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楼在抓豪猪。
这里是魔界的豪猪之森,广阔幽暗,生长着凡间难见的树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飞翔着一只只快乐的豪猪。
是月儿准备一尽地主之谊,便带她与白柔霜一道来这里捉豪猪玩儿。
豪猪们背部生长着黑白相间的刺,看到许疏楼三人,就嗖嗖地飞过来,将棘刺甩向她们。
“别躲,”月儿及时提醒,“这是豪猪的一种祝福。”
白柔霜难以理解:“什么是豪猪的祝福?”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白二色的棘刺射在空中,变得色彩斑斓,月儿的讲解声随之响起:“粉色的是桃花运,金色的是财气,蓝色的是……”
她话音未落,已经看到许疏楼身子灵活地一扭,躲过了一只疾射而来的粉色棘刺。
白柔霜竖了个拇指,不愧是我师姐,哪怕爱情来得再快,她都能躲得掉。
“……”月儿顿了顿,继续道,“据说豪猪只祝福心灵纯洁的人或魔,按规矩,接受了豪猪祝福的人就不可以再捉它们了。”
“七彩的又是什么?”许疏楼问。
“七彩刺叫作‘豪猪的美梦祝愿’,可以让你的梦境变得色彩缤纷。”
许疏楼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的梦境的确需要增添些缤纷的色彩,便主动对着七彩豪猪刺迎了上去,强行接受了这份祝愿。
于是这一晚的梦,果然色彩缤纷。
入梦时,时间又不知向前推进了多少。
“见过沈道友。”梦境里的许疏楼面前站着的,赫然是那位开设斗兽场,又在斗兽场下搞人兽缝合那一套的沈庄。
“何事?”沈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懒得多分给她一个眼神,不过他对很多人都是这副模样,许疏楼并不觉得冒犯,仍然笑意盈盈。
“我想请您,帮我换一条野兽的腿。”
饶是变态如沈庄都愣了一愣:“你认真的?”
“是,”许疏楼点头,“我的腿废了一条,换了不少大夫都说治不好,不若就换条新的,我不怕疼。”
“不行,”平生第一次有人主动这样要求,沈庄颇为心动,他其实也很想试试看自愿者的缝合过程会否更顺利些,但最终却摇了摇头,“是陆北辰告诉你这事的?那他难道没提起,他严令禁止过我对凌霄门内的修者动用这种手段。”
“为什么?”
沈庄打量着她的下半身,似乎已经忍不住开始思考该给她一条什么样子的腿,口中回答得漫不经心:“还能为什么?他可是名门正派,还不是怕被人发现,引火烧身。”
许疏楼便露出些遗憾的表情:“沈先生您这可是惊世的才华,这般创造若拿出去,本当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惜您却只能一辈子隐于暗处,真是可惜。”
沈庄没有接话,许疏楼好似只是随口感叹一句似的,也不等他答话,说完就站起身:“叨扰了,我这就告辞。”
“……”
许疏楼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心情却好像很愉快,她径自去了厨房,细心地熬了一碗安神汤,厨房的人不搭理她,她就自己用凡人的办法慢慢生火,对着火炉耐心地扇着蒲扇。
周围的侍童侍女在她身后交换着眼神,眼里含着讥笑,笑她这般费尽心思仍旧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
许疏楼恍若未觉,待安神汤稍稍放凉了些,她抬手摸了摸瓷碗,发现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才端了碗给陆北辰送去。
陆北辰却正在房里与什么人争吵,这里是他的房间,后院里都是他的莺莺燕燕,他在这里时鲜少记得要施隔音的法术。许疏楼淡淡地想,他当年也算得上谨慎,得势后却变得不怎么设防。
“别说了!”陆北辰带了些怒火的声音传出来,“高凝儿死在我的后院里,我的确有责任,但我已经为你的面子处置了洛浮生,可转眼,凌霄门就丢了一批货,可见你仍对我心存怨怼!”
随后响起的是玄武楼主急急辩解的声音:“没有,那批货不是我截的!我又不是只有凝儿这一个女儿,我怎么会因为她和你彻底翻脸?”
陆北辰的声音稍稍缓和下来:“哼,是与不是,还待再观察,这段时间的生意,你就暂时不要再参与了。”
“陆门主,这……我为接下来这笔生意来回奔走了足足一年有余,我前期的银子已经砸进去了,有了它玄武楼就能更上一层,请您网开一面,容我……”
“别说了,我意已决!”从萧雅,到高凝儿、洛浮生,陆北辰的妻妾接二连三出事,他此时的心情也并不好,处事时渐渐有些失了耐心。
玄武楼主跟着他是为着有利可图,不是任他揉圆搓扁的,眼见自己再三恳求对方仍不松口,也被激起了火气:“呸!全是借口,你分明是用不上我了,要过河拆桥。你说丢了一批货就丢了一批?谁知道你是不是找借口抛开我?我帮你处理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难道是容你用完就扔的吗?我告诉你,这次的生意,你必须带上我!”
“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要回我应得的。”
陆北辰双手负在背后,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许疏楼知道,这是他思考的动作。
“我想一想,你先下去吧。”
玄武楼主以为他松了口,语气也软了下来:“陆门主,我们的利益总是一致的,我不会乱说话。”
“好。”
陆北辰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对着许疏楼的方向冷声道:“出来吧!”
许疏楼捧着那安神汤走出来:“以夫君的功力,果然立刻就发现我了,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无事。”陆北辰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对自己俯首帖耳,恨不能跪在地上讨好,刚刚那段话被她听去又如何?只是他被玄武楼主呛了一句,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见许疏楼仍是满眼崇拜,心头那点对她的不悦渐渐散去,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你下去吧,以后长点眼力,别在我谈事时过来。”
许疏楼抹了把眼泪。
陆北辰不耐烦起来:“又怎么了?”
许疏楼垂首:“刚刚听到夫君对高楼主提起,难免有些思念洛妹妹了。”
陆北辰想起洛浮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也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杀她的,谁知道她性子那么烈,见事情败露,居然自裁了。”
“也是那玄武楼主太过咄咄逼人了些,吵着嚷着要夫君你尽快惩治凶手,”许疏楼垂眸,“洛妹妹是怕连累夫君与他不和,才断然自绝。”
“傻姑娘,”死去的软玉温香,回忆起来总是美好的,陆北辰有些感慨,“高卓也的确早该敲打敲打了……不说这个了,你去浮生的墓前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吧。”
“是。”
许疏楼很听话,陆北辰让她去看洛浮生,她就径直前往墓地。
离开院子的路上,她却撞上了白柔霜,后者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中,对她雍容一笑:“师姐。”
白柔霜素来面慈心苦,许疏楼冷冷地应了:“不敢当白夫人这句师姐。”
“叫顺口了,这不,我刚刚送走几位明月峰的师兄,他们来探望我,我问他们要不要顺便也去看看师姐你,可惜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不愉快呢,”白柔霜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师姐你啊,可是把他们的心都伤透了。”
许疏楼仿佛被一条美人蛇缠住了似的,连忙推开她,白柔霜惊呼一声,等着奉承她的那些侍女立刻七嘴八舌地指责起许疏楼来,口中说的还是那老一套,什么不知好歹,什么忘恩负义……
白柔霜就对着她笑得挑衅,边笑边扶了扶鬓边那价值连城的簪子形法宝。
许疏楼看向她:“夫人,你在金丹期停留多久了?”
白柔霜笑容微微一滞,倒是一旁的机灵的侍女接口道:“夫人有门主千娇万宠,要那么高的修为何用?”
“就是就是,”其他侍女附和着,“门主在外得到什么天材地宝都送进了夫人的院子,有这些东西堆着,夫人进入元婴期是迟早的事。”
许疏楼笑了笑:“你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师姐啊,”白柔霜凑近她压低声音,“你又是怎么安慰自己的呢?”
“……”
许疏楼看着她得意离去的背影,脸上所有的反感和冷漠都在一瞬间恢复空白,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方向,声音极轻地自言自语:“白柔霜啊白柔霜,你又值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许疏楼信步来到墓地,这里四下无人,她在洛浮生的墓旁坐了下来,似乎很疲惫似的,将脑袋靠在了墓碑上,回忆起了与阿浮相见的最后一面。
当时,洛浮生已然濒死,她嘴角流着殷红的血,用尽全力握着许疏楼的手:“我知道高凝儿是你杀的,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从那几个道童和侍女死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次的罪,我替你顶了,请你……继续走下去。”
许疏楼叹了口气:“傻姑娘,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闭上眼,似乎是想靠着墓碑休息一会儿,却始终无法入睡,她失眠很严重,燃了多少安神香,服了多少药,都无法安心入眠。
许疏楼干脆拍了拍墓碑,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上沾染的泥土,径直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
现实。
许疏楼惊醒过来,“豪猪的祝福”竟真的是有效果的,梦境里经常不合时宜地飘起几簇七彩的泡泡,玄武楼主放狠话的时候在他脸上绽开粉色泡泡,白柔霜挑衅时在她脸上绽开蓝紫色泡沫,可惜梦境有些沉重,这几簇泡泡也没能平添上太多诙谐。
她难免为梦境中的一切感到悲哀。
一个没有理智束缚,一个被折磨到半疯,一个心无悲悯,一个不爱天下的许疏楼,她会做出什么?她能做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