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严磊就忙了。
军区借出了不少人给周边地方。这些天在外面能看到很多子弟兵在户外汗流浃背干得热火朝天。
除草、挖沟、通渠, 翻缸倒罐,所有蚊子能滋生的地方都不放过。
群众自然堆积垃圾的地方都清理了,这几天常能看到烧垃圾的烟。
一些战争遗留的废墟, 清理起来很麻烦。男人们简单粗暴,抡大锤把断壁残垣直接砸了推倒。倒是回收了不少石砖、青砖和旧瓦。
这可都是好东西,而且谁干活归谁, 这活是部队干的,回收的东西自然归部队, 地方上别想抢。
个人也不能闲着的。
单位和个人家庭都要跟街道、居委会签卫生公约。灭蚊前的最后一个礼拜天, 街道居委会组织人手来检查。
老家属区这边是一个街道干事领着五六个妇女志愿者, 都带着袖标,一家一家地拍门检查。
有合格的,有不合格的。走一趟下来,谁家是讲究人, 谁家是埋汰人, 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杨大姐就是妇女志愿者。六七个人检查了她家之后,又查了两户, 下一户就是乔薇家了。
杨大姐说:“严家没问题,两口子都是讲究人。”
志愿者都是老区的家属,有乔薇熟的也有不熟的。
熟不熟乔薇都带笑迎:“快进来,快进来。”
她跟杨大姐互相打招呼。
“严呢?”
“这几天忙得见不着人,都在外头呢。”
“我们老赵也是, 他们团被青山镇借调去了。”
她们俩熟, 见面先聊天。其他人却抬头看房子, 有点懵:“怎么还有土坯房?”
老家属区本就是在战争废墟的基础上修缮重建的。石头房还值得修一修, 土坯房没人住,早就败坏成土堆了, 根本没有修缮的价值。
所以军属现在住的房,全都是石头房。有些整齐一些,有些就像严磊家里这样修补得跟狗啃过似的。
但没有土坯房。大家看着眼前的土坯房,都有点懵。
杨大姐早看过了,已经不稀奇了,甚至替乔薇解释:“她体寒怕冷,加糊层泥,房子暖和点。”
这个解释比较好接受。
大家说:“原来如此。”
有人便不免说:“大院的房子保暖性就好。”
大院现在也住满了,早就没有空房。
现在还住在老区的,要不然就是年轻营长结婚晚,大院满了,只能分到老区的房。
要么就是当时搬迁就没有分到大院的房的。
但还有个特殊性,老区凡是团级干部,都是高风亮节自愿留下的。
任何一个单位分房分福利,都肯定是级别优先原则,这是整个社会都认同的。
团级干部当然优先分配,不可能分不到。
所以留下的都是觉悟高的,主动把分配新房的名额让给了更需要的人,比如孩子更多的营级干部。
严磊是,赵团长是,马团长也是。
他们都是潘师长的人。
男人们高风亮节,有觉悟,就在这个大环境下,家属们也不敢公然去唱反调。越是有级别的军官家属,越不能这样,会拖男人后腿哩。
就连原主乔薇薇,虽然因为这件事跟严磊之间闹得很僵,但在外面也不能乱讲话。
但家属们不能公然抱怨,不代表没有怨言。
现在小团体聚在一个院里,尤其严家这个院子,居然房子漏风漏到要糊上泥坯来保温,真是让人鼻头一酸。
大家难免就怨几句。
乔薇赶紧打圆场:“咱们拿更高的工资,享更好的待遇,多少得回馈点是不是。也不能什么好的都被咱们占了,要不然跟过去的旧官僚有什么区别。”
倒也是,虽然房子的事让人不痛快。可家里的男人工资高,大家基本上都不缺吃穿,还能贴补贴补娘家,也算扬眉吐气。
家属们气儿顺了点。
街道干事无奈:“嫂子们,嫂子们,咱们干活,还有好些家没走呢。”
真是的,每到一家,都要跟那家的女人拉呱拉呱,叽叽喳喳半天才走。
家属们这才停止了聊天,先在院子里转一圈。
按照卫生公约的规定,室外要做到“光荡荡”,垃圾、杂草、积水都不许有。
“这院子收拾得干净。”大家都夸。
地面干净,两条鹅卵石小路铺得整齐,可以想像雨天也不会踩得泥泞。即便不是雨天,日常进出院子和上茅房都踩着鹅卵石,不带土,房子里面什么时候都能干干净净的。
杨大姐对严家熟,她也不检查,直接背着手在菜地旁边俯身细看,称赞:“这菜地整得不错。严哪,一看就是庄户好把式。”
乔薇笑死了:“可宝贝呢,不许我靠近的。”
杨大姐一下就猜出来了:“一定是你乱鼓捣给人鼓捣死了,是吧。”
乔薇嘴硬:“我是想学习。刚学总要一个过程的,失败是成功之母,谁能一下子就学会呢。他现在是根本不给我学习的机会。”
杨大姐才不买她账,隔着空气虚点她:“城里人。”
很鄙视。
“哟!”
有人从厕所里出来,惊讶赞道:“你家茅房可真干净啊。”
别的人听了,都纷纷进去看。
看了都震惊:“怎么这么干净?”
旱厕这种地方,能直接肉眼看见下面堆积的翔还不是最难受的地方。
比这更难受的是,屁股稍微歪歪,或者窜稀喷射,会让脚踩的那两块石板都沾上翔。
搁在谁家的茅房,都能看见这样的情况。大家检查前面那些人家,都是捏着鼻子飞快地探头看一眼就得了。
只到了乔薇家,居然一起挤进去参观。
茅房不大,因为是当年修缮房子的时候统一建的,所以家家户户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差不多,结构也一样。
可乔薇家的茅房首先没有土。墙角倚墙立着个扫把,可知是专门扫厕所的。
靠近坑的位置贴墙放了个板凳,板凳上放着手纸和蚊香,还有敌敌畏。敌敌畏是用来喷厕所杀虫的。
看不见苍蝇,也没有蛆。这一定喷得很勤。
乔薇说:“每天睡前喷一下。”
第二天就干干净净。
有人抬头:“还给装了灯啊。”
乔薇反应很快,张口就来:“掉下去过。”
大家哈哈大笑。
“我有一次也是,夜里乌漆嘛黑的,明明伸脚往坑那边踩,不知道怎么地就一脚踩进坑里去了。妈呀,整个人歪在上面了。我那条裤子洗了好久。”
“俺也是。”
“要不然我家也装一个吧。”
军嫂们叽叽喳喳笑声不断。
街道干事忍不住问了一句:“严同志。”
乔薇说:“我姓乔。”
军嫂们说:“你不知道她呀,她就是广播站那个广播员,讲一口普通话的那个。”
“啊,原来是你。”干事惊奇,“乔同志,你家是怎么保持厕所这么干净的?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一下吗?”
乔薇抿嘴笑。
“这不是经验。”她眉眼笑得弯弯,“是运气好。你得跟个勤快的男人结婚。”
这男人知道你爱干净,他愿意一天天地为你打扫厕所,看见脏了就拎着水桶去冲。
要知道家里用的是手压井,要一直不停地压才出水。停下来七八秒之后,水就出尽了。不像自来水那样可以绵绵不绝地流出来。也没有皮管子可以接水龙头直接冲。
这时候必须用水桶接水,拎到茅房里哗哗地倒水冲。
一桶要是冲不干净,就还得再拎一桶。
做法很简单,谁还不知道,哪需要什么经验传授,只需要一个又勤快又有把子力气的人。
杨大姐爆笑出声,厚大手掌一巴掌拍在干事背心:“听见没,这下知道要找啥样的对象了吧。”
街道干事是个年轻姑娘,还没对象,差点叫杨大姐大巴掌给拍到墙上去。
心里有点吐血。
不过,回头看看这家干干净净的茅厕,年轻女干事在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择偶标准。
严家院子里全都合格了。
只是有人奇怪地问:“怎么还有一坑沙子。”
等知道是给小孩玩的,都啧啧称叹。
户外的“光荡荡”合格了,一群人进屋去检查。
一进去就“霍”、“霍”声连连。
“赶巧了,这个月新刷的墙。”乔薇笑着说。
杨大姐和马团长等几家也是新刷的墙,倒不显得她家白墙特殊了。
只是院子里虽然干净,但因为是“土坯房”,大家又都是来自农村,对土坯房有刻板印象。就算是在村里,也是条件不好的人家才盖土坯房,有能力的人家能盖砖房的都盖砖头房。
所以大家在进入屋子之前,很自然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从前见过的土坯房人家家里的破烂景象。
哪知道一进来,四墙落地,雪白雪白的。
和外面浅黄色的土坯模样反差太大了。
这恰是乔薇追求的效果。
有一年她去江浙一带旅游,住的山村民宿就是这风格。外面是仿土坯,一进去里面到处刷得雪白。当然人家内部是精装,反差更大,更带感。
到了这个时代,物资受限,又想改善居住环境。乔薇就选择了这个风格。
虽不能尽学,但也尽力了。
效果还不错。
室内要求做到“六面光”,也就是上下左右前后,哪哪都得干净。
大家光看着客厅就知道,严家要不合格谁家还能合格。
严湘从书房里出来:“杨阿姨~”
杨大姐揉他脑袋:“干嘛呢?”
“画画呢。”
“乖。”
“你家孩子也乖。”有人夸。
“是啊,我家那墙让小崽子们乱画得跟什么似的。”
连杨大姐都说:“我都抽了好几回了。”
她家刷墙比乔薇还晚,好几处都被家里孩子给乱画了,根本防不住。
乔薇谦虚:“他小呢,破坏力还没形成。”
大家大笑。
两边的屋子也都进去看了一眼,自然都是合格的。
但堂屋门后头有个藤编柜子让大家惊奇了一下:“还专门给鞋弄了个柜子?”
藤编小柜是农村手工艺品,手工艺品都没有工业品值钱,更不需要票证。军嫂们不是买不起,而是脑子根本没有这个概念——鞋子竟然需要一个专门的柜子来存放?
这是时代的代沟。
乔薇说:“总得有个地方搁啊,摊在地上还不如专门弄个小柜收拾了,多利落。”
“可不是。”大家附和。
男人出息了,家里条件都好了,又不是买不起。这一看,还真挺好。
“下次什么时候开集?”
“得熏完蚊子了。”
“等开集,我也买一个这柜子装鞋。家里孩子鞋到处乱丢。”
“我琢磨着要不然那我家也刷个大白。”
“刷!我家和老马家、小薛家,都是看乔薇刷了大白,所以才刷的。”
“那我也刷。真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