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薛洋安, 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 片刻后,她向薛洋安小心地笑了笑, 然后就朝前方的电梯间走了过去。
薛洋安冷冷地注视着她, 在薄荧即将从他对面走过的时候,他开口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了吗?”
薄荧的脚步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那些伎俩用在我身上没用。”薛洋安说:“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外界怎么说我,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你吗?因为你很虚伪, 你每天挂着一模一样的微笑面对他人,揣摩他人心理并给予他们想要的回应,一言一行都谨慎得像是在心里演练过千遍, 你对别人的好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被你笼络的那些傻子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为此付过费用,还在私底下感恩戴德, 为你摇旗呐喊。虽然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你要是想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放弃, 比起虚伪的人,我更讨厌的是算计利用我的人。”
“再有下次,我不保证我在面对媒体的时候会说出什么,世界变化那么快,说不定你就会成为我的理想型女友呢?”薛洋安扔下一句冰冷的威胁过后,转身想要离开, 从身后响起的一个低柔但不容忽视的声音拉住了他的脚步。
“……我讨好你,会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薛洋安皱着眉头转过身。
“如你所说的话,我讨好你的目的是什么?”薄荧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失败了,像是现在这样被你威胁;成功了,成为你粉丝的眼中钉、肉中刺。讨好你,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你觉得我抢了元玉光的机会,所以我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做什么都是错上加错,你觉得我市侩虚伪,不及元玉光的坦荡,所以不论我如何解释,你也会一句话全盘否定,可是薛洋安,我可以在这里用我今后的星途发誓,不论你之前如何针对我,我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没有在背后给你使过一个绊子。”
薛洋安看着薄荧没有说话,眼中露出一丝讶色。
“我虚伪,元玉光清高,或许我们之间的竞争起点有些不一样,但我同样能够发誓,我没有使用过任何不正当的手法去赢得竞争,我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同,”薄荧的声音加快,音色中隐隐有些颤抖:“难道是努力活着的我错了吗?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他人,不想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他人,始终微笑着面对他人,这也错了吗?仅仅是因为我和元玉光是竞争对手,所以我的好心就要被你踩在地上,用虚伪两个字全部概括吗?”
薛洋安眼中的尖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站在原地交换了几遍身体的重心,神色复杂地看着倔强地直视着他的薄荧,她的瞳孔像是砚台中的水墨一般,黝黑中泛着光泽,薛洋安疑心那是泪光,盯着她的眼睛看,那抹水光却又时隐时现,难以判断。
严格算起来他和薄荧从《超越青春》开始,合作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但是直到今天,被薄荧一叠声质问的时候,她的样貌才第一次真正地映入了他的眼睛。
薛洋安沉默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听到现在,也没有转身回到发布会大厅告诉记者我是你的理想型女友?你放心吧。”薄荧自嘲地笑了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了。”
她从和薛洋安的对视中垂下目光,抬脚朝电梯间走去。
薛洋安看着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时,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冲动开口问道:“我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恨我?”
薄荧的脚步停止了,身体却没有转过来。
薛洋安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半晌的沉默后终于等来了回答。
“在影视城拍戏的时候,剧组安排我们入住的宾馆旁边有一家售出后正在改装的便利店,从《恋恋星光》开拍的那天起,它的门口就一直放着一盆只剩下光秃秃枝桠的长寿花,和一些碎石砖放在一起,盖满了装修的灰尘。”
薄荧的回答看似和薛洋安的问题无关,但是薛洋安知道,薄荧的确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它已经死了,因为它就是已经死去的模样——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它的树干中间长出了嫩绿色的新芽,在厚厚的灰色中,那抹充满生机的嫩绿十分耀眼。”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在横店五月的酷暑下重获生命。直到有一天,我因为赶通告而在深夜回到宾馆时,在宾馆门口看见了蹲在夜色中,用矿泉水给被人遗弃的长寿花浇水的你。”薄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和面对外界时满身尖刺的你不同,那个时候的你,脸上露着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所以即使你怎么尖锐地对待我,我也认为你是一个本性温柔的人,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改观,改变对我的偏见,因为你是一个可以温柔地对待不认识的小女孩、枯萎的盆栽植物、为了保护他人而不惜埋葬自己真正心情的人……可是我现在明白了,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关系的。”
“我的努力,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薄荧说完,重新迈出了脚步。
这一次,薄荧彻底地消失在了薛洋安眼中。
薛洋安停在原地,直到听到电梯门合拢的声音也没有挪动一步。
薄荧走后很久,薛洋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经纪人张继从发布会大厅的方向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张继欲言又止。
“你以为什么?”薛洋安冷冷地看向他。
“刚刚记者那里你太冲动了,我告诉你好多次了,记者问到唐皓然的时候你要一口否定你们有过肢体冲突——”
薛洋安冷笑一声,抬脚往电梯间走去:“你觉得记者们会按着我否定的话来报道吗?既然这样,我当然要说我想说的话。我不仅打了唐皓然,我还嫌打得不够狠,没让那人渣学到教训。”
“算了,已经说了的话也收不回来了,说了就说了吧。”张继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
反正不管薛洋安说了什么,他的后援会都会给他擦屁股的,张继想。
唐皓然蠢就蠢在以为薛洋安不解释,他就可以爬上薛洋安的头随意拉屎,薛洋安不愿向外界低头解释,不代表他的粉丝们也会什么都不做,估计要不了几天,薛洋安和唐皓然真正的矛盾就会被公之于众,到时候唐皓然的恋童癖和猥琐儿童演员的劣迹一曝光,这个愚蠢得以为鸡蛋能碰硬石头的男演员就会彻底消失在娱乐圈中吧。
薛洋安的粉丝太过强大,一开始,张继也想过控制这股力量,但是后来他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就像薛洋安出道后获得的现象级人气,薛洋安的粉丝能量也是现象级的,他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将这股成长中的力量控制住,之后就再没有了控制住它的机会。
和靠作品吃饭的实力派明星不同,作为依赖粉丝生存的偶像明星,粉丝就是根本,失去粉丝支持的偶像下场凄凉,毕竟老树逢春的事太少太少,在投资商和片方的眼里,过气的偶像明星连潜规则出道的十八线新人都不如,新人还有很大几率能红,过气的偶像想要再重回焦点中心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和薛洋安都是被粉丝套上项圈饲养的狗,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已经接受现实,而薛洋安还在反抗,薛洋安既没有办法和已经扭曲的粉丝彻底决裂,又不能接受粉丝对他的种种束缚,只能在粉丝允许的范围内疯狂宣泄他的愤怒,可是越是这样,薛洋安就越是感觉愤怒和绝望,恶性不断循环,到最后,粉丝如愿以偿地让偶像孑然一身,除了聚集在他周围的粉丝外一无所有。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没有人主导,完全是薛洋安的粉丝们在无意识中推动出的结果。
如果有人敢和这样的团体对抗,张继确信,那人不会是自己。
薄荧回到保姆车后,梁平没有马上问她去做了什么,直到找到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他才问出了这个横亘在他心中许久的疑问。
“这很重要吗?”薄荧低头浏览着微博上的评论,反问道。
梁平看出她不愿回答,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告诫了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薄荧没有回答。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