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庙宇剧烈摇晃, 粉尘四溅,最后在轰然倒塌。
宋小河原本还在高兴,见状又慌张地找地方躲藏, 正要往庙外跑时, 忽而面前景色骤变。
周围在刹那安静下来, 所有幻象消失, 破败残旧的庙宇在眼前彻底展现真容。
这座被废弃了许多年的小庙, 虽然柱子有裂纹, 墙壁也泛着灰黄,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地出奇的干净。
甚至这地上连灰尘都没有,房间的边边角角也没有结网的蛛丝,连窗台都是整洁的。
“小河大人!”
苏暮临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 高举双手朝她扑过来, 非常激动地告状,“我差点被这病痨鬼害死!大人赶紧让他滚回房去, 别再让他跟着我们了!”
说着,手就往谢归的脸上指。
宋小河回头瞧了一眼, 就见被骂的谢归仍然端庄着姿态, 露出一个颇为抱歉的笑容来, 更为俊俏的病容添了几分柔弱。
也不知道两人在幻境里面是结了什么恩怨,谢归竟然好脾气到让苏暮临如此恶意相对都没什么反应。
体内一股血气上涌, 谢归脸色微变, 忙用袖子掩住了唇, 连着几声咳嗽,竟是咳出了血来。
“谢春棠, 你没事吧?!”宋小河吓一跳,反手扣住苏暮临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谢归像是怕苏暮临被怪罪,赶忙拿出锦帕捂住了唇,闷声道:“无妨,无妨,是我自己体力不济,还险些拖累了苏少侠。”
苏暮临提及此事脸上出现些许尴尬,但却没有隐瞒,撇了撇嘴道:“方才在幻境中,他非要出手阻拦那些村民砸天女像,导致所有村民妖化,我也是为了救他才出手收拾那些妖尸,谁知道他那么无用……被我一道火符给震伤了。”
宋小河是见识过苏暮临用符的天赋的,那日在酆都鬼蜮,她也是被一道雷符炸聋了耳朵。
沈溪山只看了谢归一眼,就知道他并非火符所伤,“他是被这里的妖气冲撞了。”
“什么妖气?”
他走到天女像旁边,抬手抚上去。
天女像上有着十分整齐规矩的裂痕,那是当年村民将其切割之后留下的。
沈溪山的指腹落在裂痕上,淡声道:“所谓的天女之怒,不过是有人杀了所有村民之后编出的噱头罢了,这整座庙都充斥着一股妖气,寻常人很难察觉,他身体已被鬼幡侵蚀,所以才被这股微弱的妖气冲撞。”
“严重吗?”宋小河追问。
“暂且死不了。”沈溪山散漫地回答。
谢归擦了擦嘴角的血,气息稍稍平复了些,这才问道:“可是沈少侠先前不是用魂祭术问出的那些事吗?魂祭术下,应当不会有谎言才对。”
“他回答的,不过都是他所知道的事而已,可能是听闻,可能是猜想,不一定代表着实情。”沈溪山仰头看了看,忽然道:“这小庙留不得,得拆了。”
“对对对,这一定是妖怪所建!”苏暮临倒是十分赞同,说道:“门口那老头是喝了妖血才会活那么久,有没有可能他所喝的那妖血的主人,便正是编出了天女下凡一事,借口建造了这座庙,然后取全村的凡人精魄来修炼?”
这倒是猜得相当合理,就连宋小河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道:“如何拆?”
“简单。”苏暮临自告奋勇,积极表现自己,“我召雷炸了此处。”
几人都没异议,沈溪山指点苏暮临的雷落在什么地方,而宋小河和谢归则走去了角落。
谢归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小鱼铜雕,随后拧了一下上面的机栝,只听“咔吧”一声,一抹微弱的白光便从小鱼的嘴里徐徐飘散出来,随后在面前结成了一张虚无透明的光网,将二人所站的角落笼罩。
宋小河对什么都好奇,马上问:“这是什么?”
谢归解释说:“这个名唤小鱼结,会形成一个时效短暂的防御结界,虽然看起来薄弱,防御能力却十分强悍。”
“这东西是用什么催动的,灵力?”
“里面装了灵晶石。”谢归见她不懂,便多说了两句,“这东西大多都产自南国,前身是墨家千机,后世经过能人改良,将灵力转为晶石装进去,可驱动各种各样的机栝,是非常方便且厉害的灵器。”
千机与炼器又不全然相同,炼器花费的时间更久,心血更多,且需以灵力去催动,越厉害的灵器所发挥的能力就越大。
而墨家千机是一种古法,传承千万年的岁月,许多鬼斧神工之技早已流失,但经过后人不断地改良翻新,已经形成了一种差不多全新的体系,只要装入灵石就能催动。
“据说墨家古法之中,有一种巧夺天工的技法,能够造出与常人看不出分别的灵器,却拥有着极其厉害的战斗能力,上古时期的墨家也是凭借这种古法造出了所向披靡的战队,在乱世之中独占一席。”谢归说着,长叹一口气,眉目染上些许惆怅,“只是后来这种古法并没能流传下来,现世已无人再能复刻。”
宋小河想了想,说道:“幸好失传了。”
“宋姑娘何出此言?”
“若是那种技法被充分利用,那么上战场就不需活人,只派这种机栝所造的凶器上去就好了。”
“如此,不是避免了很多流血和受伤,免了那些将士白白牺牲吗?”
宋小河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说道:“古话不是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吗?战争一旦挑起,牺牲的难道只有将士吗?将士能用那些机栝所做的灵器代替,可百姓们呢?”
谢归听她一言,直接愣住,久久不语。
另一边,沈溪山已经将话重复了第二遍,苏暮临还是有点听不懂。
“你让我只对着天女像的前面五寸之处落雷,还不能波及这尊木头像?”苏暮临大吃一惊,瞪着眼睛说:“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沈溪山耐心告罄,皱着眉道:“你在仙盟上几个月,都学了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这哪是小事?你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苏暮临一时情绪上头,顶嘴了。
随后被沈溪山的眼风一扫,他顿时又蔫下来,缩着脖子,虚弱道:“我一直都跟着小河大人认真修习,但是你也知道,你们凡人的术法,我学起来是很吃力的。”
沈溪山说:“我看你是没把脑子带来人界,所以才连这点微弱的法术都学不会。”
苏暮临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敢怒不敢言,半点没有在谢归面前的嚣张气焰。
真正能够整治苏暮临的,还得是沈溪山这种话不多,下手狠的硬茬,再多给苏暮临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公开与沈溪山叫板。
生怕哪一天他不高兴,把自己揍出了原形,当个恶妖给收了。
沈溪山不耐烦地催促:“动手。”
他只好慢吞吞摸出符箓来,心存侥幸地问道:“若是我当真不慎将木像炸毁了,会如何?”
沈溪山存心吓他,“宰了你。”
苏暮临又想哭了,他忍着眼泪,催动符箓,注入全数的精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他其实每次在用符箓的时候,都悄悄注入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将一张平平无奇的符箓爆发出那么大的伤害来。
但眼下沈溪山提出的要求,是让他不准炸毁天女像,又得将距离木像五寸的地方给炸开,那他也就只能完全收了自身的力量,用上他在仙盟这五个月所学的人族法术。
沈溪山就在一旁盯着,那轻飘飘的目光仿佛给他压上了莫大的压力。
苏暮临起符念咒,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费力地掌控着体内的灵力,对准了那地方,轻唤一声,“雷法召来。”
“轰隆——”
一声脆响自符箓中流蹿出来,万法之中,雷法霸道而迅猛,掌控不好很有可能会伤及施法人。
苏暮临就是那个倒霉蛋。
雷诀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顿时麻痛的感觉传来,还伴随着一股灼热,苏暮临仰天长啸,嗷了一声。
同时雷诀落在他所指之地,猛地将地上的石板炸碎,露出一块红色的地皮来。
苏暮临还捂着手背嗷嗷叫,沈溪山颇为看不上这种软弱行径,又嫌弃他吵得耳朵疼,便伸手按在他的脸上,将他推到一旁,“闭嘴。”
言出法随,苏暮临暂时被夺了声音,庙中安静下来。
这道雷法其实控制得很好,就连谢归特意拿出来的防护结界也没能用上。
天女像前被炸出了一个小坑,青石砖当中有一块鲜红的地方,倒是十分显眼。
宋小河小跑过去,看了看正捂着手背一脸委屈的苏暮临,又瞧了瞧沈溪山,最后指着地上问,“这是什么?”
沈溪山往前几步,一只脚往那块红色地皮上一踩。
瞬间一股风浪以他的右脚为中心猛然卷起来,朝周围快速扩散而去,只听噼里啪啦的脆声接连不断,地上的青石砖竟然随着风浪碎裂,粉碎,最后化成粉末消失。
于是这地上的东西就露出全貌来。
是一个范围波及了整座庙的阵法。
阵型是圆的,当中的所有咒文和结构都是由血红的颜色组成,密密麻麻。
宋小河几人就站在阵法的中间位置,那天女像所立之地,正压着一个无比繁琐的咒文。
她转了个圈,将脚下的阵法粗略看了一遍,并不认识。
但这样刺目的颜色,拥挤杂乱的咒文,单是让人看着就从心中涌起莫名的惧意,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森之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沈策,这是什么?”宋小河现在已然习惯了,面对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都下意识去问沈溪山。
“养尸阵。”他倒是面色平静,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眸光一抬落在面前的天女像上,说:“这养尸阵怕是在庙建成的时候就布下了,这尊木像便是压阵之物,只要完好无损,此阵就不会启动。但那些村民切了木像,自然开了阵,所以才都被炼为妖尸。”
“原来是这样。”宋小河恍然大悟,“但这么多年了,布下此阵之人何处去寻?”
谢归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木像上,也跟着道:“所以布下此阵的人,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并非要全村人的性命,也不是要得到一批妖尸。”
这像是一个设计好的机关,若是那些村民一代一代地供奉着这座天女像,那么阵法就不会启动,他们现在可能都还活得好好的。
沈溪山没兴趣往下猜了。
既已经查明了村民被炼为妖尸的原因,事情到这里也算是结束,至于布阵人是谁,去了哪里,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只交代一句:“此阵范围应当是整个村子,若是现在将木像毁坏,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到阵法的影响,暂且放着。”
说完便抬步往外走。
此地已没有留存意义,宋小河也跟着出门,脚步追赶了几下,刚想让与沈溪山说话,却忽而发现庙外竟然站了很多人。
其中步时鸢站在檐下,神色从容,见宋小河出来了,还对她微笑了一下。
台阶往下,自然是程灵珠等人站在前头,各个门派的领队几乎都在,再往后就是较为密集的人群,像看热闹一样围成个圈,正小声议论着。
当中也有个例外。
钟浔之不是领队,但因着钟氏这次派了不少人,他作为东家小少爷,当然也有着不低的地位,站在首位,身边是云馥。
他见到宋小河时,脸色一变,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宋小河也不知道为何就在他们进去走了一趟的功夫,门外就聚集了那么多人,且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宋小河。”程灵珠率先出声,用清冷的声音唤她的名字,问道:“你们在庙中有何发现?”
她应了一声,回道:“里面的确有一尊天女像,但地上有个养尸阵,村民之所以变成这样,皆是因为他们起了贪念,想切割天女像拿去换银钱,毁坏了压阵之物。”
“可那老人说,天女像是因为年久失修,被多年前的一场大暴风雨摧毁的,为何与你说的不同?”先前在旁边围观的弟子提出疑问。
“没有那场暴风雨。”宋小河道:“庙内设了回溯幻象,我们都看见了当年村民拆天女像的场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不可擅自行动,必须将事情报备于我,否则遇到危险,谁也保不了你。”
程灵珠似乎对此事也不感兴趣,只是走个过场随意问了问,便匆匆用一句教训当做结尾。
其他领队显然不满,认为宋小河没有将话说完,为仙盟隐藏了信息。
因此,众人心思各异,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精彩,一时间议论声嗡嗡响,各自散去。
钟浔之没走,他瞧见了跟在后面出来的谢归,便着急忙慌地走来,“春棠。”
云馥也跟在旁边,手中抱了一件天青色氅衣,紧紧张张地给谢归披上,嘴里念叨着:“三师兄啊,方才可吓坏我和五师兄了,听他们说这里有邪气扩散,都赶来探查究竟,结果庙外竟有结界,那位步天师还不允许我们靠近,五师兄急得差点要闯进去找你。”
谢归将氅衣拢在身上,笑了笑说:“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钟浔之与他关系很好,见他这副有气无力的病容,心里自然也是难受的,负气道:“你再这般乱闯,也离死不远了。”
谢归笑叹一道:“没大没小。”
正说着,他忽然咳了两下。
不咳还好,这一咳,又咳出不少血来。
钟浔之见后,脸色骤然一变,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一探查,果然查出谢归受伤。
他急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受伤了?!”
钟浔之是个急性子,向来说风是雨,只道他是与宋小河一同进庙的,矛头就立即指向宋小河,“是不是那个姓宋的在庙中坑害了你?”
“学文,不可胡说!是我在里面被妖气冲撞了。”谢归拍了拍他的手背,怕他太过激动,于是赶忙安慰道:“是我现在身体太弱,不过无碍,休养一下就好。”
“谢春棠!”钟浔之气急败坏道:“你都变成这番模样了,竟然还向着那些仙盟的人!他们先是没有中鬼国的诅咒,现在也是你们一同进庙,他们却没有被妖气冲撞,还不足以说明这其中有鬼吗?”
他一激动,嗓门就大了,自然传到了刚准备离开的宋小河耳中。
宋小河又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前面几次三番被他挑衅,碍着环境和钟浔之的姐姐是她师娘的关系,她姑且忍了。
眼下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她身上泼脏水,简直岂有此理!
“呸!”宋小河捋起袖子,一蹦三尺高,骂道:“你当我宋小河是属王八的吗?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蠢驴!让你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我宋小河的拳头有多硬!”
放完狠话,她像一支离弦之箭,一下子就冲到了钟浔之的面前,一把拧住钟浔之的衣领,右臂抡了几圈,就要往他脸上打。
谢归惊吓得不轻,赶忙上前,一手去拦宋小河,一手拦钟浔之,扑在两人中间,像和面一样搅和,“别动手,有话且好好说,舒窈师妹,快过来帮忙!”
云馥也赶紧扑上来,抱住钟浔之的腰,喊道:“五师兄注意身体,切莫动气啊!”
钟浔之这会儿身体虚,被生龙活虎的宋小河一拽,腰间又被云馥抱住,一时之间竟无法挣脱,气恼道:“你给我放手!”
四个人很快就拧成一团,谁也不肯松手,尤其宋小河攻击性极强,拳头攥得紧紧的,一直找下手的机会,嘴上还要不停地骂,乱成了一锅粥。
吵吵闹闹,沈溪山没兴趣参与,只是他神色漠然地站在台阶之上,钟浔之那几个护卫便犹豫着,不敢上来。
先前都吃过沈溪山给的教训,知道这会儿要是再插手几个少年之间的战斗,自然讨不了什么好果子。
苏暮临原本就不是积极参战人员,平时全靠着一张嘴,眼下被沈溪山施法禁言,他急得脑袋冒烟,在沈溪山身边打转。
檐下四个人抱成一团,拉扯来拉扯去,从东边扯到西边,怒骂声与劝和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不行。
最后宋小河这一拳到底还是落下了,只不过没能如愿落在钟浔之的脸上,反而是砸在谢归的眼眶上。
一拳就将他撂倒,直直地坐在地上。
谢归也是硬气,愣是一声没吭,捂着脸低下头。
宋小河倒抽一口凉气,“谢春棠!”
“春棠!”
“三师兄!”
三人同时惊叫一声,随后撒开了手,钟浔之与云馥蹲下去询问关心他的伤势,左右两侧已然没有宋小河的位置,她只好站在前面,干巴巴地问,“谢春棠,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
谢归马上抬起脸,说:“无碍,我知宋姑娘并非有意,莫要在意,只要你们别再打架就好。”
出门在外,这个当师兄的,简直操透了心。
但他右眼眶有着很明显的红痕,显然宋小河那一拳打得不轻。
钟浔之道:“小师妹,你快给春棠疗伤!”
云馥皱着眉,苦恼道:“三师兄身上下了三道灵符缓和诅咒蔓延,已经不能再用灵力疗伤了,否则会与那灵符相冲,加速诅咒的侵蚀,我手上还有些药膏,先给三师兄用着吧。”
钟浔之听了,顿时怒从心中起,狠狠瞪了宋小河一眼。
宋小河失手打了谢归,这会儿也心怀愧疚,不再与钟浔之争吵。
只是此处最棘手的人,可不是宋小河。
沈溪山在这时候说:“钟浔之,抬着你的病弱师兄离开这里。”
钟浔之看他一眼,被他冷淡的眸光给吓住了。
他哪知道此人什么来头,只是上次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亲自见识了他剑术的恐怖之处,现在当然也不敢与他叫板。
莫说是师兄挨了个拳头没给罪魁祸首教训,若是再这样争执下去,他和师兄怕是都要被打到抬着离开。
钟浔之在心中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唤来了护卫,忍气吞声地将谢归扶起带走。
临走前,谢归还冲宋小河三人行礼告辞,真真像是将礼教刻入骨子里一般,有着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古板。
宋小河又连成道了几句歉,目送他们离开了。
人走之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打了谢归的拳头,心里有些滋味。
苏暮临站在她边上,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出口安慰也做不到,急得团团转。
“宋小河。”沈溪山站在阶下喊她。
将宋小河的思绪打断,从郁闷的情绪中拽离,抬头问:“怎么了?”
“给我一张火符。”
她走到沈溪山身边,一边摸出火符给她,一边问:“你要做什么呢?”
却见沈溪山接过之后,蹲在临涣的身边,抬手时运起微弱的光芒,将贴在临涣额头上的那个小纸人给摘了下来。
摘掉的瞬间,临涣的身体开始迅速老化,原本就枯黑干瘦的皮开始出现皲裂,面容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苍老,脸颊的皮垂下来。
正在这时,临涣忽而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瞳孔却能勉强聚焦,带着无比清明地看着沈溪山。
“他……要死了吧?”宋小河说:“这是回光返照?”
“魂祭术问不出谎话,那为何他所言却存在虚假的部分?”沈溪山反问。
宋小河道:“他被人骗了?”
“不止如此。”沈溪山淡漠地看着临涣,用很是寻常的语气说了件残忍的事,“他怕是在很长的年岁里都保持着这种状态,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听,那些虚假的部分非他亲眼所见。妖血虽然让他长寿,但僵化了他的身体,不需要吃喝也能长久地活着,却也能感受到风吹日晒,饥饿痛痒。”
“他就是在这无法动弹的岁月里,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目睹了村落的衰败,目睹所有村民变为妖尸的过程,他活着,却又不是完全活着。
“所以死亡,会成为他求之不得的解脱。”沈溪山漠然地看着临涣。
老人身体已经开始融化,他费力地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溪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漫长的年岁里,他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不分昼夜地望着面前的这一亩三分地,早就已经忘却了当人的滋味,也忘记了如何说话。
却还是开口,从快要枯死的喉咙里挤出短促的音节,“谢……谢……”
宋小河极受震撼,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生活了那么多年,临死之前,却还要拼尽全力对杀了他的人说谢谢。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怔怔地看着临涣。
老人的身体很快就融化萎缩,慢慢变成一摊水,顺着地势流下去,被土地所吸收,什么都不剩下了。
“午后可能会动身,你回去将东西收拾整理好,出了村之后就紧跟着我,不可轻信任何人。”沈溪山站起身,仰头看了下天色,又补充一句,“夜间有雨,去村里买把伞吧。”
宋小河顿了顿,一下子就有很多问题,“你怎么知道午后会动身?又怎么知道夜间会有雨?但是我们能用灵力避雨为何要用伞?当真要买的话,要买什么样的伞?村中没有活人,还有用银钱的必要吗?”
沈溪山:“……”
他一抬手,解了苏暮临的禁言咒,支使道:“你去。”
苏暮临能说话了,顿时大喜过望,不敢计较前嫌,立即动身道:“保证将此事办妥当!”
忙活一通,时至正午,宋小河肚子也饿了。
她与沈溪山一同回了灵域石中的客栈后,就回了房间开始吃饭。
她向来是个万事皆从眼前过,半点不往心中留的性子,哪怕方才心情还有点沉郁,现在将东西吃到嘴里,就又乐呵起来。
她原本打算吃了东西再睡会儿的,却没想到沈溪山料事如神,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来喊,让所有人集合,准备正式朝鬼国前进了。
且还是单单挑在阳气正盛之时。
出去之后,村东的空旷之地上站满了人,各门各派划分出的区域明显,纵然每个人声音都不大,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嗡嗡直响,吵得耳朵疼。
沈溪山站在较为宽敞的地方,身边是正在翘首以盼寻找宋小河的苏暮临。
她穿过人群走过去,苏暮临谄媚地递上水壶,“是清冽的泉水,甜的。”
宋小河正好口渴,一边接过来,一边瞥见不远处走来的谢归和钟浔之几人。
她眼神不行,远远望去,觉得奇怪,下意识疑惑道:“谢春棠怎么在脸上戴了个奇怪的面具?”
待她拧开水壶开始喝时,苏暮临就说:“哪有什么面具,那不是被小河大人一拳打出的乌青吗?”
宋小河猛地呛到了一大口水,绷不住直接喷出,尽数喷在沈溪山的衣服上。
沈溪山不想发脾气,咬着牙道:“宋小河。”
“对不住对不住……”宋小河赶紧掏出锦帕,在他衣袖和胸膛前乱蹭,“我给你擦。”
沈溪山分明可以用清尘诀一下清理干净,却偏偏站着不动,让宋小河擦。
“这可如何是好,谢春棠身子本就弱,还吃了我一拳头,眼睛都给打青了……”
“又没给一拳打死,我这衣裳被你喷了一口,为何不见你心疼?”
“衣裳有什么可心疼的,我赔你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旁处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沈猎师。”
沈溪山听出了声音,没搭理。
倒是宋小河转头去看,手上还抓着沈溪山的衣袖,愣愣地望着来人,“啊?雪萱仙姬?你找我?”
沈溪山低头看她:“别人喊的是沈猎师,你姓沈吗?”
宋小河顶嘴:“说不定是她有口音,将宋喊成了沈呢,这里只有一个猎师,还能是叫你不成?”
关如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