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体温是:37.3℃。”
“体温偏高,建议您咨询医师,对症下药。智能管家时刻关心着每一位学生的身体健康。”
一走进宿舍,就响起生活管家的贴心提醒。
姜霓脱掉汗湿的训练服,扔进全自动洗衣机,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蒸汽在磨砂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雾,让姜霓的身影更加模糊不清,舍友贯佩星听见了管家的声音,扬声问:“你还在发烧?”
“低烧而已!”姜霓仰头感受着温热的水流从脸上、胸颈滑过,训练的疲惫仿佛也随之消散。
“都快两个礼拜了,怎么还没好。”只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的贯佩星从冰箱里捞出一瓶运动饮料,仰头灌了几口。
浴室里一时沉默,片刻后水声停下,姜霓裹着浴袍,擦着凌乱的湿发,趿着凉拖鞋呱唧呱唧地走到冰箱前,也翻出瓶电解质,喝了两口才说:“没事,前几天不是去医务室看过吗?校医都查不出毛病。”
贯佩星说:“医务室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能治个感冒发烧就不错了。”
吹风机声音响起,姜霓开始吹头发了,贯佩星靠在床头,翻出新买的游戏终端,看到姜霓把头发吹得半干,转身扑进柔软的单人床里:“估计就是感冒……头有点晕,先睡了。”
“那我打会儿游戏,不影响你吧?”贯佩星把饮料瓶揉成一团,投篮似的扔进垃圾桶,半晌没听到姜霓再说话。
一扭头,看到她已经四仰八叉睡着了。
“身材不错。”嘀咕了一句,贯佩星起身,拎起被子一角给她盖住肚脐眼,转身打开了光脑。
……
一阵难言的心悸突然袭击了姜霓一向强健的心脏,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斑驳的天花板。
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仿佛在耳边急促地敲击,她捏了捏眉心,撑起身体。
刚要下床,周围的景象落在余光中,踩在地板上的脚尖蓦然顿住。
此刻她竟在一间四壁透明的房间里,除了床,就只有角落大喇喇敞着口的木质马桶。
地板上食物残渣和枯叶垃圾清晰可见,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恶臭。
隐约可见潦草凌乱的“正”字,一笔一画狂躁地刻在地板上,仿佛有人在这里度过无数个煎熬的夜晚,囚犯一般数着假释的日子。
极其糟糕的生活环境。
姜霓皱眉打量,目光一转,看到房门被一把比她大腿还粗的钛合金链锁住,天花板高得过分,把她176的身高衬托得异常娇小。
窗外郁郁葱葱,碗口粗的古藤,箭矢般的松针,繁盛的巨杉,宛如原始森林般的外景。
巴掌大的甲虫趴在宽阔的梧桐叶上,油亮的鞘翅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虫子?
这里不是宿舍。我在哪?贯佩星呢?其他同学老师呢?
几个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肉眼可见的不利处境令姜霓面沉如水。
身为军校生的战斗本能迅速苏醒,她习惯性反手摸枪,摸了个空。
她茫然低头,身上只见一块破布般的长袍,看不到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
这甚至不是我的身体?她心中一沉,下意识违规操作,用还不熟练的超视距精神链接启动机甲。
下一秒,她吃惊地发现,承载着她过去与未来的精神图景空空荡荡,她的机甲“猎人”没有任何回应。精神链接失败了,机甲没能启动。
不,是机甲根本不在她的精神力范围内。
机甲是所有驾驶员最大的本钱,没有机甲,驾驶员多年的训练将毫无用武之地。
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咬了咬牙,强忍惊惧,下床向更远方张望。
突然,一只巨大的眼珠子贴到了透明的墙壁上,占据了她整面视野。冷血动物的竖瞳用好奇的眼神把她从头扫到脚,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姜霓心跳漏了一拍。
如此硕大的眼睛只属于异兽——100年前从河外星系穿越虫洞而来,肆虐银河系、一度将人类逼到绝境的外星侵略物种。
太空长城失守了吗?人类战败了吗?为什么她会被异兽关起来?
姜霓缓缓后退,搜寻着目光所及之处是否能有可堪一战的武器。正在这时,她头顶响起雷鸣般的声音,带着某种训诫的意味。
异兽语。
可惜她不是语言专业,只能听懂几个高频词汇。
“……坏孩子……吓她……走……”
一只覆盖着鳞片的蹼爪把凑到玻璃墙前的异兽脑袋推走,爪尖不小心带动整个房间晃了晃,姜霓差点没能站稳。
原来这间玻璃房是被吊在树上的。她这才知道为什么窗外就能看到大树的枝叶。所以这是个鸟笼?她是被关在笼子里观赏的宠物?
贴着笼子的异兽似乎是个孩子,被“大人”训斥一番后,退后几步,沮丧地离开了。
姜霓终于获得更为开阔的视野。只见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广阔道路上,形态各异的蹼爪,漆黑油亮的螯钳,布满花纹或倒刺或眼睛的触手比比皆是。
她仰起头,感觉脖子都发酸了,才看清蹼爪、螯钳、触手等等肢体的主人。
那是一头头恐怖至极,绝非银河系的生态环境会诞生的生物。
异兽。真的是异兽。
姜霓竭力稳住心跳,呼吸却仍然变得急促,异兽们闲庭信步的姿态无疑暗示着,这里是它们的大本营。
人类真的战败,甚至沦为了它们的俘虏!
姜霓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成为它们的笼中鸟。
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奔到玻璃墙前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更多证据,却发现远处耸立着比房子还大的招牌,招牌上用异兽语写了一个单词,一行广告语。广告语她看不懂,单词却是高频词汇。
[动物园]
她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动物园。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单词,心情无法平静。
“姜霓……”
突然好像有人在喊她。她连忙循声望去,想找到那个人。身旁却又响起哗啦一声。
锁住房门的钛合金链突然被打开了,一只粗壮的爪子捏着足有两人高的毛刷,这毛刷在它爪间显得比牙签还细,笨手笨脚伸进房间,简单粗暴地打扫起来。
这是……饲养员来了?
尘土飞扬,毛刷到处乱戳,姜霓只能躲回床上,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她抬手挡了挡。
“你们先走,不要管我们。”
“要走大家一起走。”
“归墟舰队仍在战斗,人类还有希望,不要放弃。”
人类的声音突兀出现,姜霓一愣,顾不上受到外物刺激泪流不止的眼睛,躲开刷子站起身望向声源。
一群脖颈上套着项圈、衣不蔽体的瘦弱人类拖着十来米长的链条,在异兽的足爪间艰难地东奔西逃。
打头的几个已经解开了项圈,边跑边手忙脚乱给同伴解锁,互相打着气。
然而追来的异兽挥舞着粗壮的触足,有时从他们身旁擦过,把他们抽得皮开肉绽,有时直接甩在人类身上,把人活生生劈成两半。
人类的断臂残肢散落一地,鲜血却只洇红了一小片地面,就像被拍死在案板上的幼虫一样微不足道。异兽的世界,对人类来说太大了。
观光客们却早已习以为常,有异兽热心地挥一挥肉翅,想帮驯兽员驱赶不听话的小动物,却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几个人类扇飞到矗立在道路旁的巨树上。
脆弱的人类就这么被锋利的枝丫戳穿了身体,脏器顺着伤口淅淅沥沥地流淌下来,挂在粗壮的藤蔓上,滴答滴答地流着血。
剩下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再也无法承受,崩溃跪地失声痛哭。
姜霓面前,正在打扫笼子的饲养员也停下手头的活计回头看热闹,却忘了爪子还压在刷子上,一转身,带得笼子蓦然倾倒,姜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大开的笼口摔去。
电光石火间,她一把抓住垂在笼口的铁链,以惊人的反应速度挂住了身体,腰腹借力猛地一甩,整个人向着一根低垂的藤蔓飞去。
[猎人——]
她在精神图景中大喊着机甲的名字,随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上,发尾随风高高扬起。
不管怎么样,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
“姜霓,醒醒……”
呼呼风声中,再次出现了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异兽的蹼爪却也紧随而至,在她头顶压下一大片阴影,地面越来越近,仿佛在拥抱她的尸体。
嘭!不知道是坠落在了地上,还是被异兽一巴掌拍成肉泥,眼前骤然陷入纯粹的黑暗。
姜霓只觉得心跳得快要爆炸,血液呼啸犹如海浪奔涌,情急之下精神力汹涌释放,不停呼叫那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名字:[猎人,猎人你在哪里?]
[……主人,我在这。]
远远传来一丝微弱的回应。
姜霓猛地睁开眼,噌一下坐起身,额头撞上一个硬物。
“卧槽!”站在床边弯腰推着说梦话舍友的贯佩星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仰面朝天噗通摔倒。
姜霓顾不上她,捂着心脏狂跳的胸口,“嗬嗬”地大口喘气,全身被冷汗浸透,指尖还在发抖。
猎人的回应消逝在大脑深处。睡梦中无意识的精神链接像一根丝线,转眼就被微风吹断。
智能管家沉稳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中显得尤为可靠。
天花板上垂下机械臂:“贯佩星同学,请问您是否需要治疗?”
“你说呢?”贯佩星揉着额头肿起的大包,没好气地爬起,好疼啊嘶。
反问句难住了智能管家,它搜索相应词条:“智商低于100无法驾驶机甲,脑震荡变弱智的概率低于10%,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贯佩星:?
“来来来,现在就给我一套智商题,内涵谁呢?”
机械臂投影出一套测试题。
贯佩星陷入了沉思。
五分钟后智能管家说:“请不要为难自己。”
贯佩星:“谁为难了?谁为难了?我就是心算不太行,给我支笔,我要打草稿。”
机械臂送来纸笔。
又过了五分钟。
贯佩星拧上圆珠笔,点击退出智商测试,心想我和一个人工智障较什么劲。
此时,姜霓刚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两张单人床,衣柜,没有垃圾的垃圾桶,不能放书的书桌,跳起来就能碰到的天花板,干净整洁的淋浴间,贯佩星上个礼拜刚换的香薰,没有恶臭,没有异兽。
原来那一切只是个噩梦,她松了口气。
尽管真实得不可思议,仿佛那就是人类的明日,但依然只是个梦。
她把头埋进双臂,在黑暗中平复心情。
耳边,智能管家播放起宏大庄严的《马太受难曲》,音乐能让人类冷静。
贯佩星扶额,一时间没了脾气,姜霓抬起汗湿的面庞,下床洗了把脸。
音乐将人思绪拉远,穿过以暗物质为基石的太空长城,越过彗星颗粒组成的奥尔特云,在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太阳系,一群白鸽掠过泛银河系联盟指挥中心最高统帅裴燚的办公室窗户。
办公室内,正在进行的人类最高规格会议——圆桌会议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才有人询问。
“异兽真的在发生变化?”
“是的。梅小姐的评估是——‘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