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了……”宋知宁望着她的眼睛, “为了我吗?”
她吐出一口气,正要说话,沉寂到现在的通讯器里响起王广默的轻声咳嗽。
“现在打断你似乎不太好, ”他说,“但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贴得很紧, 这声音连宋知宁也感觉到了, 他虽然听不清,但却发觉她身上戴着通讯设备。人偶立刻松开手,从她怀里钻出来, 略显焦躁地把地上的陈旧道具踢得破破烂烂。
“王哥,”宋枝香揉了揉太阳穴, 试图描述,“守密者的异能改变了我们的位置,我和人偶在一起,我会盯着他的。但这地方好像是一间密室,有一个水池, 请你联系园区,问问这到底是哪里,最好能派人来接应我。”
“好。”王广默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听到的内容, “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出来。”
“我在研究了。”宋枝香沿着墙壁摸过去, 寻找可能存在的门,但像这种特殊场景, 门都不在表面上, 而是有一定的机关, “金属后面都是砖墙, 但我分不出哪里是承重墙,如果用暴力手段出去的话, 有塌陷的风险。”
“我知道了。”王广默回答,又问,“人偶怎么样?”
宋枝香转头看了一眼他。人类的眼睛在一段时间后会逐渐适应黑暗,她道:“你是问他在干什么吗?踢地上的玻璃弹珠玩。”
“……你们没动手?”
“你想让我杀了他。”宋枝香道,“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你的第一选择是把他带回安全局,接受审判。”
王广默沉默了两秒,说:“局里不会审判他。”
“这是什么意思?”宋枝香有点不解了,“他是密语的首领,局里怎么可能会——”
“因为他不算是人。”王广默淡淡地道,“他是封印物的集合体。假如真能俘虏他,更大的可能性是将他当作003一样进行收容,把他关在地下陵寝,进行研究、剖析、利用,也可能会拆分他。”
宋枝香寻找机关的动作停住了,她舔了舔口腔内壁的伤口,腥甜一片,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咬的,连她本人当时都没注意到。
“那你的意思呢?”她问。
通讯器里响起细微的电流音,通讯频道进行了加密,这是指挥官的私人频道,是他单独拥有的权限。
王广默说:“你们在一个没有录像、没有旁观者的密室。事急从权,你随时可以处死人偶,这是你作为守墓人,拥有维护秩序、控制封印物的权力。”
宋枝香转头看向“人偶”,他只知道姐姐在跟002讨论怎么对付自己,但听不到王广默的声音,他明明感觉不到冷,还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把弹珠摆成一长串。
宋枝香没说话,王广默继续道:“需要你卸下他的脑袋,把里面……宋知宁的大脑组织取出来,他就会重新变成一堆死物。哪怕身体里有再多封印物也于事无补。不过,他身体里的封印物会脱出控制,这些东西的规则彼此影响……恐怕会有些危险。”
“危险倒是无所谓。”宋枝香道,“还有什么比他更危险的东西。不过……你不觉得让我徒手把我弟弟的脑浆给挖出来,有点儿反人类吗?”
王广默:“那你……”
他话没说完,耳麦的声音插入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王指挥官,你对我们首领大人的恨,还真是毫不掩饰啊。”
这声音是……贺笑慈?
宋枝香思绪一顿,“守密者”的异能被控制在了这座游乐园内,为了逃离,她肯定会尽量选择远距离的地方脱身——除了“人偶”被她抓住后导致随机传送之外,贺笑慈跟燕罗的落点,应该就在游乐园的外围。
电流滋滋的底噪当中,响起几声错杂的响动,贺笑慈的声音贴近过来,对她道:“X小姐,你已经杀过他一次,第二次就放过他吧。我用指挥官的命跟你换,你意下如何?”
“等等……”
啪嗒。另一边的声音被掐断了。
贺笑慈不会调试,干脆全给关掉了。他坐在车内的后座上,对着那只龇牙咧嘴的黑猫笑了笑,说:“你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啊,我们好久不见?”
王广默瞟了一眼车内的镜子,折射向后排的一男一女:“在这里见到你们,还真不幸。抢我的通讯器,没礼貌。”
“啧,如果宋枝香没扑上来抓住首领,而是我们三个来到你面前,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贺笑慈支着下颔,看了一眼腕表,“你的指挥风格总是这样极端,身边连人也不留,不过这样也好,就算留下什么人,也挡不住我和燕罗。002,五分钟的不死,能让其他人赶回来救你吗?”
王广默伸手将肩膀上的猫抱下来,抚摸它的头顶。
“应该可以。”贺笑慈替他分析,“但只要回来的不是宋枝香,还有几个守墓人能挡得住我们,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旁的燕罗皱着眉道:“跟他谈正事。”
“聊聊嘛。”贺笑慈说,“反正首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你不会觉得王广默都落到手里了,那群守墓人敢对咱们动手吧,这可是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指挥官。”
燕罗道:“话真多。”
但他说得没错。
贺笑慈探头过来,他有一双看起来很多情的桃花眼,半长的黑发抵到后颈。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驾驶位的座椅边缘,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的?书生这么大方?”
“他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王广默反问。
“这倒也是。”贺笑慈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他和首领都太无情了,首领么……这孩子虽然叛逆、暴躁、还说打我就打我,但好歹能看出对谁有些感情,谈见初就不一样了,别看他表面正常,其实,他都疯进骨子里了。”
“略有耳闻。”王广默道,“分身。一个需要长期动用的异能。他要是没有一点儿病的话,连我也不会信。”
“宾果。”贺笑慈打了个响指,配上这身花花绿绿的NPC演出服,显得格外应景,“你猜对了。那你说,那个疯子出卖我们,置我们于不顾,让你把地下陵寝的大部分力量都调遣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王广默呼吸一滞,他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动,猛地回头,脖颈却被贺笑慈手上的笔刀抵住。
那是一只能弹出刀片的圆珠笔。
贺笑慈道:“他不在乎我们会不会死,甚至他都不在乎首领会不会死掉。嗯……他只在乎,他自己。这个讨厌的叛徒。”
“贺笑慈,你说得太多了。”燕罗道。
“我说错了吗?”贺笑慈盯着指挥官雪白的双睫,“我们都是‘教父’养得一条狗,什么神明加持的秘密之身,狗屁,那些仪式的效果看起来增强了异能,实际上榨取的生命力,都用来——”
“贺笑慈!”燕罗抓住他的手臂。
他停下话语,险些就要将这个密语最隐僻的秘密,对着自己的敌人和盘托出。他吸了口气,似乎重新考量了一下局势,他忽然道:“王指挥,你认识我吗?”
“认识一点,我看过你的作品。”王广默的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痕,“你以前是个文艺片演员,出了车祸之后,从此息影。”
“对。”贺笑慈点头,“我这条腿就是车祸之后失去的,多亏了燕罗的手艺,我才能重新站起来。嗯……不过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那一天,我路过安全局的宣示栏,感慨了一句,我要是有异能就好了,愿意用身上的二十斤肉去换。”
那时他正试镜一个新戏,那个角色最后病入膏肓、骨瘦如柴,需要他减重二十斤。
“然后……这句话实现了。”
贺笑慈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游客,在《李凭箜篌引》的笼罩下,夜空中凤凰长鸣、蛟龙回首,乐师抚弦的影子朦胧飘然。
“我车祸时截掉的那部分腿,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斤。”他说,“这是我成为‘预言家’的开始。”
有些时候,异能降临的那一刻,就是人生悲剧的开端。正因为这些悲剧,太多人无法回头。
王广默沉默不语。
“好了,差不多也到时间了。”贺笑慈对他的反应没什么期待,把通讯器递给他,“来,让我连通女嘉宾,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广默接过,但没有动,而是道:“其实除了宋枝香,能对付你们两个秘侍的,还有一个人。”
贺笑慈并不相信:“你在诈我吗?这种程度的空城计,是不是太无聊了。”
王广默道:“我是我死了的话,宋枝香知道你见死不救,会讨厌你的。”
这句话不是跟他们两人说的。
在车辆的顶棚,一只几乎跟月光融为一体的小狐狸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从车顶跳到前车窗,两只小爪子端庄地放在身前,坐在干净的车盖上。
王广默身上亮起一道淡淡的白光。
贺笑慈的笔刀无法再度刺入皮肤了,“远域安宁”的效果是不死不伤。在这道白光亮起的刹那,小狐狸从车盖上跳了下来,从半空中恢复妖形,一只巨大的、比猛兽还大上一整圈儿的三尾白狐落地,几乎等同于另一辆吉普车撞了过来,它埋头扎入后座的车窗中。
砰地一声,车窗玻璃被撞得裂如蛛网,整块碎在里面。白狐尖尖的头腭钻了进去,像是从洞穴里掏出某种小型啮齿类一样,张嘴将贺笑慈拦腰叼住,扭头甩在了地上。
半辆车都立马破破烂烂的了,王广默戴好通讯器,从包里抽出创可贴,瞟了一眼后视镜,一边贴上脖颈的伤口,一边道:“周公子,你跟他有仇吗?”
白狐狸的爪子踩住贺笑慈的身体,再度扭头去咬另一个人。它锋锐的牙齿几乎把整个车盖后方都咬裂了,差一点从上方咬住了燕罗的头——它稍微用力那么一点点,都能把一整颗脑袋薅下来。
白光亮起,“守密者”再次消失了。
白狐咬了一嘴金属残渣,它扭头把碎片吐出去,踩着贺笑慈转过身。
大量的游客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瞪大眼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而是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朝这边涌过来。
王广默贴好伤口,对着满眼狐疑的周奉真拍了下手:“你真是这个园区最精彩的5D表演。不过,我们快跑吧,这些人会把你当玩偶的。”
他似乎担心周奉真不害怕:“他们会七手八脚地摸你的。”
白狐狸瞳孔地震。
他把贺笑慈叼进副驾驶,让王广默铐住他。然后变成一只小狐狸钻了进去,坐在了驾驶位和副驾驶之间放杂物的扶手上,用眼神示意:“还不快跑。”
王广默拉开手刹,这辆破破烂烂、车窗碎了一地的指挥车驶向游乐园内部,因为以安全局的名义打过了招呼,所以工作人员认识车牌,并没有拦阻,而是引导向一个快捷行驶的绿色通道。
“我说开过来的路上怎么有点超重。”他说,“你还真沉。”
小狐狸哼了一声。
“周公子,你趴在这儿等她,是因为宠物进不去游乐园,还是因为,你想捉奸?”
小狐狸一动不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另一边的通讯终于连上了,在绿灯亮起时,王广默便立刻通知宋枝香:“不用考虑交换,‘预言家’已经落网,‘守密者’在逃。”
小狐狸目视前方,耳朵却偷偷偏向声音传来的那边。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宋枝香道,“但是……人偶身上好像放了定位器。”
“什么意思?”
“呃……”宋枝香道,“密语的人先到了。”
她刚说完,还没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听到王广默身边传来一阵很急促的扒拉声,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把他的衣服抓得窸窸窣窣地响,然后有小动物凑了上来,对着麦很可怜地叫了两声。
“嘤嘤……”
宋枝香:“……?”
“嘤嘤嘤……”
宋枝香:“……真、真真?!”
小狐狸急得快要说人话了,把通讯器蹭得嘶啦嘶啦地响。
王广默沉默几秒,用尽他体弱多病的所有力气,把白狐狸扯到……行,扯不过狐狸,他默默地摘下来,调大声音,让周奉真能轻松听到她的声音。
小狐狸安静了,含着眼泪坐下,耳朵贴着声音的来源。
宋枝香也明显有点慌神:“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现在特别特别和谐,呃,对,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密语的人不敢对我下手,我也冲不出去……干脆坐下来摆桌麻将,了解了解。”
“发财。”少年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也凑过来,“该你了姐。你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