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京城手牵手逛了一晚上,直到店家纷纷打烊才回宫。
韩序说到做到,没过几天,就让人送来了佛跳墙。
罐盖一掀,楚酒就明白为什么韩序那天吃不下酒楼的佛跳墙了,这长风御厨做的佛跳墙,香得让人想哭。
根本就差着十万八千里。
跟着佛跳墙一起过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御厨,身材瘦小,长得慈眉善目。
他看见楚酒喜欢,眉花眼笑,“老奴会做长风的各种特色菜肴,贵妃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楚酒马上问:“那你会做牛肉炖罐吗?”
自此之后,韩序仿佛多了个投喂的习惯。
除了老御厨的特色菜,楚酒这边还经常会有“皇上御赐”的菜品,有时候是她北幻故乡的口味,有时候是南疆进贡的新奇特产,不过总的来说,楚酒还是对长风的菜更感兴趣。
除了好吃的,只要有空,韩序就会和她一起出宫。
楚酒很快发现,韩序这个人很特别,他是一国之君,却是个体贴细致的人,而且心思机敏,和他在一起,什么心都不用操,玩就行了。
这样由夏末玩到入秋,由秋末玩到入冬,从京城到周边的市镇,楚酒就全都逛遍了。
长风比北幻气候暖,可是入冬后,还是冷。
这种冷不像北幻那么爽利干脆,阴湿得渗进人的骨头里。
楚酒这个北幻来的贵妃,反而比长风本地人更要怕冷,这里的皇宫没有火墙,楚酒早早地就用上了熏笼,又去找韩序,给北幻来的侍从们都提前放了炭。
这天,韩序一下朝,就匆匆来到适意阁,对楚酒说:“让人收拾一下,我们过两天去行宫。”
楚酒的眼睛都亮了。
早听说离长风京城两百多里的地方,有个行宫,建得比皇宫还漂亮,里面还有温泉。
韩序见她高兴,含笑道:“你不是怕冷么?我们一起去行宫住些日子。”
皇上要去行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韩序每年冬天都去行宫一次,并不奇怪,只是今年去得格外早,而且还专门带上了那个北幻来的贵妃。
不出所料,谏议大夫们的奏折马上递上来了,在御书房的书案上高高地摞起来。
不看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无非是请皇上为皇嗣着想,广纳后宫,而且最好离那个身份特殊的北幻贵妃远一点,以免妖妃误国。
韩序理都不理,只着人安排车马,准备启程。
到了出宫的日子,楚酒像小时候要去郊游一样,根本睡不着,早早地就起床了。
她盯着怀表数着时辰,好不容易熬到时间,乘着轿子到了永和殿外面。
韩序到得竟然也很早,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她了。
楚酒爬上车,好奇:“我们两个乘一辆马车?”
韩序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回答:“嫌挤?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坐的?不然你坐我身上?”
楚酒:“……”
韩序接着说:“他们都上折子,让我离你远一点,我倒偏要近一点,看他们还打算说什么。”
看不出来,他那么大个人,身上竟然还长着好几斤反骨。
楚酒在韩序身旁坐下。
这马车车厢其实宽敞舒适,两个人坐并不挤,装饰得十分豪华,椅垫柔软,像个安乐窝。
座位对面安着熏笼,温着茶水,还连着一排镂空雕花的箱子,韩序伸手打开箱盖,“给你预备的。”
里面装着各式零食,有楚酒最喜欢的炮制风干的牛肉条,还有红枣和各式干果。
楚酒顿时就觉得就算坐一整天马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去行宫的队伍很快就启程了。
楚酒吃着零食,看着外面冬日的风景,和韩序聊天。
“等夏天的时候,我们自己骑马去行宫,不是比坐马车快得多了?”
韩序哑然失笑,“骑马过去也要大半天,你不累么?那么想骑马的话,还不如去京郊的马苑。”
楚酒忽然想起来,他父亲好像就是在京郊的马苑坠亡的。
楚酒没说话,韩序低头看一眼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没关系,我父皇的事,已经好几年了,人也该抓的抓,该砍的砍,早就都过去了。”
楚酒讶异:“你父亲那件事,不是意外?”
“不是。”韩序说,“当时都以为是意外,可朝中刚好有个刑部郎中,是从小在南疆长大的,上密折给我,说有一种蛊虫,会让马发疯。后来顺藤摸瓜,查出是几个朝中老臣动的手脚,被我全都砍了。那时我刚刚继位,不想弄出太大的风波,这件事秘而不宣,所以外人并不知道。”
怪不得北幻那边完全没得到消息。
难得早起一次,马车里的熏笼的炭火又烧得暖洋洋的,两人这样聊着天,楚酒开始犯迷糊。
眼睛渐渐睁不开,东倒西歪时,听见韩序说:“困就睡吧。”
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楚酒迷迷糊糊地靠过去,睡着了。
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韩序正在轻轻地叫她:“我们到了。”
楚酒只觉得自己正趴在一个极其温暖舒适的所在,不太想醒过来,好半天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竟然是一条刺绣精致的银龙。
那条龙瞪着两只黑眼珠盯着楚酒,楚酒也瞪着两只黑眼珠盯着那条龙。
这明明是韩序衣服前襟上绣的那条龙。
楚酒抬起头,看见了韩序的洁白的衣领,凸起的喉结,然后是线条流畅的下巴。
竟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楚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韩序原本懒散地斜靠在软垫里,怀里拢着楚酒,这时才松开她,人却还半躺着,望着楚酒。
“你慌什么,”他说,“我们两个连一张床都睡过,这样靠着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楚酒直起身,已经镇定下来了,他说得不错,连同床共枕都有过了,实在没什么好慌的。
可是一想到这样在他怀里趴了一路,心脏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完全稳不下来。
马车停了,他们两个却迟迟不出去,侍从们也不敢进来,只得在车帘外低声说:“皇上,贵妃,到行宫了。”
行宫建在一片山脉之间,殿宇精致秀美,此时正门大开,灯火通明。
韩序和楚酒下了车,同乘一台轿子,一路到了最里面。
韩序说:“我们两个一起住在澄安殿。”
楚酒:?
怎么突然就要同居了呢?
韩序解释:“澄安殿最暖和,里面有好几间房,你住在我隔壁。想什么呢?”
这人半句半句地说话,就是故意让人误会的吧?
不过他说得对,一掀开澄安殿门上挂的帘子,一股带着腊梅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冬日的寒冷完全被隔绝在外,殿里暖得像夏天。
这绝不会放几个炭盆就能达到的效果。
楚酒扫视一圈,只看到瓶里插着大簇的腊梅,没见到炭盆,也不像有火墙的样子,她立刻蹲下摸了摸地面,果然,地面上铺的砖是热的。
韩序说:“这殿在建的时候,就把地热引上来了,整座澄安殿都是暖的。”
两人的卧房紧邻着,早有人先到行宫,把陈设都布置好了。
有韩序的贴身侍从过来回禀,“皇上,祭拜供奉的东西已经备齐了,皇上现在过去,还是先歇一歇?”
韩序颔首,“这就去。”
他坐这么久的马车到行宫,刚一下车就要去祭拜,也不知道要祭拜什么。
他不说,楚酒就不问,韩序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就在澄安殿后面,有一片花园,这个时节,腊梅花全开着,黄玉的小豆子一样,一串串缀在枝条上,异香扑鼻。
今晚是满月,月色极好,亮到不用点灯。
花园正中间,摆着一张窄窄的供案,上面有一只小小的铜香炉,旁边还有几盘果品和燃着的蜡烛。
韩序携着楚酒的手,走到案前。
“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祭天祭祖,祭的是长风皇族的祖先,不过在过年之前,会找一个月圆之夜,先来这里祭祖——要祭的是狐族的先人。”
楚酒心想:都传说长风皇族有狐族血脉,竟然是真的。
韩序亲手借着烛火把几支细香点燃,持在手中,仰头望向天上的那轮满月,仿佛在默祷什么。
月色下,他的长发流泻如水,披在素白绣银龙的衣服上,侧脸绝美。
楚酒忍不住想,传说中的狐妖拜月,大概就是这样吧?
韩序好像默祷完了,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中。
楚酒讶异:“这就祭完了?”
韩序答:“对。”
北幻皇族每年也要祭祖,走流程起码要走一整天,从天不亮到天黑,楚酒折腾这么一次,起码三四天缓不过来。
他们长风狐族的祖宗太懂事了。
韩序低头看着楚酒,“所以我其实不完全算是人,是半人半妖。”
楚酒一穿到这个世界,就听了不少关于妖族的传说,虽然现在妖族已经不太出现了,不过这个世界的设定好像就是有妖的。
楚酒:“哦。”
这声“哦”,让韩序默了默,他望着她,人没动,头发却轻微地动了。
黑发间,竟然钻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楚酒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还真的是半人,半妖。
韩序把耳朵给她看,继续说:“就算有狐族血统,狐形也不是人人都有,长风皇族里,不知为什么,我的狐族血统特别明显。”
他的语气很客观,还带着一种特殊的口吻,不过并不是自豪。
楚酒觉得,他的口气,就像在跟交往对象承认自己有某种基因缺陷导致的遗传性疾病一样。
楚酒心想:好神奇,他竟然在因为有狐形而自卑。
韩序继续说:“不止是耳朵。除了人身,我还能完全变成狐狸,这在长风宫里是秘密,只有我的贴身侍从才知道……”
楚酒插口问:“那你有尾巴吗?”
韩序怔了怔,才回答:“我有。”
楚酒的眼睛发亮,“那你能给我看看你的尾巴吗?”
韩序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说:“好。可是我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开口,不太方便。”
不过他还是解开腰间束着的宽带,放在旁边,又松开衣襟,把手伸进背后的衣服里。
过了片刻,一条毛茸茸的东西就从他的衣襟间别别扭扭地钻出来了。
这是一条规模不小的尾巴,比楚酒以为的尺寸大得太多了,借着月光,也能看出是红棕色,尾尖的长毛却是雪白的。
楚酒不由自主地伸手,“我能摸一下吗?”
没等韩序点头,手就摸上去了。
韩序仿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根已经红了。
今晚的走向和他预想得很不一样。
韩序思量了很久,才决定借着这个祭祀的机会,向她坦白自己有妖形的事。
狐妖血统明显,不是什么好事,韩序从小到大,见惯了各种异样的眼光。对这种非人的东西,人们本能地排斥,只想敬而远之。
长风宫中关于当年狐妖祖先的记录,也就只有简单的表明态度的一句话:狐妖惑主。
祭它,不过是怕它而已。
这些日子,韩序早就摸清了楚酒的脾气,知道她未必会介意这种事。可是万万没想到,她不止是不嫌弃的问题,简直双眼放光。
惹得韩序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纳闷: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早知道她那么喜欢,昨天晚上就应该提前仔细舔一遍毛。
以韩序的苛刻眼光,今天的大尾巴有的地方毛戗着,没顺好,一点都不整齐,可是在楚酒来看,他这尾巴出奇地蓬松柔软,又好摸,又好捏。