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空无一人,只有两排教室,教室的门都敞着。
偌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十几张课桌,课桌斑驳破旧,黑板上还留着粉笔字,黑板上面的墙上贴着醒目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教室里多处墙壁的白灰都已脱落,教室右手边就是操场,已经杂草层生。
有简单的体育器材,单双杠,篮球架,还有个铁秋千。
“操场怎么没有塑胶跑道?”纪羡北问。
夏沐看着操场怔神许久,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有操场就不错了,我小时候那会儿,只有一间房子,各年级的学生都在一起上课,连作业本都得省着用,想多写字就得把写过的用橡皮擦了再重新写。”
纪羡北牵着她在泥土的跑道上慢慢走着,山风拂过,静谧安逸。
他偏头看着她:“现在学校老师多了吗?”
夏沐摇头:“都是代课老师,有点本事的谁想留在这里?”隔了几秒,她说:“我自己都不想留,别人肯定也一样啊,拼了命出去的,谁还想再回来?”
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等有钱了,回来改善这里的教育设施。
原本纪羡北有很多话要说的,这个时候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走着走着,夏沐忽然驻足,转头看着身后两排已经破旧的教室。
纪羡北看着她:“怎么了?”
半晌后,夏沐才说话:“我上小学时,还跟温老先生说过,等我长大了,学到了本事,我就回来教书。”
她呼口气:“我高中时还想着,等我考上大学,毕业有钱了,一定会改善这里的条件,给孩子们盖新的教室,买新的课桌,再给他们弄个阅览室。”
纪羡北用力握着她的手,她说:“我一样都没做到,一分钱都没捐,以前那些豪言壮志,等我到了北京,我全忘了,就只想着我要怎么能留在北京,怎么能买好的房子,开好的车,我现在喝杯咖啡的钱都够给他们一个班级买作业本了,我身上随便一条裙子,就够给他们盖一间新教室了。”
不知道是曾经的理想太过无知幼稚,还是等人长大后就变得自私自利了。
纪羡北把她抱怀里:“所以说舍己为人无私奉献,是多么难能可贵。不是只有你这样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谁都有儿时的梦想,谁都会遭遇现实的无奈,不是梦想无知,是生活让你现实。”
他蹭着她的脸颊,宽慰她:“只要你想,做好事从来都不会嫌晚。”
夏沐看着他:“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按时寄一些钱过来。”
纪羡北:“我跟你一起,把这些教室翻新,再给他们弄个阅览室,配几台电脑。”
她想了想:“到时候你让樊秘书帮我们寄吧,要是被我妈知道我捐钱给学校,她还不得心疼死。”
纪羡北点头:“嗯,这事让樊秘书安排。”他原本想跟她说别自责了,他已经让人弄在线教育平台,还又捐赠了教育设备。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说了,只会加重她的内疚。
夏沐勾着他的手指继续朝前走,纪羡北快一天没抽烟了,想着不能浪费今天她规定的数量。
松开她的手,示意她:“你到前面等我,我抽支烟。”
夏沐眼睛微眯,看了他半晌,做了个决定:“以后你要戒烟,一支都不许抽了。”
纪羡北脸色微变:“…不是一天能抽两支吗?”
“听说抽烟多了,会影响孩子大脑发育。”
孩子这两字碰触了纪羡北内心那柔软的一块,他把烟收起来,揽着她的腰,“给我生个女儿,回去我们就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抽烟。”
夏沐:“…我才22呀。”
“可我都三十多了,你还真打算让我等你到了三十岁再结婚?”纪羡北开始跟她算账:“你之前的话我还都记得,你三十岁前不想生孩子是吧?”
夏沐:“…”
眨了眨眼,想起来了,有次她说宫寒不宫寒的,他问她是不是想要孩子了,她说:“那次我以为你是怕我用孩子缠住你,所以只能瞎说让你宽心。”
纪羡北拧拧她的耳朵:“你就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她嫌烦,使劲拍掉他的手。
“不说这些了。”纪羡北说起生孩子:“回北京就给我生一个。”
夏沐看着他:“…等你烟戒了再说,至少要戒半年。”
纪羡北保证:“从现在开始我就戒烟,以后也不会再抽。”
夏沐‘呵’了声,明显不信:“沈凌不是也说戒烟,现在学姐怀孕了,他就开始不要脸的私下偷偷抽。”
她上下打量着他:“你跟沈凌一丘之貉,嘴上说着戒,背地里还不知道抽多少。”
“……”
夏沐想起任彦东:“你跟沈凌都要向任彦东学习。”
纪羡北淡淡道:“向他学什么?”
“听女人话呗,肯定他女朋友也叮嘱过他,他想抽时想到那些话就自觉把烟给掐灭了。”
纪羡北一顿,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脸,看着挺聪明,也有傻的时候。
任彦东不是听女人话,也没女朋友,是因为她在那里,他就克制着自己不抽。
不想提扫兴的人,纪羡北把她脖子里的相机取下来,示意她:“找个你喜欢的地方,给你拍照。”
夏沐指指单杠:“就那里。”
“你能爬上去?”
“能啊,我们这里小孩子都会玩这个。”
纪羡北各角度取景,给夏沐拍了不少照片,一直到天色黑下来,周围蚊子嗡嗡的,咬着人难受,他们才回家。
家里的电视只能收几个台,也没网,信号还不咋地,时有时无。
“晚上做什么?”纪羡北问她。
过了两秒,夏沐说:“爱。”
纪羡北反应过来后:“…你正经点行吗?”
夏沐笑:“我怎么不正经了?”父母在自己那屋,堂屋只有他们俩,她凑过去用舌尖轻添了下他的唇。
这里是她家,纪羡北又不能收拾她,只能忍着,用口型警告她,等回北京看怎么治她。
简单洗漱过,纪羡北就回到夏沐的房间。
一股刺鼻的味道。
纪羡北受不了:“这是什么味?”
“我妈在房里喷了杀蚊剂。”
“……点蚊香不就行了?还有蚊帐。”
“蚊子太厉害,不用杀蚊剂杀不死。”
纪羡北上床,夏沐把帐子放下来,跟他说:“看看有没有蚊子,有的话赶出去。”
“对了,知了呢?”纪羡北忽然想起来。
“我已经放了。”
“沐啊,你来一下啊,你婶子有个事让我跟你打听一下。”妈妈的声音传来。
“这就过去。”夏沐跟纪羡北说:“你要无聊就看看书。”从桌上抽了一本杂志,很久之前的。
夏沐真以为是婶子要问什么事,结果不是。
夏妈妈把那边的房门关上,小声跟她说:“你对象知道你以前在学校借了二十万不?”
妈妈说的二十万就是当时平息弟弟捅伤人的那二十万,她没跟家里说是问男朋友借的,就说朝学校贷款的,父母也不懂,就信了。
夏沐淡淡的语气:“不知道。”
夏妈妈睇了夏爸爸一眼,夏爸爸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这是十万块,你先把学校的钱还一部分,可不能让你对象知道家里这些事。”
夏妈妈接过话:“对啊,万一人家知道后要不跟你处对象怎么办?”
夏沐看看那十万块钱,脸色平静,心底是凉的,始终父母都不舍得拿出二十万让她把钱还清,估计这十万也是给的不情不愿。
他们给她十万,不是关心她,是怕这个有钱的女婿知道家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飞了。
那以后他们就收不到一分钱…
“你这孩子,愣什么,赶紧拿着。”夏妈妈一想,又不妥:“算了,你别带在身上了,等我过几天去小楠那里,让小楠给你汇过去。”
夏沐不想拿这十万块,现在拿了,以后父母还会想着法子从她手里再抠回来,没意思。
她说:“不用了。”
“啊?”夏妈妈一怔。
“钱我已经还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夏爸爸都不太信。
夏沐随意扯了个理由:“我对象给我零花钱多,我这几年还打工,攒着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夏妈妈和夏爸爸一下子松了口气,赶紧又把钱收起来:“还了就好,还了就好。”
夏沐在心底‘呵’了声,“没事的话,我去睡觉了。”
“诶,沐啊,等等。”夏妈妈喊住她。
夏沐转身:“做什么?”
“你对象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好好跟人家处,性子别这么犟,该低头低头,多顺着他,知道吧?”
夏沐不耐烦:“知道!”开门出去了。
夏爸爸来了脾气:“诶,你说你这孩子!还不能说了是吧!”
夏妈妈拿胳膊捣他一下:“你少说两句能成哑巴呀,让羡北听到,人家怎么想!”
夏沐走远,那些声音后来也听不见。
她没进自己屋,到院子里站了几分钟。
夏妈妈正好出来到厨房拿东西,看到夏沐:“沐啊,黑灯瞎火的,你不去睡觉,你在这里喂蚊子呢!”
夏沐回神,“这就睡,洗洗脚。”她走到水缸边,舀了几瓢水,直接冲在脚上,脚上大红色的塑料拖鞋,异常鲜艳。
回到房间,纪羡北正盘腿坐在床上看手机,闻声抬眸:“这么快?”
“嗯,也没什么事。”她掀开帐子进去,又把帐子掖在凉席底下,偏头看他的手机:“有信号?”
“有点,很慢,图片打不开。”纪羡北把手机放一边,拍拍他的腿,“坐上来。”
夏沐跨坐在他腿上,纪羡北伸手把灯关了。
房间瞬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夏沐把脸埋在他脖子里,“是不是很无聊?”
“还不错。”纪羡北把她下巴抬起来,亲着她的唇角,问她:“你们这边是不是有很多菊花茶?”
夏沐点头:“我家就有菊花茶,你要干嘛?”
“那我们走的时候让阿姨多给我们带点。”
“带那么多做什么?”
“分点给沈凌。”
“你是要感谢他教你怎么偷偷抽烟?”
“…”
在家住了三天,夏沐和纪羡北准备回去。
走的时候,夏爸爸和夏妈妈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头,夏妈妈还抹了把眼泪,让夏沐有空常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女情深。
纪羡北示意夏沐去抱抱夏妈妈,夏沐:“我们这边没那么肉麻。”
她跟父母说了声,就上车了。
汽车缓缓驶离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夏沐没有丝毫不舍,反倒是纪羡北,不时探出头来往后看。
村子越来越远,最后在视线里一片模糊,直到看不见。
清早金黄的阳光洒落在这片苍翠欲滴的山林,各种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山风轻拂,他们的汽车就像是一支画笔。
画着这里的生活,这里的现实。
还有大自然赋予的浪漫和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