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乙就在附近,听到枪声,立刻就往这边赶过来。
看到苏彧手中的枪,尉迟乙一边发愣,一边抽出长刀砍人,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苏彧,但是长刀依旧砍得十分精准,一刀一个刺客,犹如砍西瓜。
相比之下,年轻的尉迟佑就稍稍差一点,偶尔还得给刺客补第二刀。
谢以观来得比尉迟乙稍晚一点,但是他来的时候,也狠狠愣了一下,皇帝手中的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不得不说,苏彧身上实在是有太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但是他更快注意到,苏彧将崔玄护在身后,他不自觉皱起眉头,抽出胡禄囊里的利箭,一箭便将一个刺客的喉部射穿。
尉迟乙稍稍转头瞥了谢以观一眼,看不出来,谢以观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杀起人来也是相当麻利。
苏彧的枪里就5颗子弹,她连发了3颗,发发致命,眼见着刺客还不够尉迟叔侄俩砍西瓜的,她便默默将手枪收起,藏进怀里,“留活口——”
她的话才落下,还活着的唯二刺客竟然双双咬下藏在舌下的毒药,吐血倒在了地上。
尉迟乙:“……”
那两个刺客离他太远,他来不及阻止,只能为难地看向苏彧。
苏彧等到刺客全部倒下,才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不留活口也没有关系,朕就是想试试他们会不会自尽,三个字换他们自我了断,挺好。”
还没有死透的刺客:“……狗……”皇帝!
服毒的刺客没把话说完就咽了气,尉迟乙迅速命跟随来的卫军将刺客脸上的黑布拉掉,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
谢以观指着其中一人说:“此人是东川节度使的随从之一。”
他一向过目不忘,看过两眼之后便能精准地认出。
苏彧摸了摸下巴,说:“将这些尸体都带回去,将随行的太医叫到朕的营帐中。”
尉迟乙和谢以观齐齐看向苏彧,苏彧却是回头看向崔玄。
崔玄与她对视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声音稍稍有些沙哑:“臣没事……”
然后便听到“撕拉”一声,崔玄低下头就看到苏彧抽出挂在蹀躞带上的匕首,然后将他的衣摆切开一个口子,再撕下两条布条。
崔玄:“……”
苏彧执起他受伤的手,动作轻柔地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并解释着:“先临时包扎一下,待等会去朕的营帐再叫太医仔细处理。”
崔玄:“……”
“嗯?”苏彧没有听到崔玄的应答,稍稍抬眼,正对上他垂着的丹凤眼。
而崔玄倏地别开脸,耳廓通红,声音更是哑了两分:“臣没事。”
“你双手受伤也骑不了马,和朕骑一匹马回去吧。”苏彧骑上马,将手伸向了崔玄。
崔玄:“……”
苏彧狐疑地看向崔玄,怎么觉得崔玄木木的,像是脑子受伤了一样,看他光洁的额头也没看到伤。
她又喊了一声:“崔阁老?”
崔玄像是猛地被惊醒一般,朝后退了两步,才再上前将递给苏彧,苏彧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借力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苏彧说:“扶好了,别掉下去。”
她主动拉过崔玄的手,让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共骑在一匹马上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崔玄不必低头,他的鼻尖便能似有若无地碰到苏彧的后脑勺,他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放在苏彧腰上的手臂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马骑到皇帝的营帐前,苏彧跳下马,本来还想扶崔玄下马,结果谢以观率先一步走上前,他笑着说:“臣来扶崔阁老吧。”
尉迟乙拍了一下手,笑着说:“臣力气大,臣来抱崔阁老下马!”
崔玄:“……不必。”
崔玄咬着牙,用还在流血的手硬撑着从马上下来,坚决不让谢以观和尉迟乙碰到自己半点。
谢以观却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崔阁老果然不喜被人碰触。”
崔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直到这会儿,崔玄才算是恢复正常,他让自己的随行去把自己更换的衣物取过来,这才跟着苏彧进了皇帝的营帐。
一同进营帐的还有谢以观。
太医很快就来了,帮崔玄的一双手上药重新包扎,吩咐着:“崔阁老的手在结痂前能不碰水尽量不要碰。”
听到这话,崔玄的眉头都快打两个结了,盯着太医看的眼神叫太医害怕,拎起药箱就连声告退跑路。
苏彧笑出了声,顺手敛了巾帕,“行简,你脸上溅了血,朕来帮你擦……”
“臣来吧。”站在一旁的谢以观立刻接过苏彧手中的巾帕。
崔玄:“……我自己来。”
谢以观呵呵一笑,“可不能碰水。”
谢以观一把就将巾帕糊在崔玄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崔玄觉得谢以观想要谋财害命,他一把推开谢以观,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藏在眼中的怒火。
崔玄半眯了一下眼睛,谢以观针对他的怒气似乎有些莫名,更叫人深思。
苏彧笑眯眯地说:“行简和知微倒是关系挺好。”
崔玄、谢以观:“……”一点都不好!
谢以观轻咳了一声,将巾帕放回盆里,他其实十分好奇苏彧身边的那支枪,不过眼下不是好时机,等回京城以后他再慢慢向皇帝请教,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行刺的幕后主使人。
想到这里,谢以观的目光冷了下来。
尉迟乙又调了一队禁军守在苏彧的营帐外,这才进来,他率先向苏彧报告:“陛下,这些刺客的尸体臣都已经检查过,有蜀地之人亦有中原人,像是两拨人。”
苏彧来的时候把之前做的沙盘也一并带过来了,现在刚好在沙盘上复刻之前刺客埋伏的场景。
她将代表刺客的泥人摆到沙盘里,说:“这些刺客能埋伏在这里,必然是跟着狩猎的队伍混进来的,而不是避开四周守卫。”
尉迟乙沉默了一下:“可要将东川节度使叫过来?”
苏彧还看着沙盘,过了一会问尉迟乙:“哪个口子的防御最弱?”
“啊?”尉迟乙呆了一下,立刻说:“陛下放心,臣已加强整个同官狩猎场的防备,如今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更是进不来,绝对能对幕后主使进行瓮中捉鳖。”
谢以观却提醒了他一句:“那要是幕后主使人不在这里呢?”
尉迟乙目光一敛,“谢舍人是说幕后是西川节度使?”
刺客之中有蜀地之人,不是东川,那便是西川。虽说西川和东川面上看着十分团结,但是背地里就未必,尤其是西川节度使王剑本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这几年借着东西川友好的名义,还占走了东川一些地盘。
“只是有这个可能,倒也未必。”谢以观严谨地说。
尉迟乙:“……”听君一席话,那真是一席话。
崔玄开口说:“以他们手中的弓箭来看,未必是蜀地的。”
自从各藩镇自己负责武器之后,各地方军队的弓箭会略有些区别,比如南方的弓拉力会小一些,而北方的弓拉力就会大些。
崔玄直面过刺客的弓箭,能感受到这些弓是来自北方的。
尉迟乙却说:“各地的武器虽然规制有些不一样,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流通,也有可能是刺客用来混淆视听的。”
比如他手中就有各地藩镇军队的武器,想要冒充哪家都能冒充。
“不用猜来猜去。”苏彧说,“把那具蜀人的尸身搬到朕的营帐里。”
她又问几人:“前面朕开枪的声音大不大?能传到多远?”
“枪是指……”谢以观谨慎地问了一句。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将怀中的枪拿出来晃了一下,像逗他一般,在他看清之前迅速藏回怀里。
她笑着说:“你们可以对外宣传,朕手上有天赐神器,杀人于无形之中,那些刺客一旦靠近朕就会自动被神器所杀。”
崔玄、谢以观、尉迟乙:“……”皇帝是懂宣传的。
“仲云将那三具被枪所杀的尸体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给埋了。”苏彧又吩咐。
尉迟乙几乎立刻就懂了:“臣知道了,臣这就去找块风水宝地把他们埋了。”
皇帝这是要拿这三具尸体做饵,引蛇出洞。
不管是刺杀的幕后主使人,还是怀有二心之人,必定会对皇帝手中的“神器”有所忌惮,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神器”,偷尸体是最便捷的,而那些人一旦来偷尸体,他便能派人跟踪上去。
怪不得皇帝刚刚问他防备之事,他还得找个防备不那么严、便于人偷尸的好地方。
“嗯,要是看到有人来风水宝地,跟着就好,也不必打草惊蛇。”苏彧吩咐了尉迟乙一句,又看向沉默的崔玄,见他一直皱眉,关心地问,“行简可是伤口在痛?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崔玄摇摇头,“臣的伤口不碍事,臣有事禀告,能否……”
他看了谢以观和尉迟乙一眼。
苏彧立刻说:“仲云和知微在门口等一下。”
谢以观淡淡看了崔玄一眼,率先走出去。
尉迟乙出来后站在谢以观的身边,笑问他:“这崔阁老神神秘秘的,是要和陛下说什么?”
谢以观淡淡地回了一句:“大约是请罪吧。”
他在心底想着,那些刺客可以随狩猎队伍混进来,但是皇帝狩猎非同儿戏,他们自带的武器都是经过严格的检查,带什么弓多少支箭都是有规定且登记在案的,刺客所使用的弓箭要么就是军中之人所安排,要么便是事先便埋藏在那里——
前者的嫌疑在尉迟乙,而后者的嫌疑在全权负责这一次秋猎的崔玄。
谢以观并不怀疑尉迟乙,也不怀疑这一次带过来的禁军,毕竟这一次的禁军都是刚刚整顿过的,他倒也不怀疑崔玄,但是崔家内部必然是有问题的。
其实这一次是顺便除掉崔家的好时机,就是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谢以观暗自想着。
他望向远处听闻皇帝遇刺急匆匆赶回来的官员,又想起方才皇帝与崔玄之间的亲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全然褪去,唯有一片冰冷。
尉迟乙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那些人回来了,我不善与人打交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谢舍人什么忙,就先去做陛下吩咐的事了。”
高大的武将走人的速度却是极快,一个晃眼,人就找不到了。
谢以观:“……”谁说尉迟乙没心眼,这家伙贼得很!
而在营帐之内,苏彧不急着开口,崔玄却是第一次跪在苏彧的面前——
他虽是臣,但是五大世家皆有特权,遇皇帝亦可以不跪,尤其是骄傲如崔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跪皇帝。
但是他一想到,今天的刺杀完全是因为他的疏忽,或者说源于他对崔家内部的盲目自信,他就恨不得再给自己补上两刀。
苏彧一边摆弄着沙盘,一边说:“你再跪下去,等会儿仲云该扛尸体回来了。”
崔玄仰起头,望向苏彧,他看着帝王双目含笑走向他,向他伸出手,将他扶起来,“起来吧,朕相信行简,不过崔家你得自查,给朕一个结果。”
崔玄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应下。
“陛下,崔阁老的衣物送过来了。”营帐外传来声音。
苏彧放人进来,随从放下衣物就要走人,苏彧愣了愣,“你不帮崔阁老换吗?”
随从有些为难,平日里崔玄并不许他们近身伺候,换衣穿衣那都是崔玄自己的事,不过如今崔玄的手受伤了,随从看向崔玄。
崔玄却说:“你去吧,我自己来便是。”
苏彧看着崔玄打发了随从,然后艰难地要自己解衣更换,她默了默,上前帮崔玄解开衣带,“朕帮你吧。”
崔玄浑身僵住,他的脸依旧板着,只是冷白的脸上却满是通红,就在苏彧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却是压着声音说:“臣谢过陛下。”
要说苏彧穿衣服,那是完全不讲究,只要穿在身上就行,崔玄忍了又忍,想提醒皇帝,至少要把衣襟对上,要把衣袖拉平整,但是他再低头,便能看到苏彧高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唇。
再多的话都被堵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苏彧满意地说了一声“好了”之后,再用受伤的手把衣襟拉平整,调整蹀躞带的位置。
苏彧抬眼望他。
崔玄面无表情地解释着:“臣待会还要陪着陛下见客,不可丢了颜面。”
皇帝遇刺的事在整个营地都已传开,各个官员特别是从地方来的官员在等了半天,没等到皇帝的动静之后,决定主动出击,前来关心皇帝。
谢以观在门口守着,那些个领着女儿前来探望的官员一律被他拦在了门外,三言两语打发走,一直等到东川节度使顾重照过来,尽管顾重照也是带着女儿过来的,谢以观还是放人进来了。
苏彧笑着让顾重照和顾大娘坐下。
顾重照是个高大的武将,女儿顾大娘生得也十分高挑,只比苏彧矮一点,一张脸也十分出众。
顾大娘本觉得这一次秋猎只有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是看到苏彧之后,她稍稍沉默,调整了一下,这一次秋猎女郎之中只有那位第一美人能与她相提并论,皇帝不是女郎,所以忽略不计。
顾重照对着皇帝寒暄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刺客的事,皇帝始终笑着,看不出在想什么,于是他便大着胆让自己的女儿推出来:“臣担心陛下受伤,特意带着臣的女儿一道过来,在营地多有不便,她也可以照顾陛下一二。”
顾大娘才站起身就被一道冰冷的视线给冻住,她僵硬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苏彧身旁的崔玄。
崔玄冷冷地说:“顾节度使还是先等等,等尉迟将军过来。”
顾重照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便是:“难不成尉迟将军对我家女儿有意思?”
正拖着尸体走进来的尉迟乙:“?”
他离开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有谣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