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梅脖子断裂,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连着,尖利的骨茬竖立着,像是张开了一张嘴,里面都是尖牙。
祝宁第一反应就是拿枪,她一直都在暗中提防着许梅,以为自己反应够快了,但她没想到这个污染区域比她想得更诡异。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正常人类一定会被打烂,就算是之前遇到的污染物也会受伤。
但子弹没有穿透她,许梅表面的皮肤像是形成了一块坚硬的铠甲,一共打出去三枚子弹,两枚落在地上,一枚镶嵌在心脏的位置,这么强的冲击力竟然只打破了表层皮肤。
没用,子弹对她来说没用。
非常不正常,祝宁立即意识到这一点,暴力无法解决这个污染区域。
许梅中弹后愣愣地低下头,因为她脖子断了,说是在低头,不如说是垂在胸口的断头深深看了自己胸腔一眼。
她好像在适应这个视角,正常人不会以这个视角看到自己的胸膛,她在研究胸口的子弹。
祝宁趁机推开诊室大门,向走廊奔跑,隔壁牙医双手沾满鲜血,手持电钻,慢慢从诊室里走出。
祝宁路过诊室的时候看了一眼,诊室里绑着的患者正在呕吐,他们吐出大把的牙齿,好像喝醉酒的醉汉呕吐。
噼里啪啦的牙齿掉落声,牙医手里电钻的嗡嗡声,背后许梅的脚步声。
“牙仙啊牙仙,如果我把牙齿献给你,你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小女孩虔诚的祈祷声。
污染区域一时间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开始猎杀她。
祝宁根本没回头,她快速奔跑着,目的是那扇通往五楼的大门。没有锁孔没有钥匙没有门缝,祝宁把手覆盖在上面。
系统:【未识别有效锁孔,无法使用道具万能钥匙】
祝宁:“……靠!”
万能钥匙是一把钥匙,再万能,也必须有个锁孔才能使用。
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帮难以形容的东西正在接近她。祝宁看都没看,她继续向下奔跑。
三楼和二楼的医生护士也探出头来,他们的白大褂上都是鲜血,祝宁撑着楼梯扶手翻身而下。
基因药剂是有用的,祝宁比正常人类速度快太多了。
她可以和后面的那群玩意儿拉出距离,但这点距离不足以救命。因为她对这个污染区域还是一头雾水,逃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
牙医馆唯一的入口就是大门,祝宁是从大门进来的,她逃生的思路也是往大门跑。
她一路跑到休息室,按理说应该拉开大门直接出去,但她停下来了。
许梅带着牙医正在往这儿走,祝宁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停下。
祝宁看到了镜子,巨大的正容镜右上角有个蜘蛛网的裂痕。裂痕变大了,从右上角开始崩裂,崩出一条手臂长的裂缝,鲜血从镜子里涌出。
这地方……让她难以理解。
这间休息室也变了,祝宁进来的时候里面只有一排白大褂,现在里面挂了几件常服,应该是那些医生的衣服。
祝宁意识到一个问题,她错过了线索,其实最有价值的地方应该是休息室。
所有医生进牙医馆都会在这儿换下衣服,把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放在柜子里,然后再去上班,正式的医务人员都有自己的专用物品柜。
坟帖的发帖人是个牙医,他的私人物品应该也在这儿。
祝宁快速锁住休息室大门,休息室里没有什么柜子重物抵门,祝宁只能拿衣架下来别住大门。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是总比没有好。
祝宁开始快速翻看这些医护人员的私人物品,她翻到一件女士外套,里面放着一把钥匙,上面写着(34,12)
许梅家里的钥匙。
祝宁又掏了几个人的外套,他们应该都住在蚁穴,钥匙长得一模一样,上面用同一个字体雕刻房间号,这统一发放的吗?
一共九把钥匙,住的最近的是许梅,住的最远的在7号楼。
突然,祝宁掏口袋的动作一僵,衣服口袋一般都不是特别深,正常大小的口袋空间最多容纳两只手。
祝宁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冷柔软的东西,好像是人的手指。她摸到了一把手指?
祝宁一时间僵住,那只手反而动了,反着握了下祝宁的手,有个东西……在握她。
要往她手心里钻,触感冰冰冷冷的,像是个死人的手。
祝宁手里的是男士皮夹克,已经有点旧了,袖口和领口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而口袋里明显有什么东西在鼓动,这里面还有一只手。
【精神值下降1%】
祝宁深吸一口气,她没有慌张,而是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她没有带出另外一只手,而是带出了一个黑色的药盒。
刚才的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东西在跟她握手?
药盒上什么字都没有,正方形的一个扁盒子,看上去很像火柴盒,这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黑梦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能感觉到有人停在门口,许梅尖利的指甲正在挠门。
祝宁把自己困进牢笼,这儿甚至都没有逃生通道。
刚才证明过枪械对许梅无效,可能猪人的铡刀更有用,但猪人的铡刀是C级,能对付B级污染物吗?
这时候更不能慌,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找到黑色夹克的柜子,上面有一张发黄的标签,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高自剑,这是黑色皮夹克的主人。
柜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一件皮夹克,一本书,书皮封面上写着两个字《牙仙》。
童话书?其实牙科诊所里有这种童话书不少见的,毕竟很多小孩儿要安抚情绪,等待的时候刚好阅读。
但祝宁想到了厕所里的小女孩。
嗡嗡嗡——
外面的牙医已经在钻孔了,他们马上就要打开这扇门,祝宁快速翻完整本书,应该是经常被人阅读,都被人翻烂了。
里面的绘画很童真,给小孩子看的书百分之八十都是图片,几乎没什么台词。
书里小女孩穿着一条粉色连衣裙,她今天掉牙了,正在崩溃大哭,两行眼泪跟水龙头一样。
妈妈安慰说掉牙是好事儿,让她把牙齿藏在枕头下,这样牙仙可以完成她一个愿望。
小女孩躺在粉红色的公主床上,把牙齿放在枕头下,很虔诚地对牙仙许愿,她希望自己可以复活。
牙仙实现了她的愿望。
最后一页,一个卡通版的坟墓里伸出一只小手,然后小女孩在墓碑旁边露出了很快乐的微笑。
“我活过来了,谢谢牙仙子。”
所以小女孩刚出场的时候是个死人?
画面都是卡通的,颜色鲜艳,语调活泼,但让人看得有点后脊背发冷。
有点成人哥特童话的那个意思,肯定不是给正常小孩儿看的,这就是厕所里小女孩的愿望?
这个皮夹克明显是个男人的,他跟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
祝宁拿上童话书和药盒,准备去个更安全的地方再研究。
外面还有一堆污染物正准备杀自己,休息室大门已经被打开一条缝,七八条胳膊正在往里伸,一时间门缝里全都是手。
这扇门只能再撑个最多五秒钟。
“医生,”许梅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儿啊医生?”
砰!
下一秒,门被硬生生打开,许梅四肢着地,像个蜘蛛一样趴着,脖子对准了休息室。
她的脖子里长出了牙齿,也长出另一条舌头。
长长的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喉咙,许梅已经准备好捕猎,她的四肢都兴奋地抓地。
但她一愣,休息室内是空的,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东西都被翻动了,大家的私人物品散落一团,镜子在兀自流血。
突然,许梅看到后面挂着白大褂的动了动,好像有个人在旁边晃动了一下。
许梅像是个巡视领土的怪物一样慢慢凑过来,她脖子断裂的横截面看上去极其恐怖。
她本来是冲着白大褂去的,但她路过了镜子,也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许梅很快就被自己的倒影吸引了,镜子里的她身穿粉色护士服,四肢着地,垂下的脑袋,眼睛是反转的,张开的脖子是另外一张嘴。
现在她拥有两张嘴了,她凑近镜子,呼吸出来的热气在镜子上形成一片白雾,这张新嘴竟然可以呼吸出热气。
许梅看得非常入迷,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团东西在慢慢移动。
祝宁使用了系统道具,消耗了10的生命值换来五分钟的隐身。
宋知章摸索出林晓风的异能同样在她身上起效,她身上的衣物无法被人看见,手里的童话书和药盒也无法被人看见。
接触皮肤的东西她都可以自如操控是否隐身。祝宁在内心感谢宋知章,感谢他的总结,让她直接越过摸索的阶段就能使用道具。
门口还守着几位医生,他们手中的电钻嗡嗡嗡响动,导致她退出的这个过程极为缓慢。
祝宁屏住呼吸一点点挪动,小心翼翼避开杂物,等等,她感觉自己脚尖不太对。
镜子流出的鲜血已经到了地面,她踩中了血迹。
大意了。
她太明白透明人的弱点,如果这时候她挪开脚,就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她会立即暴露自己的位置。
两分钟。
系统面板上显示隐身还剩下两分钟就要失效,祝宁面前还有三个牙医。
她只能硬着头皮移动,赌一把,还在隐身状态,他们就算看到血脚印也不能立即反应过来祝宁在哪儿。
而且污染物不一定有这个智慧。
有个牙医距离她太近了,他身高不高,只有一米六,他们之间只有二十厘米,祝宁都能听到牙医的呼吸声。
祝宁小心翼翼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地板上留下了两个血脚印,他没注意到,看来污染物智力真的不太高。
越过最后一个牙医,祝宁成功接近了休息室大门。
就差最后一米。
突然,祝宁僵直住了。
休息室大门口垂下一双眼睛,有个小女孩扒着门框,倒着悬挂。
祝宁刚好跟她四目相对。
这小女孩真的不论看几次都够恐怖的,祝宁想象着对方像蜘蛛一样扒着天花板。
倒计时一分钟,系统面板在提醒她。
小女孩的眼神是空洞的,没看见她?
小女孩的刘海垂下来,祝宁矮了矮身,避开对方的刘海。
最后三十秒,祝宁绕过层层阻碍,迈出了休息室的大门。
咔嚓——
打开牙医馆大门的声音很清脆,许梅突然转过头,牙医们也齐刷刷转过头。
但这个时候祝宁已经打开门。
跑!
祝宁在隐身功能失效的瞬间开始奔跑。
牙医馆走廊里还是进来的样子,非常漆黑,地上铺满了黄色的牙齿。
在上面走就像是走在石子路上,她跑到走廊尽头才回头看了一眼,许梅和牙医都没跟上来。
他们只是在牙医馆门口,一脸阴森森地看过来,好像在目送祝宁离开。
他们无法离开牙医馆?
不,应该是不到下班时间,他们还是上班状态。
许梅很想转正,她要好好表现才能得到这份正式工作。
祝宁深呼吸一口气,她终于离开了诡异的牙医馆,这里跟她进来的地方一样,就是34号楼的35层。
当时她就是从这儿进入牙医馆的。
但是员工手环和副脑都没网,背景还有抽动的黑色线条,污染区域的背景色还在。
也就是说这里还属于污染区域。
她依然无法联系外界,如果找不到污染源她也无法离开污染区域。
精神值一共下降了34%,目前为止祝宁还没产生幻觉,但她有点晕眩。
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而且她情绪明显不稳定,胸口一直堵得慌,好像有一块石头沉沉压在上面。
得快点解决。
她打算去安全通道里研究下黑色药盒,这里面好像是液体药剂,轻轻晃荡有水声,祝宁刚打开通道大门愣了愣。
她进来的时候这条安全通道是空的。
现在上面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他们应该都是流浪汉,身上脏兮兮的,但手里没拿酒瓶,而是拿了一个针筒。
流浪汉脱了裤子,大腿上还扎着一根针。
吸毒的。
对方恍惚着抬起头,他好像正在某种幻觉里,整个人反应速度很慢,露出痴痴傻傻的微笑。
他傻笑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牙齿,又黑又黄,有些已经被腐蚀了,只有正常牙齿的一半。
“医生,”对方看到祝宁之后笑得更大了,“医生!”
祝宁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所以在他眼里自己还是医生。
他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抓住祝宁的脚,祝宁忍着恶心没有躲开。
流浪汉笑得时候留下口水,“医生,我牙疼,开点药给我吧,我牙疼。”
牙疼,祝宁因为这两个字皱了皱眉。
她听到这两个字太多次了。
医生,我牙疼。
这个污染区域内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那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这个污染区域发生了什么。
祝宁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黑色的药盒,平静地问:“你要的是这个吗?”
流浪汉看到之后双目放光,他想朝着祝宁扑来,但是被自己的裤子绊住了。
药盒上没有任何文字,但流浪汉可以一眼认出,应该是吸食过很多次。
果然,牙医馆在贩卖这东西。
黑梦可能是一种致幻剂。
毒品有时候也是一种药,在祝宁那个年代,有些癌症晚期病人会吃一些缓解痛苦。
废土世界应该也有,以废土世界的贫富差距来看,上层人士不太在意底层人的死活,应该会更加泛滥。
黑梦其中一个后遗症会导致烂牙,他们的牙齿会慢慢脱落。
深夜中,所有吸食黑梦的患者都会牙疼。
牙疼的患者需要就诊,他们看不起昂贵的医疗舱,所以选择去看藏在贫民窟的牙科诊所。
牙医刚开始可能有认真治疗,后来他发现治标不治本。
患者会持续烂牙,他们会不断回来找他看病,无限循环,直到这些病患死去,或者是再也没有钱可以来看病。
他的职业变得很没成就感,他永远也无法治愈这些人。
他可能也在想,这些人到底还有治疗的必要吗?
残次品处于社会最底层,层层剥削下来,他们最后求助的是牙医。
而牙医没有成为救命稻草,也没有临终关怀,他发现了这条生意的链条。
只要黑梦还存在,自己就能赚钱。
牙医还能处于最后一层,他还能再吃一口。
他反过来贩卖了黑梦。
第五层那个漆黑的无法被打开的门应该是药品间,其实早就有了线索,黑梦的药盒跟五楼大门长得一模一样,五楼大门就是个放大的药盒。
牙医成了一个毒贩子。
他把黑梦当成一种止疼药来贩卖。
那个小女孩十有八九是他的病患,她应该是生活在贫民窟的底层人,父母不在,家里没钱,她到了换牙的年龄,牙齿很疼。
她过来就医最初可能是单纯的牙疼,但是牙医给她开了黑梦。
“吃了牙就不疼了。”
很快小女孩就有了后遗症,她依然没有选择,又过来看牙,牙医给她开了更多“止疼药”。
小女孩的结局祝宁看到了,她去世了,成为污染区域的一员。
牙医一直以来都在重复翻看童话《牙仙》,为什么?对小女孩的愧疚?
不,为什么不是一种欣赏呢?
他像是欣赏自己的成果一样看着童话书,直到把这本书翻烂。
他每次上班换衣服的时候,看到童话书都会想起那个小女孩,当底线不断被突破之后,那就不是一种污点。
而是一种精神嘉奖的奖章。
说不定在牙医的认知里,自己是在解放这些病患,自己是个善良而正直的人。
他给了他们快乐啊。
牙医甚至……实现了小女孩的愿望,那个厕所里许愿的小女孩真的“复活”了。
祝宁一直以来进入污染区域都不觉得那些污染源多坏,加班的鱼人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火锅店王明是持续精神污染受害者,黄雅若被迫成为实验体的母亲,人鱼是表演道具的受害者,林晓风从很早就开始被培养成透明人。
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是陷入到自己的怨念中无法释怀。
那有没有污染源就是天生的坏种呢?
他们在成为污染源之前,就缺乏人类该有的感情,天生情感淡漠,如果这种人成为污染源会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牙齿里有人也不会害怕,他会把牙人当做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他可能会把牙人当成一个病患来治疗。
他发现自己在被污染也不惊慌,对他来说,成为污染源或者是成为人类都没有区别。
他会比正常人更适合当污染源,他不会封闭自我,反而会打开污染区域,吸纳更多的人进来,比如许梅。
他为许梅提供了一份工作啊。
祝宁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走错路了,她的思考方向是错的。
她从进入牙医馆之后就一直遭受惊吓,对方好像很享受看着祝宁精神值下降,他在期待精神值崩溃的瞬间。
他这种人一定会在暗中默默观察自己,他可能已经出现了,但祝宁根本没注意到。
她被细碎的琐事吸引了注意力,她注意许梅,注意患者里的牙人,注意厕所里的小女孩,注意那个休息室的镜子。
但她没注意过其他人,那个……牙医。
祝宁想起隔壁诊室,一直有个男医生,她当时还推门进去看了一眼。
牙医双手都是鲜血,戴着口罩很冷漠地看着她。
许梅追杀到休息室的时候,祝宁路过一个矮小的牙医,她当时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
他的胸口挂着名牌,上面写着高自剑。
是他?
他隐藏在众多牙医里,让人一时间很难注意。
回想起来牙医的呼吸频率跟许梅的根本不一样,许梅的呼吸频率非常怪异,比普通人更慢。
但那个牙医的呼吸频率是正常人的速度,他可能当时察觉到祝宁的血脚印,但他放任祝宁离开了。
祝宁回头望向牙医馆,那是她刚才耗费生命值才逃出来的地方,里面的怪物无法用枪械解决,比祝宁之前遇到的都更恐怖。
黑色的牙医馆隐藏在走廊深处,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牙医还在等她回去。
祝宁能够想象到对方好整以暇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猫等待一只老鼠。
他知道祝宁一定会回去。
想要杀污染源,祝宁就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