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片场。
“朱丽叶。”陈双鹤等了一会,转头道,“我在叫你呢。”
宁宁啊了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小碎步的走过去,手里拿着杯咖啡。
陈双鹤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等到咖啡的热气渐渐散了,才抬手一挥:“你连我都骗不过,怎么骗过朱丽叶的父亲?”
杯子被他挥落在地上,碎了。宁宁蹲下来想捡碎片,却被他从地上拉起来,眉头紧锁,不悦的说:“你要做什么?”
“地脏了,我,我收拾一下。”宁宁低着头,看起来有点怕他。
陈双鹤笑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抬起她的脸,对她柔声道:“你是朱丽叶,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小姐,这种下人才会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刚刚说出口,她就被陈双鹤狠狠丢在地上,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居高临下,眼神极其冷漠的俯视着她。
“大后天你就要去见朱丽叶的父亲了。”陈双鹤冷冷道,“如果骗不过他,我就要死,但我不会一个人死的,我会带着你一起。”
“卡。”陈导一挥手,“很好,下一场。”
电影不会完全按照剧本里的时间顺序拍,有时候顺序会打乱。本来还有几场罗密欧调教假朱丽叶的戏码,但因为拍摄地点在比较远的地方,所以暂时被陈导放着,先拍假朱丽叶欺骗父亲的那场。
地点从客厅换到了一个女孩子的闺房,虽然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但房间收拾的非常干净,因为是下午三点,下午茶的时间,所以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壶红茶,还有一只放着马卡龙,提拉米苏,甜甜圈等的点心架子。
茶已凉,点心一口未动,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背对着宁宁,坐在桌子旁边,像在等着某个人回来。
一双手慢慢从他背后伸出来,蒙在他的眼睛上,宁宁唱,戏曲的音调:“猜猜我是谁?”
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一下,唱起来,他唱的时候,曲老大也在他身后唱,一曲熟悉的民国小调:“是清朝的格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人间的一朵富贵花……”
曲老大慢慢转头看着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我的女儿。”
宁宁缓缓放下手,她的手指已经被泪水沾湿漉了,曲宴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她。给他化妆的人是谁?为什么……把他化妆的跟曲老大那么像?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随着他的缓缓站起,四周的景色仿佛变了,变成一个民国闺秀的闺房,四面立着黄花梨的衣柜,里面挂着洋装旗袍,一件件都是时下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
桌上放着一只舶来的金发洋娃娃,剔透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爸爸知道,爸爸一直都知道。”几乎完全是曲老大模样的曲宴拥抱着宁宁,在她耳边喃喃,“你没有死,你一定会回来爸爸身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假朱丽叶几乎被真爸爸给予的一切晕花了眼,他是如此的爱她,恨不得将这个世界放在盒子里,扎上蝴蝶结献给她。
直到某一天,罗密欧叫她来,给她一粒药丸,说:“把这个放进他平时吃的那个药瓶子里。”
宁宁大惊,药丸失手落下,滚落在桌上,她拼命摆手:“不,不,杀人是犯法的,我不能帮你杀他。”
陈双鹤将那粒药丸从桌上捡起,看了她一眼,忽将药丸丢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咬了几下,张嘴一笑,一股甜甜的糖果味弥漫而来:“呵呵,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让你杀人。”
宁宁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这是讨价还价,后面提出来的,才是他真正想要她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亲手杀他。”陈双鹤笑道,“我只要你在他发病的时候,不要叫人,不要给他药,看着他。”
宁宁楞了一下:“发病?”
朱丽叶的父亲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身上总是带着一个小药瓶,一旦出现发病的征兆,就要立刻吃药。以防万一,他身边秘书身上也放了一瓶,女儿身上也放了一瓶,等于上了三把保险,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然而这个世上,只要有人算计,就没有绝对的保险。
场景换到谈判室内,左边是陈双鹤,右边是曲宴,一老一少,剑拔弩张,讨论的并不是股权的分配,资产的变更,上千万的大生意,而是……
“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女儿。”曲宴冷冷道。
“不如我给你一千万,你把朱丽叶嫁给我吧。”陈双鹤笑道。
曲宴冷笑一声:“你哪来的一千万,你爸三个儿子,你是最没用最花心的那个,没本事明媒正娶,只知道诱人私奔。”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冷,看仇人似的看着他:“……你还没保护好她,她差点就死了!”
陈双鹤沉默了一下,说:“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而且我已经开公司了……”
“开个公司就一定能赚钱?”曲宴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自己家里得不到重视,因为你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了,看见我只有一个女儿,你就打她的主意,想要娶到她,然后让我来扶持你……”
陈双鹤握了握拳,似因蒙受不白之冤而愤怒,又似被人一语道破心思而慌乱。
“我不放心你。”曲宴盯着他道,“入赘过来,让我时时刻刻盯着你,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你……呜!”
他忽然捂住胸口,因为痛苦而面色扭曲,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没摸到药,面色一变,转头看向身边的秘书,嘴里嗬嗬喘着气:“快,药,药……”
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子,然后抱歉的笑道:“我也忘记带了。”
曲宴瞪大眼睛,看着他打开窗户,将药瓶从窗口丢了出去,然后回到谈判桌前,回到……陈双鹤的身后。
“你……”曲宴又惊讶又愤怒的瞪着他们,“你们……”
陈双鹤叉着手,笑着看着他。
曲宴瞪他片刻,忽然扶桌而起,踉踉跄跄朝大门口跑去。
门开了,对面站着一个人,长发披在身上,一张素净淡雅的面孔,是别人心目中的六十分美女,却是她心中一百分的女儿。
“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陈双鹤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不要叫人,不要给他药,看着他。”
宁宁神色复杂,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点一点,倒在她脚边。
两鬓已经斑白的父亲侧躺在地上,昂起脸看她,眼中的痛苦无以复加。
“跟他说点什么吧。”陈双鹤坐在谈判桌旁,胜券在握,指使宁宁给予他最后一击。
“你死了对谁都好,对我也好……”宁宁照着他的吩咐,说出他先前逼她背下来的台词,话到一半,忽然泪如雨下,“不,你不能死。”
她跪下来,将曲宴抱在怀中,然后在陈双鹤的怒喝声中,迅速拧开手里的药瓶子,把里面的药倒进曲宴嘴里。
“你这个贱人!你都做了什么啊……呜!”陈双鹤愤怒的冲过来,冲到一半,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哇的一下吐出血来。
血落在地上,黑红黑红的。
剧组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双脚从宁宁身边跑过,冲向被秘书扶着的陈双鹤。
宁宁愣愣看了他们半晌,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人。
不必说话,只用眼神控诉:是你干的?
曲老大低头看着她,竟用一句剧里的台词回应她:“他死了对谁都好,对你也好……”
“……不!他不能死!”宁宁迅速拿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
救护车来了,将陈双鹤接去医院洗胃,不久化验结果出来了,让剧组里的人齐齐一愣。
“你说什么?”陈导皱眉道,“他中毒了?”
毒下在一只咖啡杯里,可这怎么可能?用一只壶泡出来的咖啡,其中两杯充当道具,放在谈判桌的左右两侧,曲宴喝了没事,陈双鹤喝了却中毒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下的毒?谁有这本事下毒?蜘蛛侠还是透明人?
宁宁知道谁有这本事。
寻了个机会,她出门去找曲宴,虽然找着了他,但却没在他背后找到曲老大的身影,他去哪了?她又寻寻觅觅了半天,终于在路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哎。”石中棠懒懒道,“非得跟我对着干吗?”
曲老大冷笑一声,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其实跟我对着干也没什么。”石中棠道,“但跟电影院对着干就有点作死了,岳父,你该不会是忘了吧?你没权利杀死他。”
“别叫我岳父。”曲老大沉声道。
“岳父岳父岳父。”石中棠反而连叫他三声,然后嬉皮笑脸道,“既然你非得作死,能不能在死前立个遗嘱,把你女儿托付给我。”
曲老大:“……你给我滚出去。”
房门忽然打开,宁宁站在门口,因为来得有些晚,没听见他们前面的话,只听见个语气轻佻的“立个遗嘱,把你女儿托付给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两个人齐齐一愣,互相使了个眼色,曲老大开口道:“我们在说陈双鹤。”
宁宁反手关上房门,免得外面的人看见她,以为她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怎么他了?”宁宁问道。
“……只是让他吃些苦头,在医院躺几天。”曲老大道。
“真的是这样吗?”宁宁走近,盯着他,“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不是想杀了他?”
曲老大不知道她在门口听了多久,但见她进来以后,不问自己的事,只问陈双鹤的事,不由得有点来气,冷冷道:“如果我说不呢?”
宁宁一愣。
“如果我跟他之间一定要死一个。”这次换成曲老大咄咄逼人的质问,“你觉得谁死了……你比较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