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凉呆呆地看着黑暗中。
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她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是洛岐的声音。
没错，是洛岐, 而不是凤凰。
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二者的音色却有明显的区别。
凤凰的声线很温柔，似乎总是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和他的琴音一样动人，人人都会沉醉，却谁都无法靠近。
洛岐却不一样, 他是清冽的少年音，听起来冷漠不近人情, 只有细细体会, 才知道他的温柔细心。
怎么会是洛岐呢？
他不是已经涅槃了吗？
何况, 这是在系统提示之下的‘凤凰的思念’, 他怎么会参与？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会在这里？”洛岐似乎近在咫尺，但她又什么都看不见。
“小七？”
“嗯。”他似乎笑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帮我……什么？”
“这么长时间你一定听说过凤凰有很多好品质, 但是, 没有人告诉你，凤凰很记仇的，心眼比较小，尤其是我。”
宁凉：……
她其实也感觉到了。
洛岐是个小心眼，如果她骂他, 他绝不会沉默。
就算被她踹一脚, 他也要戳她一下。
虽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作为最优秀的小徒弟, 护在师尊前面，但偶尔的小性子却十分有意思。
现在被她捅了一刀，这个仇，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回来。
“但是，你不用担心，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的我，都会很喜欢你。”
“你到底是谁？”宁凉喃喃地问。
洛岐沉默了一下，才说：“小妖怪，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宁凉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想法，可是太荒诞，太离谱，太不可思议，她不敢往深处想。
洛岐道：“我想让你知道一切，这样，面对我的时候，你就不会不知所措，才有赢的底气。虽然都是我，可就算是我，也不能欺负你。”
宁凉心跳飞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小凉，我是来报恩的。”
“恩？”
“那时候，世间的凤凰都凋零了，到我出生，岐山只剩下我一只凤凰，从前的岐山是没有其他灵兽的，因为凤凰孤高，居住的领地之内不允许任何灵物靠近，我很年幼，还不具备离开岐山的法力，所以，整片岐山，只有我。”
“我一个人弹琴，一个人觅食，一个人看日出日落，看风霜雨雪。”
就在某天，冬末初春，岐山冰雪融化，漫山遍野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绵延千里。
他在树下抚琴，杏花落入溪水，逐波而下。
一条银色的龙，顺着溪流进入岐山。
她比他还幼小，额头上稚嫩的龙角才长出手指那么大一点点，连鳞片都是软的。
她灵智未开，法力低微，根本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在溪水中嬉戏。
龙尾摆起时，溅了他满身的水，还弄湿了他的琴。
听到琴声断了，她才若有所觉，扬起脑袋看着他。
没有灵智，却知道辨别美丑。
一看见他，就再也挪不动了，妖绿的瞳孔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
他在岐山多年，这是第一次遇到除自己以外的生物，又惊喜又好奇，便对她微微一笑。
就是这一笑，她就再也不走了。
她住在溪水中，他弹琴时，她静静趴在石边聆听；他修炼时，她也跟着有模有样盘在树下，吸收灵气；他练剑时，她就在水中翻腾，一条小溪，愣是被她闹成汪洋大海；他看书时，她悄悄爬上来，绕到他身后看一眼，一看密密麻麻的字，她就趴在他肩头睡觉。
他为有这唯一的朋友而欣喜。
唯一不好的一点，这小妖怪不太好养，她挑食。
从前一个人时，他吃竹子和梧桐的果实，从不觉得不好。
她来了之后，吃一口呸一口，最后一口都不肯吃。
无奈之下，他只得学着给她做点儿好吃的，好在岐山底蕴强，藏书丰富，他想找一本食谱也不难。
有了食谱，食材却发愁。
他用竹篓背上她，满岐山去寻找食谱上记载的食材。
幸好岐山够大，物产也够丰富。
很快，小小的银龙被他养得油光水滑，银白色鳞片逐渐坚硬，龙角慢慢长出，盘在山间一声龙鸣，整座岐山都在颤抖。
他在她面前，显得太渺小，他只能化出凤凰的原形，才能和她并肩。
岐山之中，龙凤和鸣。
他们一起翱翔在岐山的上空，相伴相生，如影随形。
就这样，过了一千年。
他已经是法力强大的凤凰。
而她，依旧是未开灵智的龙。
她一爪下去，都能掀翻半座山脉，可在他面前，却喜欢用尾巴卷着他撒娇。
他知道，龙族对于喜欢之人，才会这样。
龙有强烈的占有欲，对于自己心仪之人，就会想牢牢占据他。
可惜，龙和凤凰不一样。
龙可以有很多配偶，他们只要强大，就会有无数异性臣服。
可凤凰一生一世一双人。
洛岐常常抚着她的龙角，想到她将来会回到族群之中，便觉得难以忍受。
“小妖怪，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违背本性，只与我一人相伴。”
她根本听不懂，只是用尾巴将他牢牢卷住，不让他和自己分开。
这是她最初，最原始的本能。
后来，他的法力终于可以打开岐山。
岐山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是洛水神府的主人，战神墨蘅君。
他身上带着令人畏惧的杀气，手中的剑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寒意。
他并不是来拜见岐山君的，他是为了这条灵智未开的龙而来。
“她叫宁凉。”墨蘅君告诉他，“她是上一任妖神的孩子，继承她全部妖力，我奉命斩杀龙族，却独独放过了她。”
“为何？”
墨蘅君道：“她刚刚出生，妖神为了她，自愿陨灭，用自己的神魂为代价，对我下了一个诅咒。”
“什么诅咒？”
“我永远不能杀她。”墨蘅君看着他身旁龙形的宁凉。
洛岐轻轻抚着她，安抚她不要害怕。
“是你把她送到岐山的？”
“是。”
“是你封印她的灵智。”
“是。”
“为何？”
“为了不让她步妖神的后尘。”墨蘅君声音平静冰冷得像雪一样，“但是众神都想斩草除根，随着她长大，她的行踪已经无法隐藏了。”
洛岐终于问：“你被诅咒不能杀她，但你可以把她交给神族吗？”
“可以，但我不想这样。”墨蘅君的神色微微动容，“她和其他龙族不一样，她刚出生，从未做过任何恶事，如果我杀了她，就是违背自己守护苍生的信念，她亦是苍生之一。”
听到这句话，洛岐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么墨蘅君今日来，所为何事？”
墨蘅君也开门见山地说：“我想送她去轮回，这样神族找不到她，等她长大，到了合适的时机，我收她为徒，以师尊的身份教导她，引她向善。”
洛岐垂下眼眸，不舍地抚着她的龙角。
他不想让她走，但他也知道，迟早要放她自由的。
她是龙，日渐成长，迟早有一天墨蘅君的封印压不住她，她还会记起自己是谁。
龙族强大，曾经搅得六界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继承了妖神血脉的她，若带着这一族的仇恨活下去，只会步她母亲的后尘。
他还是决意让她走。
离开岐山的那天，墨蘅君为了方便行事，解了她一半封印，让她化成人形。
那是洛岐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
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一身雪白，乌黑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没有梳妆，妖绿的瞳孔因为懵懂像猫儿眼一样慵懒。
她灵智被封印，依依不舍地跟着墨蘅君走，走一步，回头一次，终于快要走出岐山之时，她忽然转身朝他跑过来。
少女飞奔到他怀中，用力抱紧他，像过去时光里她每一次用尾巴紧紧缠住他。
“小凤凰……”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最喜欢你了，你要等我回家呀。”
洛岐一怔，却笑着点头：“好。”
就这样，她跟着墨蘅君离开了岐山，对于她轮回到何处，墨蘅君从来不说，没有一个神族能找到她。
他们在几百年之后再次见面时，她早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千年的陪伴，在她生命中，只是一片空白。
而他，无法像她一样割舍这段回忆。
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到凡间历劫，到最后还是会回忆起。
如果要忘记，为什么不一起忘呢？
宁凉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这一切，是岐山君洛岐留下的记忆，为了让她明白，他们之间，并不只是这一世短暂的师徒之情。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历劫的那一世，在天云宗，也叫洛岐，我在人间流浪的时候，无意之中，遇见天云宗宗主，我看见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着他走，她遇见我，也很惊喜，于是，收我为徒。”
“她并不是一位好师尊，她总是对我说，如果我不和她成亲，她就把我交给邪神，让我变成邪神的容器，我只是个凡人，并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但是后来有一天，这个师尊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宁凉怔怔地在黑暗中。
他说到这里时，宁凉已经彻底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她已经看过大部分的，所谓的‘原著小说’的内容。
这是曾经洛岐和妖神宁凉的故事，也就是千年陪伴之后的延续。
他为了报答这一千年里，她让他不再孤单，于是将她送回这里，让她更改那个惨烈的结局。
“这个新的师尊，她的一生，似乎从未圆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