京,无法亲自参与世界的变化,这令她由心底感到焦燥。
从叶明晓跟秦立的沟通来看,似乎对方对盛泽兴这个人颇为看好。她既然选择了请求秦立的庇护,至少,她目前的立场肯定要跟秦立保持一致。
如果盛泽兴能够成全她的愿望,她不介意被利用。
“什么活?”一分钟后,她抬头问道。
被晾了一分钟,盛泽兴完全没有生气:他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那天要不是这个女孩子及时向秦立通风报信,也不会有他这番翻盘的机会。
随机应变能力强,行事果决,再加上还有那样卓越的履历,盛泽兴是真的想不通秦立为什么会选择闲置这么优秀的人才。
盛泽兴的答案大出她的意料:“去宁桂,帮我调查一些事。”他抬头往顶楼看了看,道:“你坐到车里等我十分钟,我看过首长后再跟你详谈。”
叶明晓点点头:“没问题。”
她目送着盛泽兴的背影进入白楼:自从她认出这人后,曾经让吴长东帮她搜集过他的所有资料。他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但是天资聪颖,学业极佳。从华国第一学府毕业,进入政府工作后,他从基层做起,直到一省之长,一路官运亨通,才五十出头就已经走进了华国最高权力机构,明锦堂。
在和平年代,盛泽兴这样年轻有为,从基层走上来,一步步抵达权力顶端的官员一般会成为下一代的华国掌舵人。
叶明晓还没判断出他的政治倾向,不过听护士说,这段时间只要有空,他就会来探望首长。
不管是不是做表面功夫,这个人至少表现得非常重旧情。
…………
三天后,宁桂郊外
叶明晓坐在军卡上,听着耳边熟悉的嘶吼声,学着跟其他人一样,害怕地埋下头发抖。
在她的旁边,江雨诗脸色发白,整个牙关都在“叩叩”作响,表现得比她还夸张。
她和队友们这次改头换面地分三批进入宁桂城,她,江雨诗和王雷扮成了应聘入城的护工。
车厢最前方,一名士兵大声安抚着害怕的众人:“大家不要怕,这些病人都是有人看守的,你们只要遵守规定,保证不乱跑,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万一他们咬我们呢?”一个看上去挺壮实的女生问道。
“不可能,他们的嘴上都被戴上了嘴罩,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他时间不许解下来。”
“那万一那嘴罩掉了呢?”士兵的话显然无法安慰到众人,有人追问道。
看来被问过很多回,士兵早有准备,他拿出一根电警棍:“进城后,你们每个人都会配发一根电警棍,如果遇到有攻击倾向的感染者,可以用你知道的任何手段制服他们。我们也会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拳脚,最大程度地保障各位的安全。”
士兵条理分明的解答虽然没有解除所有人的惶恐,但也令不少人露出了心安的神色:能到这应聘护工的,大部分都不是真正有从业经验的业内人士,而是政府从社会上招聘的闲散人员,冲着宁桂提供的,对现在而言,极为优渥的待遇来的。如果在安全上更有保障,大家做起事来也就更加有底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话时,车子开进城里大约有半个小时,在一大片活动板房前停了下来。
叶明晓三个人跟着人流下了车,十几分钟后,跟江雨诗两个人被分配到了边缘的一间宿舍里作简单修整。
“老大,什么时候行动?”趁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江雨诗压低声音问道。
叶明晓拨了拨手上的戒指,她们的通讯工具在刚进城时就被收缴了:“再等等,江涛那队人还没入城。”
“哦。”她又问:“你想好怎么查了吗?一个城这么多人呢。”
“火葬场。”叶明晓盯着西边的方向,吐出三个字。
自从三天前接到盛泽兴交代的任务,她一直就在琢磨:盛泽兴说,他收到消息,宁桂的物资有一些流动到了其他地方的市场上,这说明,国家发放的物资,必然有人截留了。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查出此事是否属实,并找出物资的流向。
江雨诗心头一寒,她想得比旁人更多些:“你是说,他们会通过杀人来‘吃空饷’?”
叶明晓看她一眼:“是不是的,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江雨诗沉默片刻,感叹道:“其实,这些没人管的感染者,国家早该处理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钻这样的空子,还浪费这么多人力和食物来照顾他们。”
再一回头,叶明晓居然已经和衣而卧,她轻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先休息吧。”
她嘴里制止了江雨诗,却不是没有相同的疑问:感染者最早的一个月左右就会现出跟普通人不同的体格,有心观察的话,不是无法发现。最大的可能,是国家已经发现了那些感染者的不同之处,一时才没有动手清理。
毕竟这些感染者除了土之外什么都能吃,养活他们的食物成本其实不高。这么好的实验对象,谁都不会舍得放过,除了那些另有目的的人。
经过近一个月的清理,宁桂城里早就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模样。
但是,除了街道整洁了一点,这里再也看不出曾经是座繁华的小城。即使是大白天,这里除了一两个行人和偶尔开过的军车,干净得连只耗子都找不出来。
这座城已经死在了它被毁掉的那一刻,它现在,是座鬼城,是座还有活人的鬼城。
叶明晓曾经走过很多类似宁桂的城市。因此,在江雨诗抱着手臂直打哆嗦时,她还有闲心观察那些被困在楼房的窗户后面,时不时嘶吼的感染者。
“这些人有家人照顾,不用‘被’消失,真幸运。”江雨诗感叹道。
她们白天在驻扎的那个板房初步清点过,用盛泽兴给她的原始数据对照,那里至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四分之一的感染者。
“走吧。”路的尽头,其他的队伍成员已经到了。
汇合之后,叶明晓发现,几人都很沉默。
这不像做任务时紧张的沉默,而是——
“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叶明晓不喜欢大家这么消沉,只好打破了沉默。
“就是第一次在国内看见被感染者占领过的城市,有点震撼。”柳江涛道:“就算之前我们在东南亚执行任务,感染者跟人的数量至少也是持平的,城市有股活气,不像这里,像死了似的。”
李林眼中是深深的庆幸:“没错,无法想象,要是9月1号国家反应速度稍微慢一些,我们的大多数城市说不定现在就是宁桂的样子。”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现在就想给那个叫叶明晓的妹子点个赞。”
程光的话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是啊,要不是我不信神,我都想去庙里给她点一盏长命灯了。”
“没错,小姑娘是块干大事的料子。”
叶明晓:“……”
好在大家也只是东拉西扯地闲谈了几句,片刻之后,几个人重新安静下来,车子在黑暗的街道中潜行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双丫山火葬场。
火葬场的停车场停着好几辆货车,来的人都是老手,不需要叶明晓吩咐,队友们摸到货车前,将一块块地雨布掀开查看。
越看下去,大家的神色就越凝重。
“我看的那些车里,全是感染者的尸体。”
“一个晚上而已,伤亡率会有这么高吗?”
这些队友们都是近距离跟感染者接触过的,知道他们有多皮实耐磨。
叶明晓则望着山腰上那座白色的陵园,吸了口气:“干活了。”
这次的活一干就是十二天,到十一月中旬,叶明晓带着证据充分的材料,领着队员们回京时,102医院白楼的病人已经可以说出简单的句子了。
在她重新成为白楼的访客时,明锦堂里,她的这份材料掀起了惊天大浪。
“这些混蛋,竟然这么嚣张,为了一点物资,连人都敢杀了!”
“没错,这件事恶劣得发指,必须严查下去,相关责任人都要追究责任。”盛泽兴绷着脸,怒声道。
他的话激起了一片应和:“对,不能轻饶!”
“上面三令五申过,要保证病人基本的生命安全,他们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自己就干着刽子手的事,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群情激愤中,上首的老人终于开口了:“泽兴,这件事是你发现的,目前就只有你最清楚整件事的情况,调查的事还是由你来全权负责吧。”
盛泽兴起身,目视着老人:“是!我马上安排人下去!”
会议结束后,老人照例留在最后,他并不看会议室里剩下的那个人,像在自言自语:“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位置,你就不用想了。”
宁桂城的事,一直由这位神情委顿的白主席在全权负责。
盛泽兴……
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老人像平常一样,缓步走出了会议室。
2029年12月13号,华国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原主席由于罹患重疾,暂时卸掉所有职务养病,主席这一职位由原华国副主席盛泽兴代任。
2029年12月17号,一封来自明锦堂的委任书交到了叶明晓的手中。
“国安部第23分局副局长?有这个局吗?”
叶明晓惊讶地念出了委任书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