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命牌被相继捏碎,一道光后,唐花落和祝婉照都被送回了宗门。
凝禅目送她们离开,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移开了视线:“清点人数,休整一刻钟后继续出发。”
三名医修弟子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他们灵气消耗不小,若是直接赶路,保不齐若是遇见什么,就要拖大家的后腿。
凝禅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崖下小世界的位置。
机缘被取走,小世界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在她带着祝婉照掠出后不久,就已经彻底被搅碎湮灭。
倘若被困在里面未能出来,便也要随着小世界一起生机断绝。
便如此刻,凝禅的灵识范围内,除了自己身后的二十六名师弟师妹,没有其他生息。
……也不知道虞别夜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八成没这么容易。
凝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情绪,她冷淡地转开了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师弟师妹们身上。
上一世,因为虞别夜重伤在身,她留了护身灵阵与两道相当于四象天巅峰全力一击的符箓后,也捏了命牌,带着虞别夜先行回了宗门。
后来,虞别夜因为救治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可这些本应由她护着的师弟师妹们,却因为少了领队师姐,在误入某处险境后,全员战损,甚至折了两个人。
为此,她被罚去沧魁山下杀了三年的堕妖。
这是除却唐花落之外,她第二件后悔的事情。
在沧魁山杀堕妖的时候,她后悔的,是她没有留下更万全的手段来护住师弟师妹们。
——在祝婉照和唐花落的事情上,他们的态度行为是一回事。她身为合虚山乱雪峰大师姐所应该承担的责任,是另一回事。
不过现在,这后悔已经变成了,当初她怎么就救了虞别夜。
未来的全书反派,哪那么容易死。
呵。
凝禅收回思绪,方才偷听她和唐花落说话的那位师弟正有些小心翼翼地站在不远处看她。
显然是因为刚才的小插曲,这师弟也怕凝禅还余气未消。
为祝婉照强出头是一回事,等冷静下来,他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虽说凝大师姐年龄不大,但她的传说早就飘荡在合虚山上空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凝大师姐让某位峰主滚,那峰主就真的灰溜溜走了;凝大师姐一个眼刀过去,骁勇桀骜如段大师兄也要退避三舍;凝大师姐的傀一巴掌敲碎了没来按时上课的夫子的门……
嘶。
想想就是后怕。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险些就要为凝大师姐的光荣事迹增砖加瓦再添一笔了!
见她目光落过来,那名师弟才上前两步,态度极是恭谨,哪有半分刚才的模样:“大师姐,我们已经休整好了,现在出发吗?”
凝禅有点诧异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但也没多想,只垂眼看了眼他胸前的命牌。
松石绿,上面以极飘逸的行草写了三个字。
合虚山共有六峰,又有内门外门,弟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数万人之多,纵使修仙之人记忆力远超常人,也难以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
因而管俗物的雾宿峰给每个弟子都做了名牌,每个峰的名字色彩与花纹都有区别。
后来又有粗心弟子带了名牌忘了命牌,因而名牌和命牌干脆合为一体,统称为命牌,直接挂在胸前。
六峰峰主各有审美,对这命牌的模样色彩争论不休,最后干脆各做各的,倒是反而方便了大家以命牌来认各峰。
譬如松石绿就代表了竹隐峰。
问题就出在……
这位竹隐峰峰主,是个书法爱好者,最喜狂草。为表亲切,整个竹隐峰所有弟子的命牌,都是他亲自落笔的。
凝禅一度怀疑,可能是写作亲切,读作炫技。
炫别人看不懂的技,开让别人痛苦的心。
凝禅痛苦地看了半天,才有些迟疑道:“……妇之宝师弟?”
那师弟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是归至宾!”
精彩里还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娴熟。
很明显,凝禅绝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凝禅:“……”
行,两辈子了,她怎么还是要被竹隐峰峰主的字折磨!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好的,既然休整完毕,那就出发吧。”
灵犀秘境五年一开,三大宗门各有三十名左右的弟子进入。这一年因为祀天所恰逢宗门修缮,所有弟子都被调遣了,自行放弃,将自己宗门的三十个名额让给了其他小宗门,还赢得了一片赞赏。
“大师姐。”没走多久,归至宾又凑了过来,轻声道:“这秘境这么大,我们这样聚在一起,恐怕也没法探索完整个秘境,而且如果真的遇见什么机缘,这么多人也不够分啊。更不用说妖兽了,我们二十六个人都未必能分到一人一刀,这样完全达不到历练的效果。”
“是啊。”又有一名雾宿峰的梁瑶岑师妹接话道:“不如就和以往入秘境时一样,三到五人一个小组,四散开来。”
凝禅没有立刻答应。
所谓入秘境历练,其实一般来说是没有具体的目标的。有人一趟秘境一飞冲天,有人在秘境中以杀破境,也有人从头到尾如入无人之境,什么都没遇见,当然也有人在此丧命,生机断绝。
修仙一途,向来是大道争锋,与天争,与人争。
说白了都是机缘。
归至宾和梁瑶岑说的都没错,如果不是凝禅知道接下来会出事的话,就算他们不提,她也会让大家四散开来。
机缘机缘,五分在缘,五分在机。缘之一字,玄之又玄,可机会却是能争取来的,总不能都能像祝婉照一样,等着机缘送上门来。
女主的气运,岂是其他人能比。
但凝禅有点想不起来,当初这秘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此次来灵犀秘境的二十六名合虚弟子,都是各峰甄选出来的佼佼者,能让他们当时战至如此地步,定然是超出灵犀秘境本身境界的险境。
凝禅想了想,谨慎道:“我的神识范围在方圆六里。组队散开,但保持每一小队都有人在我的神识覆盖范围,不要走远。”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如果遇见危险,不要托大,直接喊我,或者捏碎命牌。”
众人称是,很快四散开来。
凝禅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记得,命丧此处的两名弟子的名字。
正是方才提议分开的梁瑶岑师妹,和一名来自胧月峰的师弟。
凝禅的灵识分出细微的两缕,附着在了向着同一方向而去的两人身上。
若是重生前的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方才她说自己的灵识范围在方圆六里,也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她其实说的就是实话,彼时她在四象天境界的时候,灵识范围确实是方圆六里。
但刚才她就感觉到了,此刻她能调用的灵息……绝不是四象天的水准。
比如现在,明明到了五才天才能分出灵识进行追踪与附着,她却不仅在四象天时就做到了,还很轻松。
又比如,她的灵识覆盖,其实已经到了方圆十五里。
凝禅灵识微动。
大多数的小队都非常认真地听从了凝禅的话,但她灵识附着的这一对师弟师妹,却完全没有和其他人组队,还在短暂的停顿后,悄然走出了六里的范围。
甚至脚步不停,谨慎地再走出了三五里地,这才稍稍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这两个人,果然有点问题!
凝禅心下一沉。
只是不等凝禅细想,她就“看”到,有问题的这两个人越靠越近,直到道服衣袖交错,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然后,那来自胧月峰的师弟,左右迅速张望一眼,飞快低头,亲了身侧的梁瑶岑一下。
凝禅:“……”
凝禅:“?”
她刚刚还在想这两人行踪诡谲,正在不惜以最阴谋论的方向来揣测。
结果这两个人的问题,是这种问题?
他俩竟是是来这里公费恋爱的?
确实以合虚山宗的地形来说,雾宿峰和胧月峰之间的距离算是所有峰里面相隔最远的,便是御灵也要飞两刻钟,更不用说此时两人的境界才两仪天,还没学会御灵。
课业繁重,路途遥远,若是想要日日相见,并不容易,有相思之苦,也算人之常情。
但……
凝禅还没但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刻,便见梁瑶岑笑嘻嘻踮脚,大方拉下了胧月峰师弟的脖子。
凝禅:“……”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禅是想要直接撤回灵识的。
小情侣都已经这么努力地跑出她灵识范围了!她……她简直像是在偷窥的变态!
凝禅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毫无疑问,上一世,这对亡命小情侣定然也如现在一样结伴而行,并且大概率还挑了能避开其他同门的路径。
或许这就是他们未能被救回来的原因之一。
长针眼就长针眼吧,总比平白让这两人遇了险好。
凝禅在心底叹了口气。
大不了她先把注意力分散去别的地方。
……
半晌,凝禅闭了闭眼,表情微妙,又叹了口气。
散不了,根本散不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灵息过于充沛,又或是她太久没分出过神识了……总之就算她去看其他灵识范围内的弟子,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也像是高清无.码转播一样,直接映在了她的识海里!
该说不说,当初她看到原书感情线的时候就感慨过,就哪里是男频龙傲天文,这书就应该出现在海棠市。
谁能想到她转眼就给自己开了海棠直播啊!
连细节都一清二楚的那种!
针眼!针眼要长出来了!
凝禅甚至感到了一瞬间的无措。
不然……不然她搞出点儿动静,稍微打扰一下,让这两人至少不要这么肆无忌惮。
只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她的灵识就感应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波动。
恰是这两人所在的方向。
是妖兽。
而且以这个波动来看,是比方才的土蝼还要更棘手一些的妖兽!
一个小小的灵犀秘境,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妖气?!
凝禅来不及多想,手中已经掐了御灵诀。
永暮骤起,如离弦般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灵识波动骤起便汹汹,如此动静,饶是情至浓处的小情侣也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回过神来。
胧月峰师弟自储物戒中捞出一张大氅,将梁瑶岑遮了个严实,在拔剑的同时,已经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他的剑,也理应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此刻向他奔袭而来的,不是又一只土蝼的话。
此妖形似山羊,体型却足足有两人多高,外形可怖,皮肉褶皱横生,口鼻顺着呼吸有白气蒸腾,尤其头上足足四只巨大的锋利长角,稍有不慎,便会被开膛破肚。
而向着两人奔袭而来的这只土蝼,甚至比方才小世界里被虞别夜诛杀的那一只,还要更巨大一些!
永暮呼啸,凝禅远远便开了灵视,清楚地看到了那土蝼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黑气,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妖笼罩黑气,是为妖魔。
而这样的厚重,说明这只土蝼,恐怕已经吃过不止一个人了。
胧月峰师弟终于看清了来者何物,眼中惊惧交加,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但他终究没有移开脚步,死死地挡在了师妹面前。
“阿瑶,逃——”他的怒吼淹没在土蝼狂躁的脚步与扬起的尘埃中,带了一丝近乎壮烈的难辨。
顷刻间,土蝼硕大的尖角已经到了近前,妖煞气如刀,胧月峰师弟的额头到下巴被割裂出了平整的一道,血流如注。
一声剑鸣自高空凄鸣再止。
凝禅急急御灵而至,却已经来不及拔剑。
但好在,她虽用剑,却并非剑修。
她自悬停半空的永暮上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几乎与她整个人等同大小的巨大盾牌。
盾牌银黑,厚重,从天而降。
一声轰然巨响。
灵息震荡。
那庞然的土蝼在巨盾下被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肉泥。
凝禅踩在盾牌上,因为赶得太急而胸膛起伏,再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次,她赶上了。
然后,凝禅顿了顿,似有所觉地侧脸看去。
风吹开她微微散落的额发,又拂动了肉泥另一端,紧紧握着出鞘长剑的那只手的衣袂。
衣袂质地普通,不过是藏青道服,无甚出奇。只是那只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是一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极漂亮的手。
凝禅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微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方才她的巨盾,几乎是擦着一个人的鼻尖落下的。
她急着救人,这一盾落得毫无保留,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她难免有些心有余悸,下意识开口道:“抱……”
道服少年倏而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苍白却过分优越的脸。
凝禅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凝禅:“……”
凝禅:“?”
麻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看眼下这情况,难不成这一盾救了的,不止是她师弟师妹,还有一个虞别夜?
怎么他就合该她来救吗!
这破秘境怎么这么小!说好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十天十夜也走不到头呢!
凝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