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百姓人心惶惶, 若是看见别人发烧咳嗽,立刻躲开,都怕下一个染上天花的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说法。
——姬岚焚父杀弟谋权篡位天理不容, 天子不正, 天下不安, 这场天花正是神灵之怒。
姬岚气急, 派人严防死守疫情的同时, 不忘加派人手彻查发布谣言之人。他绝不相信谣言是凭空而起, 定然是有人散布!
一条僻静的小径,两道人影隐在暗处交谈了两句,一人闪身从旁边的小门拐进庭院里,另外一个人环视周围情况,淡然从小巷里走出来。正是姬玄恪。
姬玄恪路过十锦阁的时候不由停下了脚步。因为这场天花, 如今永安城街市冷淡,做生意的人明显变少。超过一半的店铺关着门,那些挑着担子摆小摊的小贩更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姬玄恪仰头,望着龙飞凤舞的 “十锦阁” 三个字好一会儿, 才迈步进去。生意不好做, 铺子里没有新推出的糖, 只剩了招牌的十锦糖。
姬玄恪买了一盒十锦糖, 他打开盒子, 望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糖,眼前浮现顾见骊将糖果放入口中时, 开心翘起的嘴角。
回到广平伯府,姬玄恪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姬无镜的院子。他站在影壁处,问刚巧经过的长生:“五叔可在?”
长生点头。姬无镜当然在,他本就极少出门。为数不多的出门竟几乎全是因为顾见骊。
因为姬无镜在,姬玄恪才敢踏进后院,去找顾见骊。他早已不是当年向着姬无镜狼狈下跪可笑讨妻的愣小子,已然知道了避嫌。
可即使知道避嫌,他还是担心顾见骊,想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这几日日夜人操劳不得眠,可睁着眼睛闭上眼睛,眼前浮现都是顾见骊。
她好不好?药可苦,她可怕?
姬玄恪跟着长生穿过宝葫芦门,一眼就看见顾见骊。今天天气不错,顾见骊走出房间,站在檐下晒晒太阳。她从房间走出来,也只能在檐下稍立一会儿,不敢走得太远,免得将身上的天花传给别人。
听见脚步声,顾见骊循声望去,见到来人是姬玄恪,顾见骊一惊,迅速转过身去。她咬唇,脸色有些发白,略显狼狈。
丘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她不想被外人看见。
长生皱了皱眉,说道:“三郎,您别进去了。我们平时也都不进后院,太容易被染上天花了。”
姬玄恪不言,望着顾见骊,缓步朝她走过去。阳光打在姬玄恪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门墙上。顾见骊看着他逐渐靠近的影子,直到他迈上最下面一级的台阶,顾见骊才开口:“三郎,不要上来了。”
姬玄恪静静凝视着顾见骊的背影,一脚踩在最下面一级的台阶,听了顾见骊的话,下一步就没有迈上来。
他弯腰,将十锦糖放在台阶上,道:“药苦,吃了药后可以含一块。”
顾见骊抿唇,没有吭声。
姬玄恪慢慢直起身,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顾见骊单薄的背影。比起长相厮守,她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说:“宫中太医院仍旧在研究,还从民间四地召来民间医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顾见骊望着门墙上映出的姬玄恪的身影,轻轻点了下头,微笑着说:“三郎又费心了。只是这里的确不宜久待,三郎还是快些离开,别也染了天花。”
姬玄恪苦笑。
一阵风吹拂而来,吹动顾见骊身上的裙子,柔软的料子贴着她的腰身,衬得她的腰不盈一握。
又瘦了。
姬玄恪心中一痛,情不自禁道:“被你染上天花又如何?能和你一起死也是种奢求。”
顾见骊心里微顿,她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地警告:“三郎慎言。”
姬玄恪将腰深深弯下去,作了长长一揖:“五婶说的对,是姬绍一时失言,万望莫怪。”
克制的语气藏着惊涛骇浪,有痛也有怒。他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垂着眼睛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猛地看见姬无镜懒懒倚靠着里侧的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见骊与他对视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痒的脸,低着头往里走。
经过姬无镜身侧时,姬无镜闲闲道:“你的糖忘记拿了。”
顾见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然转身走到台阶处,拿起被姬玄恪放在地上的十锦糖,转身回屋。
这次经过姬无镜身边时,顾见骊垂着眼睛,没有再看他,径直往屋里去。
“夫人!有人送了您这个!” 栗子抱着重重的一大盆芍药一路小跑着进来,把重重的芍药放在了台阶上。栗子力气实在是大得很,抱着这么重的一盆芍药,竟是连喘都不带喘的。
顾见骊回头望了一眼,又折出去。她弯下腰来,新奇地瞧着这么大的一盆芍药。这盆芍药开得极好,每一朵芍药都在奋力怒放着。顾见骊摸了摸花瓣,笑着问:“谁送来的?”
“林!姓林!那个丑老头说是他们家林公子送来给夫人解闷的!” 栗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别人倒也听得懂。
顾见骊努力想了一下。林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姓林的公子了?
姬无镜懒洋洋地开口:“忘了?前几日百花宴上他可说过要送你芍药的。”
林少棠唇红齿白的笑脸一下子浮现眼前,顾见骊终于把他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啊。我以为他随口一说的,没想到真的送了。这盆芍药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顾见骊说。
姬无镜舌尖舔过牙齿,从门里侧的阴影里走出来,经过顾见骊身边的时候,随意地踢了一下。重重的花盆从台阶摔下去,摔了个粉碎。怒放的花朵被压了一身泥。
栗子眨眨眼,吓得转身就跑走了。
“唔,不小心。” 姬无镜漫不经心地说。
顾见骊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姬无镜侧过脸回视,对上她的眼睛,懒散问:“怎么?”
顾见骊欲言又止,然后将手里那盒十锦糖递到姬无镜面前,有些生气地说:“要不你把这个也摔了吧。”
姬无镜盯着顾见骊的眼睛,忽然抬手一打,十锦糖从顾见骊的手中脱手而落。精致的盒子抛起又落下,落地时,磕了一下,自动打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落了一地。
顾见骊的视线随着十锦糖移转,看着满地的糖果,她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手,说:“你打到我的手了。”
姬无镜嗤笑,道:“不可能。”
“真的,都红了肿了破了断了,你看看。” 顾见骊将手递到姬无镜面前。
纤纤玉指白 - 皙漂亮,并没有任何被磕到打到的痕迹。
姬无镜不可能打到她的手,他怎么可能连这点准头都没有。可姬无镜还是低下头,认真看着她的手,半晌,握住她的手,把她娇嫩的手整个握进掌中,像模像样地给她揉了揉,又放在唇边吹了吹。
他挑起眼睛望向顾见骊,问:“还疼吗?”
顾见骊一本正经地撒谎:“疼呢,还要揉很久才会好。”
姬无镜继续轻柔地揉着她的指尖儿,忽然扯起一侧嘴角,笑了。
顾见骊打量着他的神色,也慢慢翘起嘴角,温声细语:“不要生气了,我以后都不收别人的东西了。”
姬无镜目光微凝,像有一把小锤子在他心上轻轻敲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顾见骊,拉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说:“顾见骊,你最近性情有些变化,是不是怀了身孕啊?”
顾见骊怔了怔,反应过来,挣脱了手,双手去推姬无镜,拧着眉说:“你可真烦人,翻老黄历笑话我!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眼更记仇的人!”
刚说完,顾见骊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姬无镜急忙扶住了她,两个人的距离猛地拉近,顾见骊目光躲闪地推开他,别别扭扭地说:“你别这么近地看我的脸。”
她装着不在乎,可怎么会不在意这张几乎毁容的脸呢?
“姬昭,你真的烦人,欺负个病人。” 顾见骊抱怨着,不高兴地转身进了屋。
她想回床上躺着去,经过梳妆台时,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条披帛,扔到了铜镜上。从艳压群芳的安京双骊到麻子脸?顾见骊不敢想。
不过她很快也不能再想这个了。
因为只是又过了两日,她的病症极度恶化下来,丘疹变成大片疱疹,又陆陆续续变成了脓疱疹,皮肤火烧火燎地疼,人也烧得迷迷糊糊,全身乏力,下不来床。
顾见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姬无镜没答话,沉默地给她手臂上的疱疹涂抹药汁。
“疼,好疼好难受……” 顾见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姬无镜将被子给她盖好,走去熄了灯。他折回来,侧躺在床外侧,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
“顾见骊,我们要睡觉了。”
顾见骊抿起唇,她侧着脸望着姬无镜消瘦的侧脸。她知道最近姬无镜的身体也累得很。可是她还是推了推姬无镜,把他推醒。
“你得帮我。” 她说。
姬无镜拧眉,没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流血了……” 顾见骊小声说。
姬无镜睁开眼睛,问:“又是哪里的伤口流血了?”
“不是伤口……” 顾见骊不由窘起来,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从来就不准时来的月事,怎么就赶上这时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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