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箐所在的教辅机构离家不远, 上班只要步行十分钟。
结束了白天的备课工作,如果刚好晚上没有排班,周箐喜欢踩着夕阳踱步回家, 欣赏沿途热闹的风景。
一到傍晚, 这条临近学校的小路上便会涌现出许多小摊。晶莹剔透的钵仔糕、甜香四溢的鸡蛋仔、香辣软糯的狼牙土豆,各色小吃令人目不暇接。
摊子前,三五成群的小学生,攥着几张毛票翘首以盼,叽叽喳喳交流“零食互换”的样子更是为街道平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天色渐暗, 栋栋楼房亮起灯火, 想到今晚有人在家等自己,周箐稍微加快了脚步。
电梯轿厢刚刚停稳,走廊一段的门便“咔哒”一声,系着围裙的周竹生, 从家中探出半个身子。
祂将一头黑色卷发挽在脑后, 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看清走来的周箐, 美艳的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
“好巧, 我就感觉你要来了。”
“快进来, 我给你准备了拖鞋,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周竹生显然费了不少心思,短短一天收拾准备,就让空荡的租屋发生了变化。藤编鞋柜上摆着一双毛茸茸的粉色拖鞋,古朴的红木沙发穿上了清新的碎花新衣, 上面带着流苏的靠垫蓬松柔软。
周箐穿好鞋子, 发现鞋码正合适, 软软的像踩在云朵上。她悄悄抬脚, 晃了晃上面的兔耳朵:“很可爱,我很喜欢,劳你费心了。”
女人接过周箐送来的水果,嘱咐道:“先洗手坐下吧,菜已经做好了,我盛饭。”再次回到厨房。周箐在前往卫生间的路上,好奇地打量焕然一新的房子。
和追求简约大方的C市公寓不同,女人布置的房间显得十分温馨,仿佛周箐在少女时期幻想过的家,一下从梦里走出来了一样。
她曾在初中时被朋友招待去家中玩耍,对方家境殷实,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全职主妇。温柔的女人特地给女儿布置了这种公主房间,她笑着端着水果,询问灰扑扑的丑小鸭说:
“饮料想喝什么?草莓牛奶可以么?放在冰箱有些凉,等阿姨给你热一下。”
那种笑容烫伤了周箐。
“不用……我喝点水就好了。”
从未接触过的幸福像一个过于完美的谎言,比起向往、感动,周箐的一反应只有恐惧。成年后,她试着将那抹粉色融进恋人送的的礼物,却没想过再进一步。毕竟为了保证孙女不像女儿一样离家,老人对周箐的人生教育只有“朴素、稳重”——
所以再等等、等我也成为“母亲”,就可以带着孩子迎接美梦。
她不是可爱的女孩,早就过了可以当公主的时间,那颗匮乏的心灵从未准备好迎接沉重的快乐。
但现在、这个梦开始侵蚀她的生活了。
真是不可思议,连擦手巾都是可爱的动物造型,绒毛细软、和猫咪的小腹别无区别。
周箐觉得自己仿佛是闯进糖果屋的孩童,饥肠辘辘,好奇不已,需要用沾着水珠的双掌拍拍脸颊才能保持冷静。
花纹精美的陶瓷餐具在烛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成套的水晶杯内装着酸甜的橙汁。
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农家小炒肉加上一份党参鸡汤。
怀孕的周竹生口味清淡,两个辣菜显然是为周箐准备的。她夹起一片肉片放入口中咀嚼,辣椒的鲜辣与猪油浓郁的香气在口中跳跃,周箐忍不住赞叹:“这个很好吃,比我这个F市的人做得都要地道!”亮晶晶的眼神非常真诚。
“都是中午阿姨帮忙准备的,我只要打打下手再热一下就好。”
女人单手托住脸颊,妩媚上扬的眼眸因盈盈笑意眯起:
“如果喜欢的话,每天都可以来我家。”
周箐想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自己,有些犹豫:
“会不会太麻烦了?”
周竹生轻轻摇了摇头:
“不,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多加点量罢了。”
当家中寂静无人,祂就可以变为原来的样子,四散而去的触足同时工作,足以将时间压缩到短短几十分钟。
除了切辣椒的时候需要戴上手套,避免被刺激到的触足肆意扭动,把砧板弄的黏糊糊,祂并未遇到麻烦。
而这点努力已经收到了回报,它是为了晃动拖鞋兔耳而抬起的脚腕,是埋入绒毛、一张一合的手掌。祂尤其偏爱周箐进食的样子,她将银筷子靠在指节,小口小口的吃饭,贝壳般小巧的牙齿嵌入肉块,蔷薇色的、饱满且带着肉感的嘴唇含住汤匙。
怜爱之情从心头涌起,为祂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是专门为她搭建的小屋,周箐明明很喜欢这里。
祂可不能给她理由逃走。
女人放下筷子,清凌凌的眼中有一种湿润的哀求:“你已经拒绝加钱了……一起吃饭也不行么?”
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颜色逐渐变深,让周箐联想到被攥在掌中,渗出花汁的玫瑰:“我一个人来到F市,实在有点寂寞……我想和你多说说话。怀孕后胃口总是很差,但我喜欢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好像又能勉强吃下了。”
“别走。让我帮你准备吧。”
祂伸手抓向了她。
这是为我准备的。
周箐看着桌上粉色的玫瑰花,不知道为何再次想到了同伴的母亲,而那杯没有喝到的草莓牛奶应该也是同样的粉色。
“好。”
当孩童开始吮吸甜美的蜜汁,糖果屋的大门便“咚”地关上了。
除了同事、还有好友唐心悦,周箐的手机上开始频繁出现另一人的消息:
“今晚吃面条好么?等快到了跟我打个电话,我再烧水下面,这样你到了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
女人和她面对面坐着,洁白的餐桌上有切成小块的水果,还有酥脆香甜的点心:
“今天工作如何?”
“教小孩是什么样的感觉?我马上要当妈妈了,所以很好奇。”
祂笑着和她分享生活琐事,祂的气息逐渐渗入她的生活,但周箐并不觉得讨厌。
过去只有她守在家里等待林轩的份,如今抬头就能看到一盏灯在等自己,这让她感到十分稀奇。
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被关心、被关注,不用忐忑地猜测另一半的想法,苛责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他需要的样子……
哪怕知道这是一段短暂的关系,随时可能因为“孩子父亲”出现而终止,但周箐还是获得了一丝安宁。
……
明天就是周竹生去省妇幼做检查的日子,周箐和领导请好了假,晚上待在租屋,和她一起准备去医院的东西。
病例、水杯、酒精湿巾、披肩,周箐清点过包中物品,和女人商量说:
“差不多齐全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没有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明早我来接你。”
“有……”
祂伸手勾住她的衣袖,粉白的面上染上羞赧的红霞:“你能帮我擦一下身体么?月份大了之后,弯腰都变得很麻烦,有些地方够不到,但去医院前我想稍微洗一下。”
周箐的脸跟着烧了起来。
她实在不擅长和人亲密接触,即便对方是交好的同性朋友也一样。严寒冬夜,周箐宁愿拿着热水瓶去卫生间洗漱,也不想进入毫无遮挡的大学女浴室。
但对方是周竹生,祂恳请她:“帮帮我吧……我不想让保姆看到我的身体,但是你可以。”
周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她将浴室的暖气打开,穿着内衣坐在周竹生背后,给祂清洗光洁的背部,等自己克服害羞,再谈前面。
祂的皮肤细腻不见毛孔,柔软的触感使人联想到水生生物。花洒中喷出水流像扭曲的绳子从祂身上滑下,氤氲的热气在粉白色的皮肤上升起,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周箐分不清那是沐浴露还是祂自己的味道。
在祂还是“林轩”的时候,她可不会这么小心地抚摸自己。
祂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真好,我想起我当时谈恋爱的时候,也和喜欢的人一起坐在浴室里。”
暧昧不清的氛围四处弥漫,虽然负心汉不是什么美好的话题,但周箐还是配合地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安静内向,又有点忧郁的人,我觉得他非常惹人怜爱。”
祂回忆两人的故事,斟酌语句道:“他是我当法官遇到的当事人,我一般只办理刑事案件,他的‘离婚申请’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落到了我手上。从彼此初恋到仇人,出轨的妻子和绝望的他各执一词,等我给出最后的结果。”
“然后我在了解事情全貌后,爱上了他。于是我开始利用职权私下和他接触,甚至偷偷有了孩子。但他自认为在利用我,也无法面对我和他妻子相似的长相,所以案子结束后还是离开了我。”
“但我不希望分手,我想等他冷静下来,再带孩子去找他。如果这张脸让人讨厌,整容也不是问题。”
事情远比周箐想象的渣男欺骗感情来得复杂。听到女人要在脸上动刀子时,她忍不住插话道:“没必要做到这步,最开始他只是想离婚,你已经帮他达成了目的。万一他回心转意和前妻在一起,你岂不是成了……”
这男的简直就是个利用女人感情、自私自利的人渣。她当初就应该分手打掉孩子,重新开始生活才对。
可考虑到孕妇的心情,周箐只能将这些刻薄的话憋在喉咙里,嘱咐道:“还是不要见面了,他不值得这样。”
但沉浸在爱情回忆里的女人显然并不会在意旁人劝阻,从祂乖乖等到产期,事情就已经定局。
“不、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只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然后承认这点罢了。”
“而且留给我的孩子也非常可爱,来前面吧。”
怪物牵起周箐的手,讲它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手下就是脆弱的新生命,原本怒气冲冲的周箐下意识收敛了脾气。
被撑起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血管,当她抚摸祂皮肤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表皮下生命的律动。
有东西在羊水中游动,轻轻撞向周箐掌心。
好像被猫咪用头蹭过小腿,她心里又惊又喜:
“在动。”
母慈子孝,周竹生弯起嘴角,语气自豪:“是啊,是个健康的孩子,所以我想把他生下来。”接着,祂歪过脑袋,仔细地观察周箐的表情,试探说“看来他也很喜欢你……到时候,小孩可以叫你妈妈么?”
谁能让这个会动的小可爱不被期望地降生?
周箐沉浸在当干妈的快乐里,她决心弥补“负心父亲”缺席的影响,对一切浑然不觉:“好。”
这个“男人”不是很负责,很爱我么……
祂感到心满意足。
“要不、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刚好明早可以一起吃早饭。”
“牙刷、漱口杯都是新买的。当时逛超市看到成对的颜色,实在难以抉择,就一起拿了。”
从拖鞋、碗筷、水杯再到毛巾,随时间推移,祂将为周箐准备好的东西逐一摆上明面。
孕妇本来就需要细心照顾,而突破共浴这个门槛之后,睡在同一张床上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为情的事了。
为避免睡熟时无意压到女人的肚子,周箐睡得极远。她背对周竹生侧卧,小心地蜷缩在大床边沿,好像一个翻身就会掉到地板上。
身体平衡岌岌可危,鼻尖萦绕着清甜香气,那是周竹生身上特有的气味,卧室内灯光昏暗,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床上另一人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周箐很难入睡。
“你要掉下去了。”
她感觉到周竹生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沿着脊椎一节一节下沉。
周箐不知道自己要躲到哪里去。
祂的手掌抚上她腰侧,在她的腹上交叠,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向温柔而漆黑的沼泽。
周箐感觉身体紧绷发烫,像烧红的烙铁,但很快又变得绵软,如奶油融化。祂像在安慰被梦魇住的小孩,手掌从她的肩上落下,滑向手肘,一下一下她记不清自己在什么时候慢慢放松,进入梦乡。
……
她睡熟了。
小小的触足亲昵地贴过周箐的耳后。
祂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月光落入卧室,在米黄色的墙纸上投出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影子叠在一起相拥而眠,像是一对交叠的勺子,无比亲近。
然后一个臃肿些的影子慢慢拉长,弯曲的发丝开始乱舞,变成都市怪谈中的可怖模样。
距离上次进食已经过了一周,现在到祂狩猎的时候了。
怪物直起身子,爬下床铺。
除夕快乐!
祂是有点奇怪的追妻技巧在身上的,一些偏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