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村的两个月, 几乎每晚,叶词都会在胡同口等梁彦平下班回家。
才不过几天,她已经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混熟, 夜里梁彦平搭公交车回城中村, 远远看见她靠在小卖部狭窄的门口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老板娘聊天。
等发现他的身影,叶词就立刻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好像分别了很久, 脑袋瓜使劲往他身上蹭,语气可怜巴巴, 哀怨又嗔怪:“梁彦平,我好想你。”
有时她坐在矮板凳上, 抽着烟,仰头盯住挂在墙壁的14寸电视机, 看得聚精会神。当时《香帅传奇》火遍大江南北,她和老板娘每天讨论剧情。
梁彦平走过去随手捏一下她的脸:“回去看吧。”
租住的房子也有电视,可她就愿意出来等他。
小卖部的受气包老板一见到梁彦平就露出艳羡的表情, 感叹说:“小梁啊, 好福气,你那媳妇儿知道心疼人,嘴巴又甜,你说男人在外面辛苦一天,回到家里,媳妇儿娇滴滴哄一哄,温柔乡里歇一歇, 唉哟, 多舒坦, 就算累死累活也甘愿呐,是吧?”
每当这时,梁彦平只笑笑不接话。受叶词影响,那段日子他脾气变得随和,即便被追问得紧了也不轻易翻脸。
其实快乐何止于此,只因性格使然,他不会把私事拿出来炫耀或分享,就算亲近的同学和朋友谈论各自伴侣,他也从不参与调侃。
有些事情他和叶词两个人知道就行了,守口如瓶,滋味更甚。比如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做ꔷ爱,而且不止一次。
叶词曾经尝试去小卖部买避孕套,但以失败告终。
回来跟他讲:“徐姐那张嘴多大呀,我要是买了,第二天整条胡同的人都会知道,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
她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这种事情当然是男人出面比较好,但叶词不许他在附近买这个。于是某日傍晚,趁着饭点时间,梁彦平提着公文包离开公司,抓紧时间去百货商店。
当时货架都在柜台里边,客人自己没法接触,收银员是位年轻姑娘,热情询问他需要买什么。
梁彦平说:“计生用品。”
姑娘脸色依稀尴尬,但尚且能稳住,从玻璃柜下边给他拿了一盒。
梁彦平瞥了眼,一边掏钱包,一边若无其事地问:“还有吗?”
姑娘耳朵开始发烫:“你要多少?”
“有多少,都给我吧。”他随口说着,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清冷如常。
但人家小姑娘已经不敢看他了,涨红着耳根子从柜台里拿货,怯生生询问:“需要袋子吗?”
“不用。”梁彦平付钱,干脆利索地将十盒避孕套装进公文包,然后接过找零:“谢谢。”
速战速决,扬长而去。
说真的,要不是他长成那样,大白天来买那么多套子,估计要被当成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
如黎蕊涵所言,假设性ꔷ爱是感情里最低级的一层需求,那么梁彦平和叶词可真就低俗到家,无可救药。
怪他们当时太年轻,精力旺盛,随时随地一个眼神就容易擦枪走火。
叶词骨子里就会撒娇,像夏天熟透的水蜜桃,一掐都能掐出水。
她贪新鲜,知情趣,想要什么就会主动表达和索求。尤其喝醉以后,试探羞耻的底线,比如撅在被褥上摇晃邀请,或是像缺水已久的人吃到冰棍,一边解渴,一边不忘夸赞。大啊,长啊,形状颜色漂亮什么的。
梁彦平怎么可能顶得住。
起初他以为叶词是为了爱情付出迎合,后来发现她很可能是为了她自个儿享受。
床上那点事儿,叶词可会找乐子了。她并不认为上床是男人占女人便宜,也从不矜持地等待对方找她求欢。
主动并不丢人。
她喜欢占有梁彦平,也喜欢被梁彦平占有。
叶词是拿捏情境的好手,吃醋、扮弱、吵架、和好,任何场景都能成为她挑动情与欲的道具。每一天都是炙热的,经由她,梁彦平强烈感受到爱与被爱。
*
早上他去公司,必须得把闹钟调得更早些。因为叶词要黏他好一会儿才肯放行。
“不准你走,哪儿都不准去。”起床气加上闹情绪,叶词伏在他肩头哼哧哼哧。
这种时候别无他法,只能放软声音哄一哄,让她继续睡觉。
中午或傍晚得空,梁彦平会打家里座机,和她讲讲无聊的废话,比如吃什么,或者今天怎么过的。
如果叶词在家,接到电话,必定要对他来一堆甜言蜜语,最常说的就是想他,催他晚上早点回来。
梁彦平自然受用。但渐渐发觉不对劲,因为大多时候电话打不通,叶词压根不在家。这丫头嘴上说得可怜,其实在外边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夜里,梁彦平加班结束回到城中村,进屋发现叶词也刚刚到家不久,正坐在桌前数钞票。
“做什么呢?”他问。
叶词说:“今晚体育馆有演唱会,你不知道吗?”
某位香港大歌星首次来内地办演唱会,歌迷狂欢,热火朝天,梁彦平在设计院没日没夜画图,也不关注娱乐新闻,所以没有留意。
“我和朋友早早进了一批磁带,晚上在体育馆外面摆摊,全部卖光啦!”叶词开心。
梁彦平不理解怎么卖光的:“歌迷应该都有磁带吧,还用再买吗?”
“当然需要一些叫卖的话术嘛。”叶词抬眉:“手举偶像的磁带看偶像的演唱会,多有仪式感!再说歌迷到了现场容易激动,钱包就守不住啦。”
她和伍洲同做过很多小生意,卖碟,卖鞋,卖服饰,摆个地摊只是小菜一碟。
梁彦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朋友?”她来北都才大半个月,哪儿交的朋友?
“就是拍地下电影的那群穷学生呀。”
叶词白天到处玩到处逛,上周还去制片厂跑了几天龙套,顺便认识了几个学电影的同龄人。
“诶,他们筹钱准备拍一部长片,请我参演了。”叶词坐到梁彦平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轻晃:“你说我去么?”
“什么片子?”
“嗯,大概讲当下年轻人的困境。”叶词稍作停顿,抿唇嘀咕:“不过有大尺度的床戏,可能需要露点。”
梁彦平闻言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没说话,但眼神逐渐严厉。
叶词才不怕呢,继续用天真的神态:“虽然没什么钱拿,但保不齐冲向国际一举成名,为艺术献身是值得的。”
“你献一个试试?”梁彦平冷笑,手掌握住她后颈。
叶词怕痒,肩膀缩起来,拳头抵住他,想挣脱,但仿佛被按在粘板上的小鱼,扭啊扭,摆脱不掉。
梁彦平的气息由浅淡逐渐变得温热,叶词觉察他就要认真起来,当即求饶:“骗你的!我就是个小配角,台词都没几句,露点是男女主角的事儿……”
梁彦平问:“你这么放得开,怎么没当上主角?”
“导演说我聪明世故,看上去过得很滋润,没有那种为了爱情粉身碎骨的自毁气质……你说他什么意思,夸我还是损我呀?”
梁彦平道:“托词吧,做演员应该有身高要求。”
叶词成功被他激怒:“我们这部片子是现实主义题材,讲普通人的故事,不存在你说的那个问题!”
“哦,是吗。”
她气得拿头去顶他,像个牛犊子:“有什么了不起,你嫌我矮就去找模特呀,跟你更般配!”
梁彦平气定神闲轻飘飘:“我是为社会做贡献,平衡基因,你也用不着自卑,仰视惯了至少不会得颈椎病。”
“……”每到这个话题叶词都说不过他,自个儿气得跳脚,赌咒发誓:“今晚再跟你说一个字我就是狗!你也一样,不许和我讲话!谁先出声谁就是狗!”
这伎俩在梁彦平眼里就是过家家,他想收拾她轻而易举。不过倒有兴致遵守规则,让她心甘情愿认输服软。
没过一会儿,叶词支离破碎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在弥漫着氤氲热气的狭小空间,伴随淅淅沥沥的水流,她这小个子没有招架之能,忍了很久,终于脱口而出骂他混蛋。
梁彦平轻嗤:“那谁是狗来着?”
“零点已经过了,所以不算数!”
“赖账倒挺快,我看你平时说的那些好听话也不能算数,撒娇卖乖言不由衷,你耍小聪明哄谁呢?”
叶词挂在他身上没个着落,焦躁之下脱口烦道:“别装了梁彦平,你明明就很爱听!享受我轻佻浪荡,又怀疑我用心不纯,臭男人,不要脸!”
“你骂我什么?”梁彦平眯起双眼打量,渐渐地莞尔一笑,放开手脚收拾她。
……
叶词去参加电影拍摄,大概拍了十来天,每晚回来都有新鲜的事情聊。那部片子后来被禁,并没有在国内上映。但奇妙的是,几年后梁彦平的国外一家音像店发现它的碟片,买回去从头到尾看完。
叶词戏份不多,几乎本色出演,在一群扑腾乱飞的迷茫青年里如同异类,她朝气蓬勃,鲜活热烈,却又被处理得如此不起眼。
片子讲理想与爱情,现实与孤独,讲情欲流动之后的背叛,讲主角在双重幻灭下的惨剧。
叶词是唯一结局明朗的角色,她没有那些多愁善感,没有可供咀嚼的微妙层次,仿佛没有灵魂。
梁彦平把她的片段反复观看许多遍,在陪衬的篇幅里寻找线索,补充勾勒,在心里为她撰写前世今生,丰满骨血。
他最喜欢的一个镜头,黄昏暮色万丈,叶词靠在城楼上,头发纷乱,仿佛被景色迷住,眉眼带笑。但不知想起什么,出现一点点恍惚。
她在想他。
那天叶词拍完回来告诉梁彦平,看见好美的景色,可惜他不在身边,于是心里突然难过了。
再后来,梁彦平回国,曾短暂逗留北都,他一个人去了那座城楼,抽了两根烟,在黄昏的时候。
风景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