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香的力气渐渐弱下去。
他扶住她的肩膀, 把对方放到一边,然后捡起他被攥得指尖发抖时、掉落至地面的配枪。
就在他起身时,他和宋枝香的手机都同时亮起特别预警音, 守墓人分配工作的联络群滴滴滴疯狂地响起来,下一秒, 一个电话打到他面前。
来电是“何首席”。
因为权限特殊, 何忘川的电话一直是被他设置的自动接通,在来电显示一秒后,何忘川的声音从传了出来:“小默, 明光区的爱书培训教育中心出事了,带着三组的人立刻赶过去增援。我给宋枝香发了紧急调令, 把她编入临时协助……”
“首席。”他沉默了两秒,打断何忘川的话,“您也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何忘川的话立即停下来,他叹了口气,说:“给她推一针, 五分钟内解除药效。”
在一间整洁的办公室内。何忘川面前的电脑上分格呈现着各个摄像头的画面。有地下陵寝的、也有几个情报根据点的,左上角的摄像头灭掉了,是被走火的那一枪打碎的。
何忘川的瞳仁里密密麻麻地流动着数据和电信号, 他的手轻轻地敲击着鼠标垫, 发出间歇不停的闷响。在闷响持续时,王广默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化, 就像被投入到一个他曾经记录过的画面——
是王小曼作为烈士牺牲的葬礼。
S级辅助类异能, 信息重现。
王广默望着周围构造出的幻境, 他朝着记忆当中原本监控的位置看了一眼:“师父, 你在我身上放摄像头了,对吗?”
“小默。”何忘川道,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从你申请封印物005测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您不信任我。”
何忘川的敲击声停了,他说:“昏过去的那个信任你。“
王广默无法透过幻境确认宋枝香的位置,他道:“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她身边?她的确善良无私,勇敢……而且可爱,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她的过去,我还以为她从来没有被伤害过。难道把这样的一个人交给我,就能感化我,让我放弃复仇吗?”
他望着幻境当中的灵堂。这是用何忘川的双眼记录的,他清楚地看见为妹妹整衣入殓、放入棺木当中的自己。他寂寥的身后,是一对烈士挽联。
“我一直觉得你不会走到这步。”何忘川叹息道,“小默,封印物005,是一个不需要仪式、不需要残忍驯化,就有希望合理利用的天灾级封印物。它的存在可能会像你一样,救回很多守墓人的命。”
“……我没有时间去验证了。”他道,“师父,你说得也只是‘可能’,我的遗愿就是——”
“你的遗愿是让宋枝香死吗?”
王广默神情一滞,他有点愣住了:“……她不会的……”
“你要是真的这么认为,就不会听我说到现在。”何忘川道,“就是因为你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受到伤害,所以你才会犹豫。小默,你当年在你妹妹面前是怎么说的?”
眼前的葬礼视角逐渐拉近,他想回避,但何忘川的信息重现是无法回避的,即便他闭上眼,声音、哭声、触感,还有那一日冷风吹拂到脸上的雨丝,都一样会灌注进他的脑海里。
他听到有人拉住自己:“指挥官,节哀顺变,曼曼已经死了……”
“王哥,别再尝试了,这都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但他的手还是紧紧握着一只冰冷的手。
那么苍白、寒冷,没有任何生机。她穿着寿衣,面容还是那样年轻文静。王广默的手中一直满溢着淡淡的白光——这是他这两天以来,持续不断做得一件事。
他的“保护”,无法灌输给一个死人。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拂过曼曼的发梢,重复不断地对她说:“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曼曼……我会把每一个战友的安危。”
何忘川的声音跟葬礼上的他重叠在一起。
“当成重新保护你的机会,放在我自己的生命之前。”
后来,守墓人里形成一个共识。
他们不会死在指挥官身边。他的周围,是安全的。
雨丝冰凉。王广默在这一幕前久久沉默。
他身边是安全的。但在他二十几年不算太长的生命当中,身边只有两个人受到伤害,一个是他相依为命、至亲的妹妹;另一个……
幻境消去。在手机摄像头的记录之下,他转身回头,望向了她。
是他遍体鳞伤的爱慕之人。
她会因为失去人偶而受伤吗?
她会崩溃吗?
……会死吗?
哪怕测试过那么多次,事到如今,王广默依然无法真正回答。
他慢慢坐了下来,把武器放回枪套,从随身的药物箱里拿起一个小玻璃瓶,抽出药剂。王广默神情镇定,手却一直在发抖,重新控制了自己好几次,才稳定地给宋枝香推了一针。他垂眼问:“除了说服我放弃之外,还有plan B 吗?”
何忘川道:“你觉得会有吗?”
王广默扫了一眼周围,看向门把手外:“3号频道的作战人员空闲的都来了。文蕙没有任务,她在哪里?”
何忘川说:“就在门外,你的第一道枪声之后,她在等待命令。”
把手转动,一条触手默默地从门缝挤了进来,顶端张开一只眼睛。
王广默没说什么,他知道首席不会只做一手准备,变形类异能在近战方面的优秀无人可敌,哪怕隔着几米的距离,文蕙也足够阻止自己。
他抽出创可贴贴在宋枝香的针孔上,往杯子里倒了杯白开水。
“师父,有你在,003到底是怎么丢的?”
何忘川反问他:“你想抓住密语真正的操控者吗?”
“我明白了。给我传输教育中心的资料吧。”王广默边说边戴上联络器,他咳嗽了几声,把喉咙里的血咽下去,继续说,“3号频道1组、2组,接受紧急任务,根据侦查的反馈内容……”
……
宋枝香恢复清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人偶。
……天呐,头还在。
虽然还在死机,但起码头还在啊!
宋枝香特别感动,她满脑子只剩下感动了,有点木木地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跟王广默四目相对。
“你——”
“临时行动组,只有你跟文蕙。”他将屏幕上的路线图放大,平静无波地说,“我通知了周奉真为你送作战装备,他收到你的乱码消息后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但时间还是很紧急,二十分钟内我们必须就位,何首席的指令已经是打了提前量的。”
“等一下……我消化消化……”
“狙击位在三号点和四号点,段队长已经收到了配合要求,他跟我合作很多次,负责战场外围的群众安全。”他道,“可能是大鱼上钩。精神一点。”
“喂……我不精神到底是怪谁啊?”
“怪我。”他立即承认,“对不起。”
宋枝香把控制器揣回兜里,在临走之前解除了强制命令,去掉了人偶的死机状态。她拍了拍额头,虽然满脑子问号,但还是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跟王广默和文蕙边走边说。
周奉真来得非常及时,把小宁交到他手里,宋枝香的心这才真正放下来。
她接过背包,坐进副驾驶,她一边听着对她和文蕙的安排,一边脱掉外套毫不扭捏地换作战服,将守墓人的禁制器戴上,遮住半张脸,戴好露了两指的防割手套,把武术剑斜插进身后。
文蕙坐在后排,对着路线图死记硬背。
王广默看了一眼她的包,目光在上面的毛绒球挂件上一掠而过。他一边梳理思路,一边道:“这次我会在离你们更近的地方,如果有危险,不要害怕。”
文蕙点点头:“嗯嗯,好的指挥官大人。”
宋枝香却没答应,而是说:“受伤也死不了,你还是多看看自己吧。”
“你这是关心我?”
“我这是受不了你。”宋枝香道,“命令都说完了,我现在可以问你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久。”他说,“太长了,不想说。”
“王广默,我发现你这人挺难相处啊!”
他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你这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宋枝香没法揣测,“咱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我还得倒贴你一个。”
文蕙只收到了何首席的命令,其实对这里面的纠葛了解不全,哪怕竖起耳朵,也听得云里雾里。
“想些什么?现在吗?”他问。
宋枝香眯起眼:“你还有别的坏心眼?”
王广默看了她一眼,说:“我有点后悔。”
她立刻警惕:“后悔什么?没能开枪?我跟你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人不能犯同样的错……”
“应该多亲亲你的。毕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
宋枝香一个字也不说了。她感觉很不对劲,是的,连她迟钝的脑子也能感觉到——这是件很严重的事,王哥好像在勾引她。
她不确定,但似乎就是这样的。
“不要因为觉得我会受伤,就放弃叫我。”窗外不可时宜地飘雨,王广默打开雨刷器,对两人道,“我会保护你们的,再相信我一次。”
……
宋知宁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下了点雨,雨点刚刚打湿窗玻璃。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背影,问:“我姐呢?她怎么没在?”
“她去工作了。”
“为什么不带我?”人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想了想,又说,“为什么也不带你?”
“女人有自己的事业。”周奉真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是正常……你……”宋知宁跟他说不明白,他起身挤过去,“你为什么不开车?带我去找她啊,咱们两个不都帮得上忙吗,我姐要是刮着蹭着……”
他的声音停了,目光望向前车窗,一道远灯直直地投射过来,照进他的玻璃眼珠里。在返回长平区、人烟稀少的道路上,一个人从对面的车上下来,一身白衣、撑开了一把伞。
“我开得过去吗?”周奉真轻轻叹息,“你看。”
他扇面展开,上面浮现出“铁锁横江”四个字。在充斥着雨水的“江面”,道路中浮现出几十道密布交织的铁链,整个路面前后都被封锁了,完全开不过去,堪称插翅难飞。
白衣男人举着伞走近,跨过封印物形成的铁索。
周奉真摁了一下喇叭。
他止步在数米之外,笑着说:“周公子,好久不见。上次跟你看的动物世界没看完,你不会怪我吧?哦,对了……”
谈见初用扇面拍了拍掌心:“还有我亲爱的首领大人,为什么跟这只狐狸精坐在一起呢?是我不够忠诚么,我们没把你伺候好么?啊……宋知宁,你真是太辜负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