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蘅君平静的目光, 似乎在一瞬间,如同冰冻千年的寒冰,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裂痕之中, 不知是杀气,还是遗憾。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
龙鳞迅速爬满小宁凉的身体,在她脚下,以她为中心,庞大诡异的召唤法阵迅速辐射出去, 微微发亮的灵力中,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血光。
她不需要亲手画阵, 只以妖神的灵力, 便能自动绘制出法阵。
法阵所到之处, 触碰到所有死去的尸体, 全都被阵法吸收,变成血色的灵力,继续流向远处。
只是须臾之间, 血色的光芒便倒映上天空, 将整片天空染成血红!
血色的天空, 诡异的法阵,被吸收的尸体,正在妖化的少女……一切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妖城中,还活着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诡谲的一幕。
“那是……宁凉公主?她在做什么?她看起来,好像站在墨蘅君的对立面!”
“看不出来吗?她是为了保护邪神!”
“原来巫妖大人的预言是真的, 她果然是个异端!果然会为妖界带来灭顶之灾啊!”
“她和邪神本来就是一伙的!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邪神就是整天和她在一起的晏无争!”
“这么说,‘炼妖塔’是他们毁去的, ‘十煞灾殃’也是他们放出来的?妖族死去这么多无辜百姓,都是拜他们所赐!”
“怎么会有如此邪恶之人?墨蘅君一定要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活下来!”
“杀了她!让她死!”
……
整座妖城,群情激奋,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宫里和妖王一起站在高台上的宁暖嘴角边也缓缓露出笑容,悬着的心脏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妖王冷眼看着那边,咬牙切齿道:“这个怪物,刚出生时,就应该杀了她!都是你母后优柔寡断!”
他说完,对手下的高手说:“你们都过去,尽一切所能帮助墨蘅君,一定要杀了他们,决不能让他们活下来!”
妖族所有的高手都被他派出去了。
妖王眼中,闪现着怨恨的寒芒。
龙……又是龙!
妖族被这些孽龙害惨了!当年就应该斩草除根,连王后也一起杀了,可惜王后奸诈交换,用尽手段让他念着夫妻情分,最后还胆大包天生下了孩子!
这么多年,她瞒着他,扔掉了有妖龙血脉的宁凉,才会酿成今日的大祸。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王后!
不过,王后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那便是生下了宁暖,一想到这个女儿,他心中才感到一丝丝安慰。
“暖儿,等墨蘅君解决了宁凉和晏无争,神界势必还会追究罪责,伤亡如此多的百姓,父王也许都坐不稳妖王的宝座了,一切只能靠你,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为妖界带来荣耀!”
妖王用力握住宁暖的手,郑重地说。
“父王放心,暖儿一定不会让父王失望。”
宁暖口中如此说着,心中却不停冷笑,若不是有巫妖的那个预言在,此刻妖王迁怒,恐怕第一个就会杀了和宁暖一母同胞的她,来平息神界的怒火。
王后死了,他连问都没有问过半句,她为妖界带来荣耀又如何?等她没用了,也不过是弃若敝履。
她如今,只想早日嫁入岐山。
然后,她绝不会再回妖界。
妖界的死活与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现在都巴不得宁凉和晏无争,彻底毁了妖界,这样的话,谁也不会知道,她根本不是祥瑞。
轰——!
灼热的风从远处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献祭召唤的法阵,在转瞬之间,已经笼罩了大片妖界的土地。
小宁凉站在法阵的中心,妖绿的瞳孔缓缓睁开,冷冷地打量着墨蘅君,嘴角一点一点扬起。
褴褛的衣裳在风中狂舞。
墨蘅君抬起手,挡住眼前的狂风,灼热的风中,他的气息也一如既往的冰冷。
“宁凉,不要一错再错,你与邪神不一样,我不想杀你。”
“邪神?我认识的他,叫晏无争,他可以为了新年时给我做一身绣着花的新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守整整一个月,等一株雪莲花绽放;他教我无功不受禄,教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教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都说他是邪神,都说他十恶不赦,在你们眼中他是个恶棍,在我眼中他却是英雄……”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脚下的召唤法阵,血光冲天而起,瞬间淹没了她瘦弱的身躯。
她的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意识仿佛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她在雨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冰冷,神秘,黑暗……高耸的山脉和湍急的河流,以及茂密没有尽头的森林……无数强横的异兽在其中,可是都距离她很远很远。
因为,其中最强大的两股气息,正在她附近。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妖绿的巨大瞳孔,那是一条盘旋在悬崖峭壁上的白色巨龙,长达数百米,身躯上锋利的鳞片将悬崖碾得碎石零落。
他不仅强横,而且气息凶残至极!
只是……他身上布满了伤痕,鳞片被掀开,露出几尺深的狰狞伤口,龙角上也鲜血淋漓。
他受了重伤,眼瞳中闪现着巨大的不甘和愤怒。
小宁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强横如他,还有什么生物能将他伤成这样?
她的忽然出现,似乎让这条白色巨龙一惊,得到了片刻喘息。
“人类?”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沉重地回荡在这片冰冷的世界里。
雨水哗啦啦,落入悬崖下的深渊中。
隔着雨幕,也能感觉到白龙对她的杀气。
“我是妖。”
尽管杀气浓郁,可是小宁凉没有后退一步,稚嫩的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儿恐惧之色。
她很清楚,这是【献祭召唤】后与她达成合作的生物。
献祭了一半妖族的尸体,召唤这么强大的龙,很合理。
但前提是,她不能怯懦,否则,白龙不会愿意被她召唤,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安全。
光是有献祭,以及召唤契约的法则还不够,她还需要用强大的意志让白龙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妖?”白龙眯起眼睛,露出了浓浓的不屑,“区区一只小妖,竟敢动用如此强大的规则,来捕获吾,这是谁给你的力量?”
“谁给我的力量并不重要,你也无需知道,你只需要与我订下契约,从今往后,听我召唤即可!”
“哈哈哈哈——!”
白龙仰天大笑,漆黑的夜幕被他的笑声震得似乎颤抖起来。
“你?一只弱小的小妖,竟敢口出狂言!这区区法则,你以为当真能限制吾?”
小宁凉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冰冷地贴在身上。
这里太冷,比冰天雪地还冷。
这么冷,她几乎要颤抖了。
可是不行,她不能放弃,如果在这里放弃了,她召唤不了强大的白龙,也就无法对抗墨蘅君。
争争就没救了。
她咬紧牙关,直视着白龙的眼睛:“如果我的法则无法限制你,为何你只敢在远处与我废话,却不敢靠近我,杀了我?我只是区区一只小妖,难不成,你怕我吗?”
白龙一愣,随即被她触怒,扬起脑袋,对着她疯狂嘶吼一声。
龙吟咆哮,仿佛海面上卷起的飓风,呼啸翻滚着穿过了深渊,冲散了雨幕,朝着她奔腾而来。
漫天的雨幕,似乎在巨龙的咆哮声中,化成千军万马。
空气都震颤起来。
看着这一幕,连‘返尘镜’外的宁凉都屏住了呼吸,尽管知道她最后成功召唤了白龙,甚至召唤了黑龙,可亲眼看着这一幕,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妖神,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妖,一身修为也从未遇到过真正强大的对手。
因为从前,一直有晏无争保护她,为她扫清障碍,哪怕宁暖的那些狗腿子来找麻烦,也不过是乌合之众,顶多对她造成一点皮外伤,根本不足为惧。
她是被晏无争呵护长大的,从未经历过狂风暴雨。
谁知道第一次独当一面,遇到的就是这种级别的对手。
她能感觉到小宁凉震颤的内心,和她冰凉的身躯一样,在濒临失控的边缘了。
暴雨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夹着飓风,让脸颊生疼。
在白龙面前,她渺小得如同一只脆弱的虫子,他随意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
这个时候,如果她逃跑,放弃【献祭召唤】,她可以立刻回到妖界,这里的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她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只要活着,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留得青山在……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就被她立刻甩出去。
绝不能逃!
她逃了,争争就在墨蘅君剑下。
想到墨蘅君的剑,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葬月剑’,将所有灵力灌注其上,然后举起了剑,迎着那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飓风斩去。
剑刃撞上飓风的瞬间,四周所有声音似乎一瞬间消失了。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被剑劈开的飓风朝着深渊两边扑去,山峰塌陷,地动山摇……
而飓风剩余的余波,却卷起她的身体倒飞出去。
她像一只风雨中的纸鸢,破破烂烂,断了的线无法牵制她,她朝着无边无际的暴雨中跌落着。
然而在她视线中,还是看见了白龙震惊的目光。
她的一剑,不仅展开了飓风,还展开了白龙胸前的一片鳞片。
砰——!
身体重重落下。
在她还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地方之前,恢复听觉的耳边,便听到一声低笑。
“呵……好大胆的小妖,不过,他害怕的不是你,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