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一点红被迫接受了这奇奇怪怪的夸奖,换上了她为他准备的衣裳。
袖口不能想楚留香那样挽起来、袖口要一丝不苟地把扣子全扣起来,漆黑的、紧而窄的袖口之中露出一点惨白的手腕,延伸出他骨力凸出的手。
领口也不能多开扣子,秦蔻从床上爬起来,半跪在上头直起腰来,帮他打领带,他手插裤兜,一言不发,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蔻,他的蔻蔻跪坐在原地,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他。
秦蔻:☆▽☆
一点红:“……”
一点红:“要这样子么?”
秦蔻说:“嗯呢……要、要这样子,然后你把领带弄下来绑我,还有哦,不能脱衣裳,就只……嘿嘿。”
一点红:“……”
秦蔻叮嘱:“要凶一点,要冷酷一点、人渣一点。”
一点红:“……”
秦蔻:o(*////▽////*)q
秦蔻欣赏美色之中。
红哥当然是有美色的!
他……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杀手时,常年累月都在夜间活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白到发青、惨惨的、阴沉的,但他猿臂蜂腰、筋肉紧实,任何一个人见了他,都知道这是个充满力量的人,他的腰虽然细,但秦蔻确实再明白不过,他的腰身极具爆发力。
冷傲、残酷、漠不关心……还有旁人所不知道的过度的热情,是这些构成了他。
就……很……氛围感……
所以红哥是氛围感帅哥么……?
不知道,但是给他裹上西装真的很有西装暴徒那个范儿啊!!!就很像那种现代精英杀手,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身上裹着西装、西装下的身体却满是伤痕,有种无法在现代社会被驯服的野性与冷酷的残暴,看到合眼缘的女孩子(也就是她),就把她拽到了这里来,衣裳也不屑的去解,然后balabala……
秦蔻:“嘤!”
她仰面就躺倒了。
一点红:“……”
不知道她又想到什么了……但是,看起来是挺高兴的。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去调整自己的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白惨惨的手与漆黑的领带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毫无疑问地又换来了他的蔻蔻亮晶晶的眼神……
他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皮带搭扣上,嗒咔一声。
秦蔻内心:嗷呜!!!!
再一次有人敲门时,秦蔻正睡得迷迷糊糊。
她之前倒是一直嫌弃这个床铺睡觉肯定不舒服,结果真累得狠了,呼呼大睡,一点红从侧边下去的动静都没惊醒她。
外卖员在门外喊:“你好!外卖!”
门“吱呀”一声开了,长发男人精赤半身,立在门口。
这画面的冲击力毫无疑问是有点大的,外卖员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说:“您的外卖。”
男人说:“嗯。”
拎过东西,他直接关上了门,隔绝了昏暗的室内与走廊上的明亮的灯光。
一点红拎着外卖放桌子上,秦蔻迷迷糊糊地缩在被子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下手机,说:“七点。”
他们见面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来着……
七点,天光仍然大亮,X市的夏天,要等到八点半之后才会天黑,冬天倒是更早一些,假如现在是冬天,想必从窗帘罅隙之中,便能窥见外头的路灯亮起来,有种从早到晚都在荒唐度日的感觉吧。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肚子咕噜一声……好饿。
一点红说:“吃东西吧,是面,不能等。”
秦蔻揉揉眼睛,伸出双手,要求一个抱抱,她温柔而有求必应的男朋友俯下身子,轻轻把她捞起来,秦蔻略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背对着他穿上一件宽松的T恤裙——她这准备工作是真的做的很好了,还知道给自己带件舒服的睡衣。
她伸了个懒腰,坐在桌边儿吃东西。
牛肉面,牛肉很大块,汤上面飘着一层淡淡油花,面是手扯面,吃起来比细的面有嚼劲很多,浸泡在汤汁里,夹出来油亮亮的,倒上自带的醋包,酸酸辣辣、又很是暖胃。
秦蔻小时候其实不爱吃面,他们家吃饭还是蛮有规律的,中午多吃米饭,
晚上多吃面,她们家的阿姨是S省北部的人,会做一种截面是圆的、用机器挤出来的荞麦饸烙面……她小时候真是每次看到那东西,都很难受,很不想吃。
但是她爸就很爱吃。
慢慢长大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老秦人基因发作,她居然越来越喜欢吃面了。
热乎乎的,带汤带水,还很扎实。
两个人排排坐着吃完了东西,秦蔻进浴室刷了个牙,又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回被窝里眯着,一点红也去了趟浴室,回来之后就躺在她身边,侧过身一拢,就把她收入了怀抱之中。
她柔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洗发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被体温蒸得暖融融的,冷气呼呼得吹、他身上却如此炙热,还有皮肤的触感、那些极其细微的声响,呼吸声、心脏跳动声、手与被子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很……很具体。
极其具体,具体到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人类的感官是很敏锐的,能记住很多微妙的东西,这些东西一个个组合起来,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氛围感,令人安心。
所以……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每个细节都不一样。
秦蔻恍惚之间想起了江晨——他们乐队的吉他手,也是她的最后一任前男友。
说实话,秦蔻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本来分手的时候就已经矛盾重重了,那时候她也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注定会发生的分离,但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后……
她回到她的家,家里还有未散去的氛围,她复杂的感官还不能适应大脑给出的分离信号,依然保持着许多习惯性的动作与语言,然后就是习惯与现实一次次的碰撞矛盾,心情忍不住会低落,甚至有时会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想要把熟悉的东西找回来。
当然,最后是忍住了。
但现在……
她忍不住靠近一点红,忍不住要把他体验个遍,要让自己牢牢地记住他,习惯他,又害怕……又害怕分别,害怕到时候要分别的时候,她又要把这些快乐的习惯和依赖给剥离掉。
不想让红哥走……不想让红哥走……真的很不想让红哥走……
可是,他会愿意留下来么?
留在这个……一点也不潇洒、一点也不快意恩仇的时代。
秦蔻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口中胡乱地喊着他的名字,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一点红一惊,手臂也已紧紧地环住了她,又低沉、又温柔地问:“怎么了?蔻蔻。”
秦蔻说:“我练习的很好了……”
一点红一怔。
秦蔻说:“我这几次练习越来越准确了,误差越来越小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精准的开时空通道了……太婆还有一些用于精准定位的小物件,我在研究怎么使用。”
一点红沉默着看着他。
秦蔻咬住下唇,不肯说话。
半晌,她说:“……你不说话。”
一点红的嘴唇抿着,依然没开口。
秦蔻的手就有点沮丧地松开了他,把头垂下去,闷闷地说:“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她不说话了。
这种事情,其实没有……没有什么正确答案,更没有什么理直气壮的可能性,他们原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的人,因为一场意外而相遇,意外结束之后,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追求,那都……实在正常不过。
秦蔻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言情小说看多了之后,才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假使他真的爱我就该为我放弃一切”小说里的放弃一切,就是轻飘飘地几句话、几个描述而已,就算有十万本小说这样写,那也不是真的,把这东西当真,实在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所以她一直都不敢直接问出来,怕问到令自己难过的答案,让最后的日子都过得有点尴尬。
但……今天太喜欢他了,太不想让他走了,就试探性的说了,结果、结果……他不说话。
秦蔻鼻子一酸,眼眶已经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虽然理智上知道怎么选择他都没有错,但是伤心和怨怼还是裹挟了她,令她忍不住抽泣起来,眼泪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一点红骤然一惊,双臂紧紧收着,把她搂在怀中,声音竟有些慌张:“蔻蔻、蔻蔻。”
秦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秦蔻大哭:“不留下就不留下嘛,我又不会生气,呜呜呜呜呜呜!!!你都不说话,干嘛啊,学那种坏男人转移话题呜呜呜呜呜!!!”
说着,她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也不要他抱了,就要背对着他大哭一场才算完,一点红怎肯放手,死死地把她扣在怀里,急切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你、你不想我走是不是?”
秦蔻爆哭:“果然你就是要走呜呜呜呜呜呜……嗯?你刚刚说什么?”
一点红:“……”
一点红摸了摸她的脸。
她哭得好厉害,脸上乱七八糟地全是眼泪,他的胸膛上也沾了她的眼泪,像是一颗一颗的毒,落在他心口,渗进去,尖锐的痛一下。
他自床头柜上抽了一张抽纸,细细地帮她把眼泪擦干,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沙哑地道:“蔻蔻,我不想走。”
他怎么会想离开?
他其实是一个根本就没有根的人,没有亲人、朋友、爱人……在古代活了二十九年,浑浑噩噩、落魄江湖,直到认识了楚留香,才知道被信任的感觉多好,直到认识了秦蔻,才知道“爱”为何物。
他竟从不知道自己竟会爱人。
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只有过秦蔻一个,本能驱使着他行动,想给她最好的、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别离开,每一天都想让她这个样子躺在自己怀里……
但分别的阴影一只都笼罩在他的头上。
……那一天会来的。
现代的身份不好搞,他还看过工作——很可惜,这时代的确是个教育很发达的时代,光认得几个字可算不上读书人,随意一个工作,都须得有身份与学历,而这些,他都没有。
他只会杀人,只懂武道。
这样的他,也能肖想着一直留在秦蔻身边么?
……他不知道,他内心总觉得自己不配,况且、况且从秦蔻平时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她曾有过很多男友。
现代的女孩子当然不会讲什么从一而终,她们的观念是自由恋爱,先在一起试试水,顺其自然,两个人不合适的话,那就分开,绝不可能有什么因为一开始是这个男人就一定得是这个男人这种事。
所以……即便没了他,她也可以、也可以再找其他男人。
每次一想到这件事,他的脸色都会忍不住狰狞起来,浑身肌肉紧紧绷住,简直嫉妒得在心中泣血,但他知道……他不能问,他没有资格问。
直到方才,她试探性地说出那番话。
其实,一点红当时已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要他留下来、还是认为他应该会去,把他们之间当做一场露水姻缘……?
他的嘴里发苦,心中悲苦不已,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见她难受地哭了起来,她自以为很了解男人、了解男人的沉默,认为他就是不想留下来,才一直不说话的。
他原本稳如磐石的手,似乎也开始颤抖,现在若是让他去握剑,或许他都已经握不稳了。
他的手指尖发麻,眼神却似乎已痴了,像是看都看不够一样地瞧着秦蔻,秦蔻抓着他的手,给自己擦眼泪,一面擦,一面嘟嘟囔囔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刚刚不说话?”
他嘶哑地说:“因为我怕。”
他的蔻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问他:“你怕什么?”
一点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手臂收紧,迫使她严丝合缝地与他拥抱在一起,感受她如凝脂般的光滑皮肤和暖融融的体温。
他哑声说:“……怕你不要我,怕你让我走。”
他侧了侧头,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露出耳朵,他的耳垂有点红、小小的耳洞渗出一点点血,因为这变化实在太过细微,所以秦蔻没注意到。
她愣住了,问:“是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一点红道:“这酒店旁边有个纹身店,里头便有。”
之前,秦蔻就曾无意间说过想看他带男士耳环,小小一个,挂在耳朵上,一定很好看。
但这其实很不容易,古代男人是不会给耳朵穿耳洞的,这是女人的象征,一点红……一点红在江湖上混的时候,总有人会将他比作谁都能用的伎女,甚至连他自己都会这么自辱,这当然是因为,在他所生活的年代,这是一个非常严重、非常严重的侮辱,他被侮辱了那么久,或许听见这想法就会难受吧。
所以秦蔻只有一次说漏嘴了,其他的时候,就只是盯着他的耳垂自己想一下,她买了男士耳环,觉得他带上一定很好看,却只敢塞进自己的抽屉里。
但是他自己去纹身店,自己给自己打了耳洞,耳洞还在渗血,耳垂有点红。
他走进那家店的时候,是不知道她想叫他留下来的,他其实骨子里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所以在拥抱时一直都很凶、很激动,像是在非常强烈的确认自己的存在。
他想到千年的距离,想到可能的分别,就走进了这间店,在自己的耳朵上穿了孔,要带上耳钉,即便回去之后会被更加迅猛的嘲笑,但仍然想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点现代的痕迹、她喜欢的痕迹。
他总是这么沉默,但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秦蔻伸手,轻轻地抚摸上他有点发烫的耳垂,问:“你疼不疼?红哥。”
一点红拥抱着她,哑声道:“不疼,这不算什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想让我走,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