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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赴陈县

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秋风外 2841 2024-03-07 19:08:23

鹰栖山, 唯有雄鹰方能栖落之地。

高峻雄险,绝壁枯崖,雾气终年弥漫。有人称在山里碰见过野人, 有人称碰见过精怪, 有人称碰见过神仙。

“反正,若有什么无法解释的怪事,都说从山里来的就行了, 山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少女高高扬鞭,青骓长鸣着疾奔出去,一地马蹄脆响。

乌黑马尾于阳光下跳跃起伏,淡青衣衫裹出流畅腰线, 在满山道的青翠之中,一路纵驰而去,激起阵阵尘烟。

若有什么无拘无束的山精野魅, 也该是这副模样。

江琮策马紧跟其后, 二人先后越过了一道及其险峻的峡缝, 再绕过一处山谷, 远远地便看见前方山门上, 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石柇关。

过了前面的关隘,便能抵达陈县,这已经是他们离开京城的第四天。

值守士兵停止仰望头顶断崖边生长着的、一树硕果累累的檎果,他转过头, 好奇地观察正驱马而来的青年男女。

毫无疑问, 他们是一对,无论是身上相似的淡青, 还是彼此注视时轻柔安静的眼神, 种种迹象都彰显着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一个别着剑, 一个带着刀,行走江湖的伉俪他也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对少了些能一眼看出的风霜落拓。

他们虽然年轻,但气度却是少见的沉静收敛,尤其是那位公子——

不动如山,深不可测,仿佛该站在白玉石雕刻的栏杆旁,而不是勒马于荒野古道中。

等待查验凭信的间隙,泠琅站在悬崖下拍抚马匹。

“葱儿乖,多吃点,以后才能好好被骑。”

是了,好巧不巧,选马的时候正好有塞上葱骓,这匹葱字辈的良驹被泠琅当场拿下,并赐名葱儿,呵护有加。

“葱儿这么听话,是不是也很喜欢被姐姐坐着啊?”

江琮淡笑着立于一旁,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对方频频投来的挑衅视线也视若无睹。

片刻后,士兵拿着凭信出来,简单问询几句,便放了行,青年和少女翻身上马。在离开前,那少女回过头,朝士兵露出一点微笑。

短促地一声鞭响,两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曲折山道。

士兵又望了一会儿才回神,重新抬头观望时,却微微怔住。

那依偎着断崖生长,虽结了数枚红果,却令人可望不可即的檎果树,已经少了一大半果实。

宝石玛瑙般的色泽,滚落潜藏在草丛中,只要稍微攀援便能取到。山坡草叶柔软,他竟一直没听到任何声响。

一个时辰后,陈县某处食肆。

泠琅握着枚滚圆红润的果实,正一下一下地抛:“鹰栖山道路难走,这山林野果却随处可见。”

江琮看着那枚林檎果:“夫人倒是心善慷慨。”

“他痛快放行,我心里高兴,随手赠他半树果子。”

“如此可算借花献佛?”

“哼,林檎无主,我心也无主,借了又如何。”

“如今四境之内无战事,石柇关已不是要地,他本就该轻松放过——”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对面少女手臂一伸,十分不耐地将一直把玩着的果实塞进他口中。

江琮被迫着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吞咽。

泠琅紧盯着他的表情:“怎么样?”

江琮点头:“尚可。”

“真的?这种野果最怕看着红烂,实则酸涩。”

“尚能忍受,不知以夫人口味如何。”

“是吗?”

江琮不说话,只就着她仍未放下的手,再次咬下,慢条斯理地品尝。

泠琅注意到,他牙齿很整齐,这是她从果实上的缺口看出来的。

看着对方始终舒展的眉头,她终于放下心来,也张口一咬。稍稍咀嚼,便面色大变——

汁液瞬间迸发于齿间,清爽,冰凉,酸得像腌了两个月的盐梅。

泠琅死死盯着江琮,一点一点把满口酸涩咽了下去,对方却始终从容淡然,脸上瞧不出半点心虚。

“夫人竟如此畏酸?”他温声。

泠琅听不得什么畏不畏,她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口,才将剩下的半个果子再次堵上江琮的嘴。

也不管上面是谁的牙印。

“喜欢就都吃了罢!”她愤恨道。

等菜的间隙,江琮还真的把果子全吃了。拳头大的红果,没有切成小块,更没有精致玉蝶盛着,他风淡云轻,仍吃出了贵公子的姿态。

泠琅说:“我在塞上住的时候,当地流行一种脸一般大的烤馍饼,里面夹了满是汤汁的羊肉臊——”

她意有所指:“真想看看你吃那玩意儿是何模样。”

江琮放下果核,擦了擦手,闻言只是微笑:“夫人想带我见见故乡?”

泠琅喝了口辛辣的菜汤,也羞婉一笑:“地方僻陋,比不得京城,还望夫君莫要嫌弃则个。”

江琮柔声:“夫人,嘴上沾了葱。”

泠琅决心这顿饭不再跟他讲话。

饭毕,二人将马暂拴在食肆后院,出门往集市去了。

为的是打听常罗山的下落,那个身长八尺,腮胡蓬乱的的男人,当年乃关中一杰,以己之身带响亮了整个歧县的名声。

而如今,已经到需要出卖自己成名武器谋生的地步。这距离他归隐,不过五年时间,不知如何能沦落至此。

令泠琅意外的是,询问的过程十分顺利,集市上许多人都对常罗山有印象。

“喔,那个人啊?满脸胡子,八尺倒是没看出来,瞧着挺佝偻,卖的是双节棍子,竟是金银制成!”

“对对,一截金,一截银,我当时看得很分明——”

“看得分明,你怎不买?”

“我干啥要买?买了还得花钱融铸,有那个钱,去给老婆买点金镯子不好,买棍子作甚!”

“就是这样了,二位大侠,那人叫什么我们也不知,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都没见过他,只能说明,他是别地方来的,绝对不在县里。”

“呵呵,我倒是能看出,那人从哪里来。”

这些店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都不用泠琅如何打探,江琮的话术手段更无用武之地。

一个胡须花白的沽酒翁摇头晃脑:“那人衣衫上的补子是兽皮,足上却穿的草鞋,边缘全是深紫色泥泞,你们竟无一人注意?”

他斩钉截铁:“深紫泥土是鹰栖山谷地才有,他一定是从山里出来的!”

众人哗然,又开始激烈地争论,其间夹杂着方言俚语,泠琅听得十分费力。

最后,那沽酒翁的话似乎是最有分量的,他们达成了一致:“那个怪人是从北面的山中来,现在必定已经返回了。”

泠琅不甘心地问:“他这趟没卖出手,是否还会再来?”

沽酒翁大笑:“或许!但那要很久之后,因为据我所知,秋天一到,深山中的村寨便要忙于打秋猎,那才是他们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

泠琅又问:“您老说的谷地,难去吗?”

“难,也不难!”

“怎么说?”

“贸然进入,自然难,毕竟雨雾正浓。若有向导,便是简单。”

“这向导——”

“咳咳,我孙子过两日要进山采泡酒的药材,会到达谷地附近,您二位若需要,可以聘他做引路之用。”

泠琅觉得可行,她回过头同江琮对视一眼,也看出了他的应许之意,于是便在沽酒翁做了口头约定后,离开了集市。

晚些时候,二人歇在客栈里,她仍在凝眉沉思。

“你若走投无路,会卖掉无名剑吗?”她问。

江琮答得很快:“会。”

“因为你的剑是无名,而常罗山不一样,他的金银双棍十分有名,并且他当年很乐意去挣这份名。”

“是的。”

“我爹说,这世上侠客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做的,一种是别人叫的,而常罗山一直都是第一种,他为了将双节棍这一式微的兵器发扬光大,做了很多事。”

江琮淡声:“一个爱惜声名,珍视武器的人,却摒弃了声名,售卖了武器。”

泠琅喃喃:“他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在陈县卖,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懂行识货的人,能看出他终身武器的妙处?”

她补充了一句:“还自愿折低价,让卖家去把它重新融铸,这已经不是转手,而是毁灭——你若有什么地步,会这样做吗?”

“会。”

“当我没问。”

又是一阵沉默,泠琅说:“要进山。”

江琮颔首:“要进山。”

泠琅瞟了他一眼:“绝境山崖,我都去过不少的,虫豕虎豹之类也见多不怕,嗯……倒是你……”

江琮含笑:“我如何?”

泠琅诚挚道:“夫君身子骨,应该是经不起什么毒虫毒瘴了。”

江琮温声道:“以毒攻毒,百毒不侵,大多毒物已不能奈我何,夫人多虑了。”

泠琅质疑道:“客栈那次,你怎么轻易中招了?”

江琮微微一顿,眼神幽然掠到另一边:“那等东西不在毒物之列。”

“至尊无敌毒药不能奈你何,雕虫小技媚药偏偏能放倒?”

“正是如此。”

嘴硬!泠琅懒得拆穿,只摩挲着刀柄,思索明后天的打算。

入睡之时,二人挤在狭窄的榻,山边地方湿冷,她毫不客气地凑上去,双手环着对方的腰,腿也紧紧贴着。

江琮并不以正面示人,只侧躺着留下个后背,任凭攀附索取。唯有她手臂有意无意往下滑的时候,会忽然按住制止。

泠琅说:“等进了山,就没有葱儿骑了。”

江琮沉默如山。

“倒是有另一个葱儿,就不晓得让不让。”

江琮轻笑一声。

“就算让,也一定没那么乖。”

江琮反扣住她的手,声音极轻:“还是很乖的。

“怎么证明?”

“要试一试才知道。”

泠琅没听清,她贴上去问:“你说什么?”

呼吸洒在他后颈,换来对方片刻僵硬,和僵硬后抵住额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睡吧。”他只是在叹。

当夜有雨,夜中来,夜中去,声音透过窗扉传进,沉闷而静谧。

依偎着本不会依偎的人,泠琅做了些轻盈美丽的梦。梦里有生了兰草的山谷,她站在谷中,仰头注视雨丝在空中轻飘。

雨落了些在嘴唇和眼皮上,凉而润,带着美妙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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