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烛依旧什么都没问。
而这似乎让罗瑜的情绪又扬起来了,她一关上门,回来就是愉悦的笑容,只是领口更湿了,脖子上也泛着水渍,声音也音咳嗽而变得嘶哑:“好啦!我们继续制卡吧!”
宁烛对【焚之炎】的了解不多。
她拿定主意后就没想过浪费时间,哪怕【焚之炎】是白羊系后期必修的专属卡片,她也没有现在去费心思研究。
罗瑜对【焚之炎】却是非常了解,了解得很透彻,她根本不需要翻书,直接给宁烛讲了起来,这不是枯燥的背书,而是深刻理解后的讲述,有些像老师授课,而且这位“老师”的授课水准还挺特别。
宁烛竟不知不觉中听入神了。
她对罗瑜很反感,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对【焚之炎】的体悟很深,有些地方可能比教授讲得还好。
倒不是她比教授厉害,而是她太“接地气”了。
大部分教授都是一顶一厉害的卡师,他们离学生太远,一张【焚之炎】对他们来说,可能比学生们做张一星【灵能卡】还要简单得多。
因为这份简单,导致他们很难真正共情学生们为什么就是学不会。
当然,老师们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是能耐下性子来细细讲的,可再怎么细致,始终是隔了一层。
罗瑜刚好就捅破了这层。
她很了解刚学习这张卡片的人会误解什么,也很清楚哪里容易出错,并且从自己的角度讲解了为什么会误解,以及为什么容易出错。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宁烛还没开始制卡,好像已经制了无数次。
白泽唏嘘道:“难怪……”
宁烛知道白猫猫的意思。
制卡需要的绝非理论知识,如果只是这样就能做出符合标准的卡片的话,那就没有卡师和纯人的区别了。
纯人再怎么懂理论知识,也没办法做出合适的卡片。
就好比建一栋房子,理论基础是一块块石砖,即便收集到了所需的每一块石砖,且都用心打磨好了,也知道每一块该放在哪儿,但没有水泥,这房子就不是房子。
理论基础就是每一块石砖。
而卡师对灵能的感应就是水泥。
罗瑜的灵能感应评级为D,也就只比纯人好了一点。
D是灵卡学院的入学标准。
小于D的话,就是纯人。
罗瑜抱着无数完美的石砖,却因水泥太过稀薄,始终无法造出一栋完整的房子。
宁烛越发明白了。
她的确是想陪她做出一张【焚之炎】。
因为当下的罗瑜,很难自己做到。
“这是灵纹图样。”罗瑜拿出的是课本上的图样,没有任何光华流转,是用打印纸打印出来的,缺乏灵能的普通图样。
宁烛定睛看着,道:“我试试。”
罗瑜:“我来帮你准备材料。”
宁烛拿起制卡笔,她只是握在手里,就感觉到了不同之处。
这制卡笔的舒适度绝佳,重量也刚刚好,吸墨时有淡淡的灵能涌动,中和了那火红色灵墨的灼热感,让执笔人不需要因灵墨的温度而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这笔还行啊。”白泽点评道。
宁烛了解白猫猫,能被它说一句还行,对于普通卡师来说,只怕是极品中的极品。
宁烛又看了一遍灵纹图样,稳稳落笔了。
落笔时,她差点没惊呼出声。
这几个月,宁烛画了太多灵纹图样,学院制卡实验室的设备是基本款,尤其是制卡笔,更是市面上最廉价的款式。
宁烛用废了那么多支制卡笔,从没觉得过难用。
可此时此刻,在用了手上这支笔后,她才知道以前用的笔有多难用。
拿交通工具来打个比方就是,学院的制卡笔是自行车,那这支笔就是玛莎拉蒂。
没错,就这么大差距。
宁烛分分钟忘我了。
这笔何止是让人不分神,它简直有让人瞬间跌入心流的魔力。
制卡师在绘制灵纹图样时,最佳状态就是进入心流。
这种精神高度集中,忽略周遭一切事物的专注,能让灵纹图样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宁烛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周遭一切。
罗瑜在开心地处理材料,刚好处理完一个后她抬头,看到了专注绘卡的宁烛。
制卡实验室的灯光很亮,尤其是绘制灵纹图样的工作台上,更是有个五位数的大路灯。
没有丁点阴影,只有洁净的白光。
宁烛的坐姿挺拔,握笔的手瘦长有力,那支由“悉所”大师精心研制的制卡笔在她手中展现了该有的光彩,灵墨丝滑涌出,淡淡的火光像破开夜空的晨曦,在漆黑的灵纹卡纸上,绽开了一副神秘莫测的美丽图样。
罗瑜看怔住了。
她梦中的画面如此真实地浮现在眼前。
如果说黎乐洋是天才的话。
那眼前的女生只能用“旷世奇才”来形容。
人和人生而不同。
她的无法企及,是她的与生俱来。
一阵酸涩塞满胸腔,那是嫉妒的酸苦。
可很快一股火焰烧起,酸涩被烧成了狂热。
她所有野望都具象化了。
凝结成这个名字——宁烛。
她一定会成为比星魔还要灿烂的存在!
宁烛回神时,只觉肩膀酸痛,后背更是整个僵直了,腰也是酥酥麻麻的,手腕更是……抬不动了。
白泽道:“你画了五个小时。”
宁烛:“………………”难怪她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罗瑜凑过来道:“好厉害。”
宁烛道:“灵纹图样只是第一步。”
罗瑜道:“只是五个小时,就能一笔成画,我……”
宁烛摇摇头道:“你的笔很好用,如果是在学院,至少得画两天。”
罗瑜:“……”
两天也是无数初学者的最佳成绩了。
宁烛在绘制灵纹图样时一点都不觉得累,这会儿画完了才发现自己累到很难集中精神。
毕竟是第一次画,各方面消耗都很大。
万事开头难,制卡也这样。
能顺利做出第一张,不断累积熟练度后,无论制卡速度和质量都会有大幅提升。
宁烛看看时间,道:“今天先这样吧,我回学校了。”
罗瑜立刻道:“你住下吧,我们明天继续。”
宁烛:“……”
“已经十二点了,你室友肯定都睡了,何必把她们吵醒?再说你时间很紧吧,我们争取这个周末就把三星【焚之炎】做出来吧!”
宁烛也懒得折腾了,道:“好。”
罗瑜:“你别去客房,和我一起住就行。”
宁烛可不想和她睡一起,刚要开口,就听罗瑜道:“我那儿是套房,有个侧卧。”
宁烛:“……”
行吧,真大户人家是她这小市民搞不大懂的。
罗家的宅子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可其实内里大有乾坤。
宁烛以前跟着爸妈也逛过不少古代园林,罗家这规模怕是比苏州的拙政园还要大两倍。
罗瑜住的地方离制卡实验室很近,从外面看像个“船头”,但却被永远固定在那儿,绝不可能启航。
前厅的布局古朴大方,后面的寝卧就很有罗瑜的风格了,依旧是琳琅满目的玩偶,各种各样的玩偶。
其中坐在C位的是一个棕色茸茸的小羊驼。
宁烛看到羊驼就不免想起小舅舅,神态略有黯淡。
罗瑜大步上前,将羊驼拿起,换上了一只小狮子。
宁烛忽然道:“它是黎乐洋?”
罗瑜对她灿烂一笑:“对呀。”
那这小狮子是谁……
宁烛不想问。
罗瑜又道:“放心,我答应了你,绝不会再烧掉它了。”
宁烛反问她:“能送我吗?”
“行啊!”罗瑜爽快地把小羊驼给了她,又补充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对朋友超大方的。”
宁烛接过小羊驼,整理了它凌乱的长睫毛,道:“晚安。”
她没接罗瑜的话,罗瑜也不生气,开心和她道晚安。
宁烛实在是累到了,沾床就睡。
她并不担心什么,毕竟有白泽在。
也不知是几点,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声:“够了!”
宁烛朦朦胧胧起床,看了眼卡环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宁烛问白泽:“出什么事了?”
白泽打着哈欠道:“有人在给她检查身体。”
“这么晚?”
“估计是监测药效吧。”
“……有病吧!”宁烛都替罗瑜感到窒息了。
房间并不隔音,估计是一个套房的缘故,平日里可能也没人会住在这间侧卧。
外头黑漆漆的,没人亮灯,只听有人毕恭毕敬地回道:“小姐请继续睡。”
“你们在这我怎么睡!”
“夫人说了,您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必须实时监测,才能确定接下来的药物配比。”
罗瑜发疯了,大叫着:“滚!都给我滚出去!”
“小姐……”
“滚!!!”
接着是开门声,然后灯光全亮,许艾采的声音响起:“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罗瑜:“……”
许艾采道:“再不抓紧时间,等过了十八岁,你的身体素质就彻底固定了。”
罗瑜嘶哑着声音道:“我到不了A级。”
“那也不能是D级!”
“我就是D级怎么了!”
“我没有你这么废物的女儿!”
“你以为我想做你女……”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罗瑜的话没能说完。
许艾采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夹杂着浓浓的恨意:“你以为我想要你啊?我和你爸都是S级天赋,你居然是E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我和你爸这些年因为你的体质,求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啪地一声,居然又是一巴掌。
许艾采冷冷道:“放心,十八岁以后,没人再理你。”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房门是被轻轻带上的,可这极轻的一声咔哒,却像深夜坟场的破土声,带给人更加阴森恐怖的联想。
过了好一会儿,罗瑜道:“我知道你醒了。”
宁烛从侧卧走出来,看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罗瑜。
她长得很漂亮,可此时两边脸都肿了起来,鼻子和嘴角都有血流出,可她眼中没有一滴泪,甚至咧嘴笑了,笑得又疯又癫:“是不是很好笑?”
宁烛:“……”
罗瑜自己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非常愉悦。
她好像看了一部精彩绝伦的喜剧片,让她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宁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罗瑜忽然不笑了,她看向宁烛,诧异道:“你不同情我吗?”
她习惯了被同情。
从她懂事那刻起,身边的人要么畏惧她,要么同情她。
比起后者,罗瑜宁愿所有人都畏惧她。
可宁烛看她的眼神很平静,既不畏惧也不同情。
宁烛道:“有什么好同情的?你的家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一开口,罗瑜炸了:“我做梦都不想生在罗家!”
“那你为什么要用罗家的钱?用罗家的资源?拿着罗家的姓氏来欺压同学!”宁烛毫不客气地反驳她。
罗瑜更炸了:“他们这么对我,没日没夜地折磨我,我凭什么不用!”
“你的痛苦有罗家买单,别人呢?被你欺负的那些人呢!”
“我管他们!”
“那你也别期望有人来‘救’你!”
罗瑜怔怔地,她自始至终都没哭过,即便此时此刻,她也大睁着眼睛,脸上的肿胀蔓延到眼皮,也没有眼眶泛红的倾向。
她好像压根不会哭,她只会笑。
罗瑜大笑问她:“你以为我想让你来救我?”
宁烛道:“无论你想与不想,我都没兴趣掺合你和你家的事,你觉得自己生在罗家是噩梦,你因为自己的D级天赋而痛苦不堪,可你知道学院中有多少D级天赋吗?只是今年的新生,就有二千多人!”
“那又怎样!他们又不生在罗家!”
“是啊,他们没有罗家的资源,没有昂贵的药物,他们大部分直到十八岁也只能是D级!”
“可他们不用被逼着吃药啊,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做个废物!”
“没人想做废物!”宁烛被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给气笑了,她道:“我的室友,林听就是D级天赋,你知道她为了学习一星【灵能卡】费了多大劲吗!你知道她拿着十块钱的制卡笔,努力感应体内灵能,为了画出符合规格的灵纹图样用了多少时间吗!她的胳膊都受损了,她不得不去医疗室治疗,否则会烙下终身残疾!
“而你知道她做一星【灵能卡】是为什么吗?她要赚钱,她要靠卖【灵能卡】来攒出生活费和这学期所需的制卡材料!而你,随随便便就有一大堆!
“还有,你知道‘粉霜仙人掌的黑刺’的价值吗?普通学生做一百张一星【灵能卡】,都未必有地方买到这个品质的黑刺!而你呢?轻轻松松就能拿来好几株粉霜仙人掌!这是多少人的可望不可及!
“还有黎乐洋的母亲,你只知道她想考职称,那你知道黎正轩女士直到二十岁才感应到了灵能吗?你知道她是怎么用十五年走到今天的吗!”
罗瑜肿着一张脸,愣愣地站在原地。
宁烛垂睫道:“罗瑜,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和你说这些,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类人,只是你拥有了旁人毕生不可求的丰沛资源,而我有了这从天而降的S级天赋,但我没办法和你成为朋友的原因是,我很珍惜我所拥有的。”
捡到星神卡主,被黄道社追杀,宁烛和家人都命悬一线。
她拼命努力,在和巨大的危险抢时间……宁烛有太多可以抱怨的事了,可她始终认为,与其抱怨苦难,不如好好感恩自己拥有的。
而这才是力量的源泉。
谁也救不了谁。
唯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